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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华苓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依然忍不住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药叟到底教了卫五什么武艺,才能做出这般神乎其神的事来?!
卫羿缓缓收回手,按着条案,依然面无表情,只有特别明亮的眼神透露出他的几分得意。
王磷跳起来,手指塞在嘴里像军中斥候传递信息般打了个呼哨,哈哈大笑。
至于王砗等人,现在瞪着那大肚小嘴壶的视线聚集在一起,简直能把它融了!
良久,王砗苦笑了一下:“我们都……输了。”这话说的非常艰难。他很不甘心地问:“卫五,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卫羿道:“我自然有我的诀窍,此乃决胜之道,如何能轻易告知于你。”
三队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无奈地,二娘问道:“如此,我们的惩罚为何?”
卫羿看向华苓,道:“阿九说。”
卫羿这话一出,三队人都面露苦色,他们为何一直在输啊!输了也就算了,前面的惩罚其实是自己看着办的,能表演什么就表演什么。
谢九是个古灵精怪的,怎会将他们轻轻放过!
出力赢的人说了话,同队的王磷和王雪也就认可了华苓的处置权。华苓朝三队人来回看了看,笑容很灿烂,笑得王砗等人心头发凉。
她站起身,数了数:“一共十三个人。我想想,能叫你们这么多的人一块儿做的事,果然还是起舞吧?我这里有一套很简单的动作,来让我演示两次,你们都学一学,然后就可以起舞给我们看啦!”
王砗等人面色发苦,看着华苓站出来,表情特别认真地示范了一回。
这都是什么动作!
起手就是螃蟹一样的举起双臂,然后往左侧挪三步。然后收回手,拢袖转一个圈,重复举手往右侧挪三步。再然后,右手横伸,左手曲在胸前,脚下往左边挪三步的同时,手臂分三段转成对称的左侧动作。再然后,就是同样动作往右边挪三步,然后转圈……
这诚然是非常简单的动作,节拍也很慢,看一遍就能记住,但是——这种透着满满呆傻气的动作,要是做了,他们以后的脸还往哪里放啊?!
三娘捂住了脸,无助地看着华苓:“小九,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三娘的话就像是一道雷,惊醒了所有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抗议:“谢九,这都是什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此舞蹈,不接受!”
“小九,你怎能这样对待我们?”
“小九,我是你姐姐呀,你怎忍心让我做这此动作?”
华苓灿烂地笑:“愿赌怎能不服输?”她团扇一指卫羿,无辜道:“哪,正主儿在那处,要是不愿做,与他说去罢。”
“不愿?”卫羿一双凌厉的褐眸眯了眯,盯住了王砗这几个郎君。
众人拿眼一看卫羿,得了,这家伙可是出了名不讲理的那个啊,眼里满满的全是危险之意,要是这回不从了谢九的意,大概卫羿会抡拳头先把王砗几个郎君先揍一顿再说?
华苓扭过脸朝着墙壁笑了一阵,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催促道:“好了好了,犹豫什么?我知晓诸位都是耳聪目明的英雄好汉,噗哧……没听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么?快快的,将惩罚完成了,还要不要继续玩了,难道你们今夜剩下的时间,都想纠缠在此事身上了?我可是说了哦,越拖越久,若是待会爹爹、弼公、相公等知道了这件事,非要上来围观一二……”卫羿看着华苓,唇角勾起了明显的弧度。
王砗等人打了个哆嗦,立刻都跳了起来,还在犹豫的也被硬扯了起来,面色发苦。
三楼的案几被忍着笑的侍婢们清开一半,整理出宽敞的空地来,华苓执着团扇指挥:“高的站后面,矮的站前面!……王二,对就是你,到后边儿去呢,你太高了……七姐、三哥,别跑,到前面来,乖乖的啊……”一阵忙乱,十三个人总算歪歪立成了两排,然后华苓乐滋滋地招呼王雪弹起了《鹿鸣》。
《鹿鸣》是四拍一节的,一拍一音,两个音之间间隔一秒多。
人做一个动作哪里需要整整一秒?
