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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唔了一声,突然抬手一引,秦长歌头发中的黑丝立刻飞到了他手里。
“这是什么?”男子饶有兴致的把玩黑丝。
“编织、杀人、胳膊断了可以系起,万念俱灰之下还可以用之上吊。”
男子哈的一声轻笑,转目看她,“你很有意思,西梁武林居然有你这般奇妙的女子,我真后悔我来得太少了。”
“阁下不是西梁人?”秦长歌明知故问。
“我是来找人的,顺带办点事。”男子又是顺手一抽,这回飞出的是他腰间的腰带,明明很柔软的东西,摸起来却疙疙瘩瘩,男子手指一捋,腰带一端噼噼啪啪掉出一堆零件,他手指虚虚一拈,拈起一直铁蝴蝶,微笑看着秦长歌。
“您怎能这般轻薄?”秦长歌根本不看那铁蝴蝶,娇羞万分的嗔怪,“那是我的腰带啦。”
男子一笑,将铁蝴蝶一扔,眯着眼睛看她,半晌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花,颜如花。”
“好名字,”男子赞,“想来你一定眉目如画,容颜胜花。”
秦长歌娇笑俯首,做羞怯不胜状。
手心里,却一层层的沁出薄汗,凉凉的攥在那里,握着自己手指便以握着一块沁凉入心底的冷玉。
刚刚看见那一双光芒波耀,沧海月明清笳飞雪般惊心明灿的眼睛时,她便知道了他是谁。
那样的目光,任谁也不能轻易忘记。
对着这个传奇般的男子,这个遥远国度的神秘人物,以秦长歌睥睨天下的万丈野心,也不敢轻忽以待。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赵莫言。
更不能让他知道赵莫言是睿懿。
所以她宁可先揭露自己的女子身份,以进为退,先推翻掉“赵太师”这个身份可能,毕竟赵莫言在诸国之间,至今是以男子面目呼风唤雨,至于自己真面目,有几个外国人见过明霜?
反正,自己的女子身,迟早瞒不过他,莫如以一份假惺惺的坦诚,以一份截然不同传言中的赵莫言或睿懿的面貌,先混沌下这个男子明亮如镜的双目。
至于能够混多久,秦长歌不敢抱太大希望的在肚子里无声叹气……那两个,求求你们,快点找到我吧,和这个家伙在一起,我会很累的……
男子牵着秦长歌的手,优哉游哉在闹市中穿行。
是的,闹市。
郢都主干道,闻名六国的最繁华都城的最繁华街道,无衢大街。
无衢大街今日人流尤其多,许多衣着普通,但目光精光闪耀,看来十分精悍的人物混杂在人群中,将一条街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目光不住在武林人物装扮的人身上梭巡,时不时互相擦肩,目光一触即收。
毋庸置疑,他们在找郢都全城各地同样上演,但是没有人知道,在他么刚刚背转身的地方,在他们刚刚擦肩的刹那,他们苦苦寻找的那位,正被某位男子随意的牵着,以恩爱夫妻的姿态相偕而行。
秦长歌已经恢复了女装,那位先前温柔的捧着她脸,很客气的说要将她如花容貌恢复,结果在去掉她的面具后,他对她容貌啧啧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易容之物,在她脸上一阵胡乱涂抹。
她去临波照影的时候,差点一口血喷到了水里——如花,如花再世啊啊啊啊啊。
然后男子说那家面条确实不错,带她去尝尝,然后和他一起回国——他看上她了,准备收了她做妾。
于是迎面满街兵丁,漫步而来,一起去无衢大街一家面店吃面,他偏着头,和她讨论喜欢哪家绣娘的手艺,洞房花烛夜的新娘礼服该坠珍珠还是水晶。
秦长歌微笑而听,心里却在盘算打下他的国家后用他的黄金权杖去撵狗,用他的漂亮眼珠去擦鞋。
在面店不急不忙坐下,男子叫了两碗面,点了些小菜,一直殷勤给她夹菜,秦长歌面不改色的吃——反正他要杀她,也不会用这种累人的方式。
她的哑穴被点了,所以她只好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来表示对他的膜拜。
对方悠然而笑,对眼前如花的代表了另类美的笑容十分欣赏,对自己易容的化神奇为腐朽的绝顶手艺十分欣赏。
如花的含情脉脉的眼光无意中掠过对街,突然一顿。
对面。
一骑正自城门方向长驰而来,黑衣黑马,身姿在马上亦笔直如剑。
虽然只是一个远远奔来的身影,已可感觉到那男子容华气度蔚然高贵,只是他频频扬鞭,催马甚急,一身质地名贵的黑色金线锦袍也微微染了尘灰,他一路长驱而来,快若急电,街上百姓为他狂飙气势所惊,纷纷避让。
正是萧玦。
秦长歌一瞬间心跳如鼓,手心里立时又起了一层冰冷的汗,她盯着看起来神情焦灼的萧玦,只恨不得立时大喊出声,唤得他飞奔而来,却又知道别说现在喊不出来,就算喊了,男子也能在一霎间先杀了自己或拿自己要挟萧玦。
一时间心焦如焚,思绪纷乱,却又无能为力。
男子瞟她一眼,倾情转首,笑着看那飞骑,道:“这谁啊,这么威风?”
