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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丞公太太车氏在府里办了个很大的宴会,遍邀金陵世家子弟,大郎兄妹回了金陵,自然也得了邀请。
这宴会据说是新丞公亲自发的请帖,朱卫王谢在金陵的族人是尽数来了,还有些偏支的王公贵族,少说也有三四百客人。
香风鬓影,丝竹悠扬,华德夫妇邀来的客人们按照地位和关系远近分成了一堆一堆的小团体,享受美酒、美馔、美音、美伎,谈笑风生。
……
大丹这片土地实在太广阔了,也确实是地大物博,东北燃着战火,但是金陵依然可以酒醉金迷,分外安逸。
一回到金陵,华苓就很敏感地发现了这样的状况,微觉不安。让百姓安心是应该的,但若是权力的中心也都如此安逸,这真的好吗。
对军队在鸭绿水畔的失利,朝臣们当然是愤怒的,纷纷上折子奏请朝廷,有希望令朱卫两家调派大批兵马进攻新罗、一雪前耻的,又有希望将失利的忠武将军殷林力换掉,重新任命一名实力高强的将领掌管鸭绿水防线的,当然,这个建议实在太纸上谈兵,早就被新丞公谢华德和新相公王磐驳回。
然后,不论如何愤怒,这也都不干扰朝臣们在下了朝之后去赴名目繁多的宴会,或是到城西淮水两岸林立的脂粉阁、销金窟里去寻消遣。
其他的世家子弟、豪商子弟更是不用多说,努力上进的自然也有,但金陵是如此繁荣富庶,江南是如此安逸舒服,对新罗人骂上几句之后,想想边地还有那么多的军队防守着呢,安全得很,打不到金陵来,自然还是着紧享乐。普通百姓也不会有多重视边地在发生的事,劳碌奔波、柴米油盐忙着糊口。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
“丞公与太太都在前头呢,容婢子引邵郎君、菁娘子与苓娘子过去。”丞公府的侍婢就等候在马车前,侍候着大郎、华苓、七娘几人下得车来,笑着福身说道。
“有劳了。”大郎环视一圈,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背着手领着两个妹妹往里走。
风微微有些冷,天上飘着小雪,华苓将手紧紧地缩在貂皮里子的暖手筒里,好奇地四处看着。
三兄妹的马车是直接驶入了前院校场。因为客人太多,校场已经被开辟成了停车场。曾经有九、十个年头的清晨,兄弟姐妹们就是在这座校场里练习骑射技艺,围起了校场的木桩、粗砺砂石铺就的地面,还有麻绳捆就的一列靶子,都很熟悉。
不过不熟悉的东西已经更多了,比如从校场一直到内里的庭院,凡是落了叶的枯树,都被剪成条带的鲜艳绢绸装饰了满树,映在灯光下,就好似春天已经提早回来了,生出了一树一树繁花。
“这里已经很不同了呢。”华苓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装饰她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想来丞公太太很是爱热闹的。”
引路的侍婢带着骄傲地说:“苓娘子说得是呢,我们太太是最爱热闹的了。每月都要办二三场宴席的,有时候有好几百位的客人来呢。”
华苓微笑道:“这么说,今晚上也应有好几百位客人来了?”
那侍婢带着些矜持地福了福身,说道:“回苓娘子的话,婢子是听我们大掌事说了,今个儿晚上府里是来了三百多位客人,校场马厩那边儿早就放满了车子,好些人家的车只好停靠在街外呢。办今日的宴会,府里执事们是从半月以前就开始采买各样物事了,紧赶慢赶,好容易才达到我们太太要求的水准。”
“人真是多啊。”华苓赞叹。
这侍婢是被放出来迎客的,相貌颇好,大概也是被外来客人逢迎惯了,听了华苓的话便笑着说道:“那是的,人可多着呢。丞公亲下了帖子,便是相公、辅公有暇,也定是来的。”这下看华苓三兄妹的眼神儿就略略有些轻了,下巴抬得更高了些。
华苓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浅浅一笑,也不再说话。
大郎回头瞥了华苓一眼,和七娘一样唇边带笑。
现在边地有战事,如此奢侈是所为何来,怕世上没有人肯非议他们谢族?