于是站成两排的诸位,一个动作就要停顿一下。再加上他们各异的服饰、身高和面色,有的标准、有的敷衍的动作,无一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
华苓扶着墙大笑。
卫羿第一次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拍了拍华苓的头,心里极其满意,心道果然不愧是他的阿九,就连玩人也是如此不凡。
看着对面笑得打跌的卫羿、华苓、王磷、王雪,还有捂着嘴巴各种浑身发抖的侍婢们,身为输家的诸位一直从脸上苦到了心里。
身为世家子女的骄傲不允许他们临时退出,良好的音乐训练让他们不能不按着节拍来,于是,不论心里怎么喊苦,这些输家还是一脸呆萌地把一整首《鹿鸣》跳完了,然后就打死也不肯再玩投壶。
这样有趣的消息如何瞒得掉?果然是很快传遍了澜坞上下,谢丞公等人听完,彼此相视都是破口大笑。
王相公用手里的玉如意敲了敲案几,感叹道:“赫明,原就知晓你家九娘是个聪明的,没成想这般古灵精怪,竟想得出这等折腾人的点子!福清家的五郎也是个稀奇古怪的,你们这两个孩儿凑在一处,要说连天都能翻个个儿我也不奇了!”
谢丞公和卫弼公大笑不止。
中秋之后,华苓和卫羿折腾王砗等人的事很快在金陵城里传了开去,谁也挡不住。不拘从当中哪个人说起,都能绘声绘色说上一大篇,从诸位输家的表情、到动作、到站位种种,处处是笑点,输家们极好地娱乐了满金陵城的人。
就连上朝的时候,谢丞公和王相公也被皇帝打趣了两句,总之忽然地,一夜之间似乎不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落后了,于是哪里还有不赶紧寻着知道的人补课的?
于是,显圣二十年的中秋夜,从此成为了诸位输家心中永远的痛,而卫羿和华苓,很快被世家子弟们冠上了‘金陵双怪’的‘美名’……华苓表示,名声嘛,反正是个压不死人的东西,也就淡定地由他去了。
。
中秋夜澜坞里诸人玩乐到几乎三更才尽兴,散队归家。
临下楼的时候,华苓偶尔往回看了一眼,发现王磷在后面叫住了七娘。王磷的脸色有几分歉疚,大致是要就前面害七娘坠马的事道歉吧,于是华苓没有走过去打搅。
比起十二岁的王磷,七娘矮了整整一个头。但是她非常骄傲地抬着下巴,面色冷淡地道:“有话且说。”
两人实在是彼此作对久了,王磷一看七娘的脸色就有回以同样表情的冲动,但他立刻想起了卫羿说过的话,心里的骄傲也不容许他再任性,于是深吸一口气,收了心里的情绪,深深一揖,和声软气道:“谢七,以往是我少不更事,对不住了。你上回受的伤,如今可好全了?”
七娘抿了抿唇,王磷的态度忽然变得软和了,她很不习惯。但是长久形成的教养毕竟还是在的,不论前面两方有多么针锋相对、矛盾不可调和都好,如今对方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她也不是就死撑着一口气不接的。于是道:“我已经好了,劳你挂心。”
这等没有硝烟味儿的对话发生在两人之间,也实在是诡异了一点点,七娘的话说完之后,两人都不知道下面该接什么话,大眼瞪小眼地冷场了片刻。
王磷毕竟还是年长些,很快转过了弯来,试探着问:“如此……以后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以后和睦相处,如何?”
七娘冷淡地看了他片刻,忽然展颜笑了笑。
王磷的视线忽然就挪不开了,好像第一回发现,谢七娘原来长得非常秀丽,杏眸菱唇,肤色略苍白,近乎透明。
七娘双手拢在袖里,道:“起初发恼的是你,可不是我。只要你心里再无气,恩怨一笔勾销又如何?”说完转身下楼去了,背影如水上青莲,不染凡尘。
。
中秋夜,泉州城中,时茂方时刺史在他位于泉州城中心的三进府邸中设了一个小小的家宴,招待谢华邵和诸清延。
时刺史如今年四十有四。他出身寒微,寒窗苦读了十五年之后,在显圣元年被泽帝钦点为状元郎,学蕴深厚,文采斐然。进入朝堂之后,这位出身不高的官员不论在什么位置上,都是兢兢业业地工作,急民众之所急,忧国家之所忧,心气极正,处事手腕上佳,官声极好。
这么一位厉害的官员,乍一看其实只是个身量颇为瘦小、面相也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身为两州刺史,家宅却只是普普通通三进的府邸,平素更时常穿着平民百姓家常见的棉布衣裳,放到市井人堆里,真正是完全显不出来。
但是一位能掌管泉州、建州的刺史,又怎可能是等闲人物?在谢丞公一封推荐信下,大郎和诸清延以小吏身份追随时刺史三个多月,虽然不曾被交与何等重任,也让两个年轻人学到了不少。
主客三人入座,说笑两句之后,大郎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执起长嘴酒壶为时刺史斟酒,爽朗笑道:“多谢时公整治佳馔美酒相邀之。此等中秋良夜,邵却离家千里,正是思家心切的时候。”说着看诸清延,笑道:“诸大来此前悲思甚切,我还笑了他一番。”
当朝丞公亲子亲自斟酒,这酒能是什么滋味?