秦长歌立即将目光收回,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面。
马上萧玦却若有所感般,突然于万人之中,即将飞骑而过秦长歌身边时,回首。
卷二:六国卷 第六十三章 追寻
箫玦于马上回首。
方才那一刻,千万涌动的人群之中,隐约间似有一丝细微的呼唤,穿越重重喧嚷的阻隔,突然响在了耳侧。
那声音如此熟悉,以至于他立即惊喜回首,期盼着目光回转那一刻的嫣然花开。
然而他失望了,举目望去,千万张陌生的脸孔,千篇一律的漠然神情,人人都在匆匆前行,向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而身后暮色渐合,长河般的街道灯光燃起,一盏盏街灯星光般次第亮开,五色迷离花影如潮的繁华天衢之上,人流如河流,却载不动思念的沉重的小舟。
这是他治下的国土,他治下的子民,然而万千人海里,他却一不小心便失去了她的踪迹。
箫玦不愿死心的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庞,甚至每个人的身形,希翼着能寻找到某个相似的轮廓。
他目光掠过街边一座寒伧却干净的小酒铺,黝黯屋角坐着一对男女,男子一抬头,发现了他的眼神,微笑着举起杯,向他姿态随意坦然的一照。
想必是个沦落天涯的羁旅之人吧,看见陌生人寻觅的目光,也愿意举杯相邀,箫玦向来对他人的好意感受鲜明,是以纵然一怀烦乱,也很客气的点了点头,随即掉开目光。
那被男子隐在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客,他直觉自己不方便看––想必是那位羁旅之客的红尘伴侣吧。
他勒缰马上,仰首向天,玉黄的月色洒上他的脸,长眉英逸,纠结成锁。
刚才那一声呼唤,到底响在耳侧,还是只是因为焦心担忧太过,出现幻觉,还是长歌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于内心深处对他进行呼唤?
箫玦的一声叹息,散在三月带着紫云英甜香气味的春夜和风里。
秦长歌一声叹息,深深藏在自己的肚子里。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胃口,却硬逼着自己看起来很感兴趣的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男子托腮看着她,神情宠溺,当真如在看自己即将过门的小妾,在她吃完后,居然还伸手用自己衣袖帮她拭净嘴角沾上的一点酱油,姿态极其温存。
秦长歌盯着他样式分外简单舒服、看起来也不甚显眼、质地却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看出那绝顶不凡的长袍,拈拈那弄脏了的袖角,道:“我不会洗衣服。”
“放心,不要你洗。”男子随随便便道:“这衣服明日便扔了,我的衣服从不过夜的。”
秦长歌眨眨眼,一时难以找出合适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膜拜或鄙视,这件衣服抵得上西梁百姓半年伙食费呢,你居然穿一天就扔,你好奢侈……国师大人。
既然这衣服注定明日就要被抛弃,还不如今日便好生利用了,秦长歌笑眯眯一把抓过他的袖子,擦了擦手,擦了擦嘴。
白渊的袖子立即惨不忍睹,状如抹布。
手一撤,微笑看着不动声色的白渊,秦长歌道:“既然我是你的妾,我也要求一样的待遇,你在哪里买的衣服?我也要求每日一件。”
她想着白渊每日要换一件衣服,自然不可能自己背着偌大的衣服包来西梁,多半要在成衣店买衣,西梁最高档的成衣店,自然还是凰盟衡记开的,只要自己和他住店,有的是办法让凤盟知道她是谁。
白渊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斜斜倚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小店外明灭的星辰,眼睛里波光流溢,风吹起他宽大的袍,姿态轻逸,他明明只是坐在黑暗的小店厅堂下,也如置身月下树梢,苍茫原野,一曲清音里冷看繁华更替,世事荣枯。
他长眉微敛淡淡出神的表情,令人觉得深凉而怆然,如明月照上苍山背后的雪。
