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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有许多用途。”华苓缓过了一口被惊住的气,微笑道:“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物事都有双面,用得好就是臂助,用不好才是横在我们脖颈上的尖刀。爹爹,此物不仅能用在开辟河道当中,再多研究下去,控制它炸裂的范围,说不定能成为极好的武器!”已经出来的成果,她再推上一把就没有任何压力了。
大郎皱起了眉:“不能否认它威力极大。但此等危险方子,若是流出去被强敌取得,对我大丹将成为极大的威胁。”
“即使如此,在别人先取得之前,我们不是已经掌握了它么?我们难道不能细心研制、细心保守机密,将之作为我们的又一强力手段使用?”华苓反问道:“国势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使我们不钻研此物,你能保证别国不在某一日发掘出它的威力来,转而用来对付我们?若是到那时,我们在如此危险的武器跟前,简直是赤手空拳,毫无招架之力。”
“竟是要被你说服了。”大郎笑了笑,又收起了笑容,严肃道:“若是如此,研究此物之地,定要选一荒芜人烟之处,周边布置严密防守,又需订好规则,令执行研究之人小心翼翼,从房屋布置,到所用器物,处处斟酌,每行一步皆记载下来为好。”
华苓对大郎的缜密依然不得不惊叹,这个大哥几乎是天生地很擅长于经营处置,几乎是凭直觉就能知道什么是最有价值的,是个管理型的人才。
她微笑道:“大哥说得不错。大哥所说的这些内容,可以作为初步构想,在第一步作为参考。后面如何安排,要用何等材料,想要何等结果,还可以在一次一次的试验当中再行改进。只要有进步,即使只是一点点,也比什么都好,你说是吗?”
……
这样的讨论在两兄妹之间出现过无数次,大郎已经很习惯于将思维调整得足够灵活,这样才能尽可能快地接受尽可能多的信息。他并不固执,若是发现自己错了,绝对不会死守着错误,为了面子不肯承认。他的知识面原本就十分广阔,游学两年归来,让他的心志变得越发宽广。
也是因此,华苓有时候会觉得,如果大郎能够接爹爹的位置,他会很适合的。
不过,家族传承了这么多年,它有既定的规则,贸然挑战它并不是很聪明的做法。
……
两兄妹争论,谢丞公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着。
谢丞公心中不是不惊讶的,他每日需阅览无数报告,这份册子送过来,他也只是浏览了一番而已,并未放在心上。但这个女儿的奇思妙想就好象并无界限,原本并不起眼的东西,在她一番描述之下,竟是叫人悚然不敢再轻视。
这个女儿,用聪慧来形容,真的还寡了些。她身上最好的,就是一股子常常剑走偏锋的眼光,能发现别人没有办法意识到的好坏。谢丞公再次意识到这一点。他默然决定,不再干涉大郎和华苓平日的交流,也多给华苓些机会,就让这两兄妹互相带着学罢,总归是有好处的。
……
谢丞公被两兄妹的讨论说服了,当晚便让两人合计着起草了一份建议表,盖上他的私印发到梁州去,让那里的研究坊重启此项研究。诚如华苓所说,即使研究出来的成果不能在东南海域的运河挖掘中用上,后面也必定是极有用的。
华苓的注意力已经转开了,从大郎手上拿过今日族中送来的调查记载翻了翻,并没有发现足够亮眼的东西,便告辞回了竹园。
安歇几日后,谢华鼎、谢华昆两人也正式进入了追随谢丞公的状态,就像谢丞公手下的那些属官、幕僚一样,在谢丞公手下补了八品的正式官职,领了差事,忙碌了起来。
……
很快就进了六月,一年中最燥热、雨水也下得极多的日子。
丞公府的宴会办在六月十三日,名目为赏果宴,前一日才从岭南运来了一批荔枝、桂圆、枇杷之类的水果,十分新鲜饱满,用以招待客人是绝对不失礼的。
前一日夜晚金陵刚刚下了场暴雨,将满城燥热洗去,一时间丞公府中的亭台楼阁处处都显得清新自然了起来,在这样的日子里宴宾客是很合宜的。