时茂方呵呵直笑,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是受用的。
坐在酒桌另一边的诸清延被打趣了也不恼,也站起来,双手举起酒杯朝时茂方敬了敬,含笑道:“延亦多谢时公相邀。此数月以来,追随时公左右,实在受益良多,延对时公感激非常。延满饮三杯为敬。”说着认认真真连喝了三杯酒,又郑重朝时茂方一拜。他长得实在是好,神色又恭谨,这一拜直让阅人无数的时茂方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赶紧托手道:“诸大快快请起。”
如此道谢谦虚一番,主客三人重新安顿下来,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了,主客双方的话匣子也打得半开,时茂方以箸击杯,感叹道:“实不相瞒,你们二人携着丞公推荐信来自荐于我泉州府时,我当其时,确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我出身寒微,虽然在圣上隆恩下入了官场,素日里有所来往的,依然多半是出身相似之人。以我所见,在我朝官场之中,世家出身者与寒微出身者,彼此间竟是泾渭分明的。世家子弟占据高位者多,这其中自然也有良莠不齐的存在,也不必提,你们心中都是清楚的。”
“当然,我等寒微出身的官员当中也是良莠不齐,此乃常态。”
两个年轻人都停了杯箸,肃容聆听。
“我心中想,不论这出身如何,既我们都入此朝堂中来,自然都是要为民请命,解忧排难的,你们以为,然否?出身所形成的壁垒甚重,但在国家大事跟前,这些壁垒应当都是可以放下的,通力合作,我大丹方能欣欣向荣。”
“时公说的是。”
“延深以为然。”
时茂方笑呵呵地点头,将话题拉回开头处:“我起初对你们这等世家子弟,心中看法确然是有些偏颇的,只道这等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如何能甘于虚耗时光,安于在普通平凡小事。只不过此三月以来,见你二人执小役不曾怠慢,执大役更是兢兢业业,精益求精,不论在甚位置上,竟都无有怨言,我才知,这世上果真有这等钟天地之灵秀于一身的人物,如何能叫人不赞一声。江陵谢氏、苏州诸氏,名不虚传。”
大郎笑着又敬了时茂方一杯,道:“时公实是过誉了。邵其实并无何等长才,若说有些能耐,也是家父教导有方所致。自四月底在建州至泉州时遇地裂至今,从彼时救灾安抚、农政安排诸事至如今一州政事处置上,多得时公倾囊相授,实是长进不少。”
大郎话语极诚恳。他是诚心这样想的,虽然出身于这国度地位最高的家族之一,自幼养尊处优,但在谢丞公的严苛教导下,他并没有一丁点机会养出纨绔习气来。起初谢丞公要求他追随时茂方学习,他在心里虽然不抵触,但也是有些疑惑的,世家自有一套知识和权力的传承体系,极少极少会有世家将子弟放到那些出身寒微的官员身边去历练,原本两边就泾渭分明——世家子弟高高在上,多半看不起寒微出身者,而寒微出身的官员们能在寒窗苦读十数年之后踏上官途,心里又岂会没有两分骨气?
不过,在这三月下来,大郎对谢丞公未言明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时茂方这样的官员,算得上朝堂中的一个异数。正直却又圆滑,聪慧却又诚恳,忠于皇帝,为官清廉,心中自有一套原则,这样的人,并不是随便投注些好处就能打动他的,可谓是最难啃的硬骨头。所以虽然世家占据了朝堂中的大多数高位,也还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