……
七娘一路行过,看见那些装饰了彩绸的树,还有廊边垂挂的绸幔,她是眼尖,发现了好些是价值百金、千金的织缎。她微微蹙眉,低声在华苓耳边道:“以前我们可从来不曾如此。”
不曾如此又如何,一朝天子一朝臣。华苓握住七娘的手,微笑道:“别人家嘛,看看也就是了。”
七娘点了点头,见大哥和小妹都是笑微微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这些。
大郎边走边道:“小七、小九,待会与相熟朋友们都打个招呼,转上一圈也就是了,明日便归江州,还是早些归家罢。”
“知道了大哥。”两姐妹齐声道。
……
丞公府前院的正院非常宽大,素来是招待最贵重客人的地方。三兄妹沿着回廊走进正厅,车氏带着女儿延乐迎了出来,很是热情地笑道:“邵郎、菁娘、苓娘到了。天气冷着呢,快快到里面来,莫要冷着了。你们堂哥也等着你们来呢。”
大郎客气两声,便带着妹妹,跟着入内。
这是府里最大的一个厅堂,如今是摆下了许多条案,新丞公华德高坐上座,剩下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朝臣,和一些出身良好、表现上进的世家子弟。王磐和朱谦泺两人倒是不见,也不知是否会来。
看见大郎进来了,华德笑道:“我正念着邵郎你们几个,这不是来了。不过可是来迟了啊,邵郎少说也需自罚三杯才是。”
客人们纷纷应和华德的话,一时举杯者众,都是叫大郎吃酒。
大郎好歹是上任丞公的长子,这种场面也见多了,在席上坐下来,含笑道:“自罚三杯又有何难,冬日寒冷,正好吃酒暖身。只是糊糊涂涂罚酒有甚意思,我等吃酒何不讲究个风雅。不若,互出些难题来考一考彼此。叫那答不出的吃酒便是了。”
“这却是好提议。”客人们纷纷称是,一时倒是都与大郎说起了话。过去老丞公是常将大郎带在身边的,大郎虽然未曾入朝,但与在座这些人精子中的九成九都熟悉得很。大郎是个有能力的,在谢族里也依然掌有权力,没有人会轻视他。
……
华苓和七娘是跟在大郎身边坐了坐,就被车氏叫到偏厅去耍子,西侧的两间偏厅开辟成了未婚小娘子们玩乐的场所。
不过两姐妹走进偏厅,却发现女郎们看过来的眼神儿有些不友善,一时也没有人打招呼。
华苓仔细看了延乐一眼,这状况肯定跟她有关。七娘面色淡淡地牵着华苓,朝她们略略颔首,然后选了个位置坐下。
“菁姑、苓姑来了。”延乐从女郎群里走了出来,亲昵地半蹲□靠在七娘身边,笑着朝女郎们道:“这可是我本家的菁姑和苓姑,你们还不快快见礼?”
“小侄见过菁姑、苓姑。”小娘子们都笑着上来见礼,很快各自散去了,并不热情。
延乐在她们身边坐下了,说道:“乐娘晓得两位姑姑如今是都居在江州,江州极好,离我们族里很是近的。来金陵也只需一日多,姑姑们在江州若是住得烦了,不妨回到金陵来住一阵子,我们家是都很欢喜的。”
七娘淡淡笑了笑,道:“金陵有金陵的好,江州也有江州的好。”
延乐笑得很甜,说:“菁姑,府邸里后院有许多小院子,不知菁姑以往是住在那一座?”
七娘说:“便是茶园。”
“啊,是茶园。”延乐吃惊道:“往前是不知呢,如今我们家用这园子安置仆妇了。倒是感觉有些对不住菁姑了。”说着站起来笑着一福身:“我们家不晓事,对不住了。”
华苓皱眉,这话就是说来膈应七娘的。是因为朱家与他们家说定了,朱兆新会与七娘订婚事?
“并无大碍。”七娘微微蹙了蹙眉,又舒展开了,淡声说道:“那园子有不少珍品茶花,若是好好照料,年年都能盛开的。”
“也是不巧,太太她嗅不得花粉儿,一嗅就要喘不来气,府邸里的花儿是都移走了。”
“是如此吗。”七娘面色冷淡,轻轻地道:“那也是无法。”
华苓已经心生厌恶,但还是笑的,拉起七娘道:“七姐,我有些内急。”
七娘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说:“罢了,陪你去一趟罢。——延乐,你们好好玩乐罢,我等暂行开片刻。”
……
看着两位姑姑走出了偏厅,延乐撅了撅嘴。
小娘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乐娘,明明你才是与朱大同一辈的女郎呢,身份上也是你俩最登对,若不是他们家,该是你选朱大的。”
“谢菁娘相貌也只是这样而已嘛……”
“乐娘,我为你觉得十分不值……”
延乐听了一阵,才皱眉说:“你们都别说了,那是我族里姑姑呢,是我长辈,要尊敬的。”
小娘子们互相看了看,都是笑着不说话了。
……
东北已经遍覆大雪。忠武将军殷林力分兵三路追赶新罗人,一路大雪不停,三路追兵互相之间的信息传递几乎是都断了。直到三路兵马沿着忠武将军定下的路线靠近了哥勿州附近,互相通了消息,才发现,他们追赶的,都只是极少数的新罗兵马制造出的表象而已!