金陵城中的大小世家,只要有适龄儿女的,几乎都得了请帖,客人是来了二三百名,幸好丞公府的仆婢们分外训练有素,还是基本保证了招待的档次。
华苓跟着娘子们全都被主母安排去了招待女客,大郎和二郎比较有意思,被放在了大门口迎接,总之,基本上是每一位来客,不论男女老少,都看清了丞公家这两个未婚郎君的相貌风仪,回头肯定要有许多说亲的媒人上门来了。
华苓笑盈盈地和曾经见过面的一些世家娘子们打了招呼,领着碧浦溜达到角落里。金钏等人都被借调出来使唤了,她身边就留了个碧浦。
好些她认识的小娘子都没有来,肯定是因为年纪太小了,这放眼一看,来的娘子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个个打扮得柔美娇艳,仪态万方,个个都是美人儿。
至于来的郎君,更是各个精神,一身从头到脚尖都仔细搭配过。
华苓甚至看到了有敷粉的郎君,一张脸显得特别的白。
这完全就是个相亲宴嘛!府中前院的大半部分、后院的小半部分都开放了出来,男客、女客们可以随意与朋友一同观赏丞公府庭院的风景,如果有兴致,甚至可以到校场去跑一跑马。
这是要制造无数充满了粉红泡泡的偶遇的节奏啊……
“娘子,大郎君命婢子来请你到前面去,说是你要见的人来了。”大郎身边一个名为秋叶的侍婢穿过人群寻到了华苓。
“好。”华苓弯弯眼睛,跑去和三娘说了一声,往前院去了。姐妹多也有好处,消失一阵子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碧浦跟着华苓,好奇地问:“娘子要去见客,可要准备见面礼?”碧浦觉得很奇怪,怎么没有听娘子提过这回事呢。
华苓摸了摸下巴,思考道:“对于这种算不上朋友的朋友,总是很难把握对待的尺度呢。应该用不上送礼物罢?”
碧浦云里雾里地问:“娘子说甚?”
华苓轻轻一笑,执着团扇,踩着青砖的缝儿轻快地往前走,歪歪头朝自己的小丫鬟一笑。“见了你就知道了。”
当碧浦发现,在大门口等待主人家的是大丹的长公主时,当真是被狠狠惊吓了一番。
晏河大长公主今日是着了身密合色圆领袍子来的,戴黑色硬纱制的幞头,脚踏缎面靴,手执玉骨折扇,活脱脱一个俊俏郎君。在华苓过来之前,大郎陪着晏河说话,经过的不论是男客还是女客还是仆役,都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
“见过长公主。”华苓随意地施了个礼。
大郎并不诧异自己家小妹妹和长公主居然有交情,给长公主的帖子还是他派人去给华苓送的。等到华苓来了,大郎也是态度随意地笑道:“正主儿来了,我便就此功成身退罢。公主,我妹妹她十分顽劣,什么也不懂,望你多担待些。”
晏河笑容一展,颜如舜华,睨了华苓一眼:“得了吧谢大郎,你家妹妹的能耐你最清楚。什么顽劣,什么不懂,完全是睁眼说瞎话。谢华苓,你自己可认吧?”
华苓弯弯眼睛:“我要认什么?”
晏河道:“认你是个穿的。你到现在还不承认,这让我心情很不好。”
“……”华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眯眯地道:“我听不懂公主的话。”
晏河哼了一声:“你最恶心的就是这一点。”
华苓粲然微笑,不说话。
“狡猾成这样,你敢说你不是?装什么可爱,恶心得我过去十天的饭食都吐了。”晏河不耐烦地说。
大郎抖了抖眉毛,本能地带着两名仆人退了好几步,笑道:“那么,小九你就领着朋友玩去吧,大哥还需在门口迎客。”
“嗯,多谢大哥~”华苓朝大郎挥挥手,领着晏河往里走。
转进前院一段人烟稀少的回廊,回廊两边都是李树。让侍婢都远远跟着,两人却沉默了下来。
华苓想了想,客气地问:“要请你喝茶吗?”
“不必了,我怕我喝不下。”
华苓道:“你这人怎么越发怨气冲天,简直要突破天际了。”
“你倒是优哉游哉。”晏河狠狠剜了华苓一眼:“那个大郎还真是疼爱你,下了不少功夫笼络他罢?”
华苓叹了口气:“你就不能看着别人好么。废话不多说,我请你来,是有事想问你。”她站定了,双眸定定盯着晏河问:“你上回说,那人身体不好,是真是假?”
