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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之犹记小时-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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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中的冷意,不自觉地稍减了一二分。
    待他恍然惊觉自己的这一番变化,不由心口一窒——他甚至可以容忍杨莲亭的阴谋,然而他竟然不能咽下那人一丝一毫的……背叛。
    ‘哪里谈得上背叛?’他心中冷冷地自嘲着,‘只怕,从一开始,便只有我……’
    一厢情愿。而已。
    “出去。”东方不败冷冷地命令着杨莲亭。
    他双唇紧抿,暗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杯中淡黄的桂花酿。那杯中的琼浆本应波澜不惊,然而此时却在他混乱的内息影响下,呈现着诡异的波纹——不像是一般那种缓和的微澜,而是自他手指紧握之处传递开的激荡而急速的回旋……
    ——大约,就像是他内心的镜面。
    杨莲亭见他如此反应,也不知自己的谋划究竟有无作用,当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咬咬牙,躬身退下。
    屋子里,又只剩下东方不败一人了。
    他默默地看着掌中的酒杯、酒杯里微颤的琼浆、琼浆中倒映的自己。
    酒杯里的佳酿,有着淡淡的桂花香。那却是清易去年此时所酿。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
    他犹记得,那一年中秋,东方柏是如此信誓旦旦地说的。
    那又何尝不是他东方不败的想法?!
    ——纵然翻手间便是一番血雨腥风,他的心间也一直留有那一点隐秘的依赖。
    ——这顷刻间,如何能让他相信、如何能让他接受——他爱重信重的那个人,竟从一开始就织了一张满是毒刺的巨网——笼向日月神教,也笼向了他。
    ——不晓得,乔清易这个身份,是否也是这巨网的一部分?
    ……
    ——只叹我东方不败竟愚蠢地把东方柏的那一半都搭了进去。
    或许,还不止……
    东方不败看着那杯中的自己,轻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属于东方柏的笑容,然而却只能挤出一个扭曲的似笑似哭的模样。
    ——原来,东方柏和东方不败,是没有办法分成两个人的。
    ——原来,东方柏和东方不败,一个想哭,另一个绝对笑不出来。
    心脏忽然从虚无之中跳了出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疯狂地鼓动着,仿佛要激起他身体里所有不堪的愤怒!
    “你说,让我在你面前只做东方柏。”
    他一下一下地轻拂胸口,仿佛要把那颗心重新安抚下来。
    “那你呢……”
    他手指缓缓地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暴起的青筋衬得那只手更显惨白。
    “我是分不清自己是谁了……那你呢?”
    ——你到底是为天下除去东方不败的乔大人,还是跟东方柏把臂交杯、赏月看花的清易?
    “……只要你生我存、你情我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每年赏月看花?”
    他紧紧握拳,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心口上——那里似乎正有一团邪火在燃着,比葵花阳炎还要灼人,比经脉寸断还要蹿痛!
    许久,当那因为震荡而溅到他外衫上的酒液全然干去,他终于平复下来——那炙热的火焰并没有被浇灭,而是化成了冰凉的冷炎,一丝丝地烧去那些回忆的温暖。
    终于,他冷笑一声,捏碎酒杯,拎着白瓷酒壶拂袖起身,径自往黑木崖下行去。
    黑木崖下,正是巍巍而立的定州城。
    ——————————————
    定州城的天空暗沉得仿佛有些熟悉,好像多年前的那个中秋前夜。
    厚重的黑云慢慢地积压起来,窒息地、凝重地、压抑地。
    樊玉楼微翘的飞檐下,挂着的一小串青铜风铃,此时正在渐起的湿冷秋风中“叮当”个不停,那其中苍凉凄冷的味道,被樊玉楼的歌舞乐声掩盖得一点儿不剩。
    他仿佛游魂一样,缓步走在宽阔的街道上,那种清徐的姿态,在形色匆忙的旅者、商贩间显得格外扎眼。然而,他的缓行——就算风姿再怎样卓然——也还是出卖了他的徘徊和犹豫。
    一个穿着红衣的孩子从他身边哭泣着跑过,口中还含混地哭喊着:
    “呜呜……娘骗人!娘答应了给我买糖的!娘你答应了的!呜呜呜……骗人……”
    他看着那孩子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心中竟升起一种奇异的哀怜。
    “哎呀!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呢?!”一个挎着菜篮的女子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扑到那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身上,紧紧地抱着他,“摔哪儿了?疼不疼?”