哥勿州内百姓心惶惶,互相传说着新罗人将要打来了。
但也仅此而已,这座州城平静的很。
那新罗大军此刻在何处?
“将军,新罗人已经反往鸭绿水去了!”终于有将领回过了味来,惊诧道:“那些新罗狗贼,恐怕是趁着大雪,将队伍绕过了往哥勿州最东的山坳,从最险峻的那处南返。”
殷林力面色很沉,东山坳那条道十分险峻,又是大雪难行,他料定新罗人要往哥勿州去的,是以只派了三百人巡守,如今恐怕是都折了。
“那处路途最短,确实险峻,但若是新罗人不怕死,先头有人拼死寻出一条安全路线,大军要行走并不难!”
殷林力麾下又有一名将领急声道:“果毅都尉信中所说并不错!如今我等扑空,果毅都尉是危险了。我等还需速速返回鸭绿水边,否则,果毅都尉麾下那四千人,即便加上我等营地当中留守的一千来人,怕也截不下新罗八千人。”
又有老参将说道:“正是如此,果毅都尉有料敌之机,能算到新罗人的路数,定然会率兵截击渡河的新罗兵马。卫氏子弟性情悍烈,所练兵马也都悍勇无伦,即便只剩一卒一马,也定然不会投降。——将军,我等需速速返回,否则果毅都尉危矣!”
将领们纷纷进言,殷林力道:“罢了,确然是我失算了。我等便从西边路返回罢。”
老参将着急出了一额头的汗,进言道:“还请将军三思!军情紧急,西边路最是遥远,若是大军从此路返回,怕是赶不上了。不若我等循新罗人行过的路,打那山坳转回。”
殷林力不语,自有他的心腹冷声说道:“陈参将,你这就想错了。如今大雪纷飞,那山坳路线十分险峻,一不小心便要滑下山坡身死,我等手上兵马如今是此地防线最大的一股兵力,如何能兵行险着。”
“也不知新罗人是否在那条道上设了埋伏,若是有,我等岂非将战力拱手相送?”
“那新罗人如此狡诈,果毅都尉未必能料到他行军路线。如今是寒冬腊月时,我大丹便叫他新罗人暂且苟延残喘半岁,待开春了,定然一举进军,灭他新罗则个。”
毕竟大军是忠武将军麾下,到底还是从了忠武将军的命令,从西边最平坦的一条路途返回。殷林力又命人放飞手上最后一头信鸽,给鸭绿水边的兵马传递这样的消息:
“新罗人狡诈,已掉头回返。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死守。”
……
在丞公府里过了不太舒服的一个时辰,华苓和七娘跟着大郎回了家。
自己曾住的园子被如此糟蹋,七娘却并不是特别不乐。
倒是华苓,一上自己家的马车就将这事给大郎说了,怒道:“大哥,你看他们家是什么意思,给我们小鞋穿?这是同族人该做的事?他们家也才搬进去几个月而已,怎么敢如此嚣张?倒搞得我们好像成了人人都能欺负的小可怜似的,好生气!”
大郎赞许地揉了揉七娘的额发。他含笑道:“小九,这人情冷暖,世事变迁便是如此。你敢站出来说话,别人就高看你一眼。你做得了事,别人就愿意聚在你身边。但即使自己不能做事,背后有人,别人依然要高看你好几眼,情愿聚在你身边。”
“我们家以前有爹在,爹是丞公,整个大丹他只在皇帝之下,自然谁也不敢小看我等。如今爹不在了,如今丞公是华德,你看,是不是谁都应当高看他身边人一眼?与我们那时是一样的。你凤嫂嫂有句话是这般说的,食得咸鱼抵得渴,我等既然生为谢家子弟,这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