晏河抱住了手臂,淡声说:“自然是真的。”
“有多不好了?”华苓顿了顿,道:“总觉得,这种话问你怪怪的。”
“你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天家无亲情。”晏河慢慢地说:“赵王一系一直在打压我们一系。你知道么,钱眩的母族就是圣上的母族。”
钱眩,二皇子,母妃杨淑妃,年已十四。杨淑妃,出自并州杨氏,河北大族。当今皇帝和赵王的生母也出自并州杨氏,不过已经仙逝了。
华苓脑海里迅速划过了这些信息,皱眉道:“圣上比较喜欢钱眩吗?近两年没见过他,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钱眩啊,比钱昭聪明多了,不讨人喜欢,但皇帝看得起他。”晏河往前走了两步,悠悠道:“我观察过他。性情坚毅,处事果决,杨妃怕是在用杨氏练兵的态度养他。跟他相比,钱昭就是屋子里养的孔雀,净会开屏。不论如何,不能让钱眩上位,让钱眩在那个位置上发育长大,他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麻烦。”
华苓眯了眯眼。太子钱昭嘛,见过几次,觉得这人十分谦和,对待世家态度是很好的。丞公爹、相公等人,无疑心里是很属意他继承皇位的。
钱眩……无意识地用团扇撑住下巴,华苓轻轻咬着嘴唇皮子:“嗯,若是要换太子可不容易,很有野心啊……很多人都不会高兴的。你觉得他还能坐多久?我倒是听说,现在他很少见人,是因为身体弱了吗?”
“他从几年前开始,听信道士所言,每日日常接触的金器都含微量的汞,浴池也是用含汞的岩石砌的。”晏河眼神平静地,几乎是恶毒地,盯着华苓,让她也忍不住有些背心发寒。“活到现在算他命大了,他还听了那道士的话,服食另一种丹药来提振精神,配方似乎只有那道士知晓,用了人就极其精神。”
华苓打了个哆嗦,道:“是你做的?”
“不是。”晏河摇头:“虽然我也与那清风观的老道士熟悉,但不曾如此做过。只不过……”她的声音阴森森的:“想要叫他多用点药很简单,多弄些事去烦扰他就行了。”
华苓又打了个哆嗦,苦笑道:“那么,这听起来,倒像是……”
“像是你们这些家族会做的事。”晏河说。
想起谢丞公,王相公,卫弼公这几个人,华苓摇摇头:“也不太像。当然我也不好确定,家族里的事,我也不是知道太多而已。”她想了想,问:“你觉得,他还能活多久?”
“不好判断。多则一载,少则数月吧。”晏河的眼神依然很恶毒:“其实那些人死光了最好。”
华苓哑然。
“谢族里的事,你也听说过些吧。”华苓换了个话题,注视着晏河:“有想法么?有听过什么风声么?”
晏河嗤笑一声:“能有什么想法?哪个家里没有些肮脏事,你们家里有异心的人多了去了。你真是走了狗屎大运了,我劝你还是小心些,不要表现得太出位。一定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别死得那么早。”
“晏河,跟你说话可真累。好来好往嘛,你就不能温柔些说话么。”华苓叹了口气,轻巧地跳上栏杆坐下,晃了晃小腿道:“那这回有什么能帮你的么?”
“有什么能帮我的。我倒是很想让我的驸马死了算了,但是现在还不行,让他死了,皇帝会吃了我。”晏河随意靠在栏杆上就是一身的风流,淡淡地说:“保证钱昭能上位罢,这符合你我的利益。”
“……都这样了,圣上若是属意钱眩,还敢用赵辛?”
“因为,我和赵驸马如今都是弃子。”晏河冷笑,“没有用了的东西,也就无所谓放在哪里了。赵辛除了赵明良,还有两个儿子,你不知道么?”
华苓沉默了一阵。
几个陌生的年轻郎君从回廊的另一端绕了过来,谈笑风生。
华苓抬眸望去,觉得各个都很面熟,王磷和上回见过的那个慌张郎君都在里面。
晏河皱起了眉:“钱眩。”
华苓眨了眨眼,在俊美到头发丝儿的王磷旁边,站着一名穿着普通,面貌也并不十分俊美的郎君,他并不像其他郎君那样面有笑意,越发显得面容棱角太盛,气势迫人。
感觉到了华苓这边的视线,那郎君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