    “疼!”那孩子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带着汹涌的眼泪扑进他娘的怀里,“娘,我疼!”
    “唉,真是的,叫你别跑你偏跑,真不听话!”那女子嘴上虽然责怪着孩子,着急的眼神和轻柔的动作却透露着她的心疼。
    那孩子小嘴儿一嘟,眼见着又一江眼泪就要喷涌而出了,“谁叫娘骗人!答应好的糖呢?糖呢?”
    “这不是快下雨了么?万一回去晚了被淋着怎么办?明日再来好不好?”那女子无奈地安抚着孩子,让他爬到自己背上,渐渐向远处行去。
    东方不败怔怔地看着那母子,没有发觉自己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他想,为什么那孩子哭得这么惨呢?就为了那几块儿不值一提的糖么?
    他想,为什么我明明知道那女子做的决定很对,却还是同情那个孩子?
    他想,为什么那孩子至少有个承诺——就算并没有实现,那好歹也是个承诺——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呢?
    他想,为什么我这么难过呢?
    他想,他应该是知道这些答案的。
    所谓“同情”,“同”的如果不是那被至亲至爱欺骗之情,又能是什么呢?
    ——不过,你娘亲骗你是为了你好……而他……
    他默默抬手,饮尽白瓷壶中的最后一口桂花酒。
    仰首之际,他瞥过一眼头顶的天空——
    黄昏未至,那灰黑色的阴云已浓郁得将天日完全遮蔽
    ——就仿佛一个择人而噬的墨色漩涡。





    正文 章二十八 意难平
     更新时间:2012…1…18 1:12:01 本章字数:7315

    八月十四。
    今日,济生堂照例申时一过便打烊歇业。
    王老不在——他到樊玉楼喝花酒去了;按他以往的习惯,他最早也得十六日那天回。
    ——也好。
    乔清易心口微不可察地一暖,转身之间,便嘱咐周婶备好两人份的饭菜。
    而他自己,则取了器皿茶叶,一边煮茶,一边等小柏。
    今日,小柏却较往年来得晚了。
    不过乔清易并不着急——只因为这一年年下来,纵然秋月未必有信,那人也不曾误过一次花期。
    忽然间,“轰隆”一声,却是惊雷滚过,然后豆大的雨点儿就“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却与几年前的八月十四有几分相近。
    “这么大的雨,莫非又让他淋着了?”
    乔清易摇摇头,用茶匙从茶则里拨出了些许茶叶。正当他伸手去揭茶壶盖的时候,他忽然在电光雷声中想起:三年前的今天,小柏不知为了什么,竟傻站在后门口,半天不吭不响不肯进来……
    就在这时,他心口突然一紧——仿佛被人用匕首剜了一下似的——他持着茶匙的手,也因为那莫名的刺痛颤抖了一下——虽然没因此把茶匙掉在桌上,然而茶匙里的毛尖却飘出匙缘,落在了冒着水烟的壶盖上。
    那莫名的悸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晃神,便消失在袅绕的烟气中。
    他怔了怔,脑海里奇异地浮现出四个字——啮指痛心。
    他闭了闭眼睛,有些好笑——就算是前世,他也不曾相信过这些诸如“他心通”的荒谬东西。
    大雨滂沱下,庭院中的桂树因为花叶上溅起的水雾而显得有些迷离。
    他叹了口气,忽觉得,不管是庭中的雨雾还是壶上的水雾,都缥缈得闹心。
    他放下已经失了茶叶的茶匙,拎起沸腾的茶壶,将其中的热水缓缓淋到空置一旁许久的两个茶杯上。
    ——这已经是第几次烫杯了?