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已经微笑转首如常看着秦长歌,道:“好,一日一件,现在我带你去换衣服。”
他站起身,牵起秦长歌的手,步出小店,一路逆着人潮而行,渐渐转过天衢大街,走过东安西府,往城东方向而去。
城东是善督营驻军地,这是拱卫京畿重地的皇牌军,军营占地广阔,附近很少有住家,军营外有郢都城内最大的湖玉梭湖,以形如玉梭而得名,原先是皇家御苑,后来箫玦不欲惊扰练军,才弃用了此地的行宫。
秦长歌看着远处的湖,内心里盘算,难道白渊窃用行宫?那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何况附近还有数十万驻军,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秦长歌自然是希望白渊自寻死路的,但是怎么看,东燕的国师大人也不像会做傻事的那种人啊。
玉梭湖前有座小山,名字很方便的叫玉梭山,山势不算险峻,胜在精巧,白渊牵着秦长歌的手,一路向山而行,直至爬上山顶。
玉梭山上,明月汤汤,两人向着那轮月色而行,衣袂飘飘长草悠悠,行走在久无人迹的山间小道,很快便被草尖的露水湿了衣角,一路上行,草越发茂盛,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的开着,衣角上的露水便沾了几分素净的香气。
白渊行步看起来似乎不甚快,却是转眼间便到了山顶,连秦长歌都没多用力气,只觉得身子轻盈飘然欲飞,心中暗自估量着他的武功,将自己知道的高手都拿来比一比,觉得楚非欢全盛时期都只怕稍逊他一筹,水镜尘练成剑法不知能否和他齐肩,玉自熙遇上他不会死,但要赢很难,班晏或许可以平手?真要赢他,只有素玄了。
至于自己和箫玦,一个因为前世绝世武功并没有能使自己免于杀身之祸,今生里练武便越发注重逃命和暗杀自救之术,走了斜路,以至于难臻绝顶;一个可惜的被家中最初的那些二流武师教坏了根基,学习绝顶武学的时间太迟,若不是因为自身根骨太好又勤练补缀,硬生生挤入高手行列,现在他不过是个二流功夫皇帝罢了。
秦长歌在这里出神的评判天下武学高手,不知不觉的已经站在了山巅,无意中远远一看,隔湖不远军营处处,灯火与漫天星光交织辉映,隐约可以见火把移动,那是夜巡的士兵,秦长歌心理突然一颤,暗道我西梁驻军重地,竟在此处被此人一览无余,这里虽然离军营尚远,等闲人看不清布置,但是以白渊的目力,咱们的驻京部队的军事机密,还不早被他看光了?
正在思考如何补救这个漏洞,忽听白渊笑道:“乘清风骑月色,蹑云霞采星光,一跃万仞之高,听取风声烈烈,人生最得意处,莫过享受这般坠落之美,如花,你喜欢不?”
“嗄?”
秦长歌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白渊一把拉住手,跳下!
风声烈烈,急速从耳边掠过,头发在飞速下降中被扯直拉开,再呼的一下展开如黑缎,飞扬在青翠的山崖间。
巨大的风声里,平滑如镜碧绿如玉的玉梭湖在旋转着飞速接近,如一面硕大的天地之玉,等待着两人悍然撞入,再沉落到底。
霎那间秦长歌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如花不喜欢坠落,如花喜欢把你打落。
白渊突然抬了抬手。
一线浅金淡碧的光芒从他掌中飞出,啪的一声打在崖壁的一株斜斜逸出的树上,白渊就势一拽,两人迅猛的降落之势顿时一顿。
就这么一顿,白渊已经半空抬腿,如同走在实地一般,携着秦长歌“一步步”的走到那树上。
树后,有一个石缝,看起来小得不足婴儿进入,白渊伸手,将石缝一撑。
生满青苔的石缝竟然被他撑开,现出足可容纳一人进入的山洞,秦长歌愕然的盯着这个洞,这才发现这个洞两侧都用木板涂了灰黑色漆,还故意雕弄出许多褶皱,做成了山崖的模样,甚至还种了些青苔在上面,在一片灰黑苍绿的山崖间,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来。
其实看出来也没用,这个石洞在山崖半腰,上下几成直角,要想进来,先要跳崖,这世上有几个人肯没事玩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蹦极,就为钻进一个很难找到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