    看着那茶杯上蒸蒸腾起的热气在凉秋中凝成水汽,他不由抿了抿嘴,目光投向远处虚掩的木门,那凝淡的目光中,分明带着些轻微的疑惑和担忧。
    又一阵雷声滚过,几瓣桂花被秋雨打落在地,混着石板上汇集起来的细流淌向低洼处——却是再也不可能在明晚继续绽放那芳香、再也不可能幻化成明晚桌上的桂花糕、仓里的桂花酿了。
    鬼使神差地,他袖着手站了起来,取了墙角边的油纸伞,踩着木屐,穿过长廊,走向后院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木门向里打开。
    他……
    的确站在那里。
    就在门外。
    一如三年之前。
    默默的,让人猜不透心思的。
    竟然如此……
    果然……如此。
    乔清易轻“噫”了一声,目光凝然地看着那门外伫立着的、几乎融在雨帘里的青年,默然不语。
    那的确是他熟悉的小柏。
    但,又确乎,有那么些不同于往日的、陌生的、让他微微不安的东西在。
    小柏穿得极少。
    ——他里面只穿一件极薄的白绉纱袄,而外面也只罩了一层红绉纱衣。
    他低着头,几缕青丝遮在额前,看不清神色;手里倒提着一个白瓷酒壶,显见是空了。然而,那白色的瓷面儿上,的确蜿蜒着一些在雨水冲刷下渐渐褪去的褐色痕迹。
    从他手心到手掌的边缘,也漫布着相似的痕迹——那些痕迹,比之瓷壶上的,还鲜艳淋漓了些。
    ——那是……血……?
    乔清易心下一凉,略略猜到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他一直回避的、拖延的、拒绝回答的那个难题——确乎已经躲不过了。
    他虽然从不信任自己的直觉,却不由目光微黯。
    ——然而,就算心中已是一团乱麻、万千猜测,他面儿上也仍然是不动声色的如玉温润。
    许久,他终于苦苦一笑,轻声言道,“……先进来。”伸手便去拉东方不败的手腕。
    东方不败浑身一颤,后退一步,挥开他的手,却不知怎的还是被他拉住了袖子,扯进了油纸伞下。
    乔清易随手锁上后门,若无其事道,“怎么一身酒气?我先给你烧水洗洗,又弄湿……了……”正说话间,手腕却被东方不败反手握住。
    他猛然回首,正撞进东方不败冰冷空洞的眼眸里。
    “你到底是谁?!”他颤抖着问道,声线飘忽,仿佛耳语。
    乔清易心脏猛然一沉,知他已然晓得了什么,知他此来非为赏月看花,知他为何在站门外却迟迟不肯进来……
    他压抑着内心那难言的汹涌,动也不动地与东方不败对视了半晌,方才平淡地开口道:
    “那末,你又是谁?
    “东方柏,还是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手指一颤,放开了乔清易的手腕——那上面已被他勒出了骇人的青痕,“我早与你说过——东方柏就是东方不败……
    “……而你呢?是我认识的乔清易,还是户部尚书、太子太傅、荣盛行的主人——
    “——乔易?!”
    雷声轰鸣。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刺裂了黑云的漩涡,也在那一瞬间把庭院中伫立而对的两人照了个明白!
    那一闪而过的电光,衬得两人的面孔愈发的惨白。
    长廊尽头,坐在温火上的紫砂茶壶“咕噜噜”地发出沸腾的声响——只不过,现在,已没有人想得起去添叶、烫杯了。
    乔清易手指微颤——然而那不受他控制的颤抖只存在了一个呼吸,便被他攥进了手心。
    “呵……”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嘲,说不清是嘲讽东方不败后知后觉的狼狈,还是嘲讽他自己兵荒马乱的心。
    他觉得,自己如此反应实在荒谬——因为,有这一天——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颇具弹性的、急促的跳跃声,似乎在鼓动两颗纷乱的心再跳得狂野些。
    两股相似的、灼辣的疼痛,从手心蔓延到心口。
    ——他的。
    ——还有他的。
    那种决绝的、欲将一切魔障全部烧净的热度,几乎都有些大快人心的诱惑味道。
    “……自从知道浙江盐商杨氏的余孽投到你那里,我便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济生堂掌柜乔清易只有一个叫做东方柏的弟弟。至于乔易,”乔清易漠然闭目,“乔易是先帝托孤之臣,帝师大吏,位极人臣——既然知道魔教祸乱江湖武林、仗武与恶商勾结、抵抗新政,又怎能放任不管?”他蓦然睁眼,坚定之极又晦涩之极的双目直直地看向东方不败。
    东方不败目光一错,躲过乔清易那坦然得伤人的双眸。
    他隐忍地低下头,用一种几近屈辱的情绪,从牙缝中挤出零碎的、嘶哑的声音:
    “我……方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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