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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次。
他背对着冰圈远去的那一霎,竟然丝毫也未曾想到,那惊艳的一瞥,注定只是一生里一次震撼的邂逅,再没有后续的命运安排,来成全他一生寻觅的辛苦。
赤河寂寂,冰圈茫茫,他寻遍每一个角落,却再也不能得见想见的人。
他找了她很多很多年。
他为了找她,负尽知己好友,做了自己都不齿的阴微之人。
六年前,一封鸿雁传书,那同出一门却从不联络的师弟,问他:想不想再见见当冰川之上的起舞女子?
只为了那么一句话,他整整失眠了一个月。
然后,拒绝。
白渊也不着急,只是令人再次送来了一样东西,是一截红绡,外表看没有任何奇异之处,然而当他将红绡向着烛火,立即看见了自己魂牵梦萦多年的惊艳舞步。
他依稀想起,当年她纤腰细细,衣带当风,那一缕散在风中的丝绦,依稀是这般色泽模样。
他将红绡向着烛火一遍又一遍,然后轻轻蒙上自己的脸,醉在那似有若无的久远气息中。
三日后,他联络白渊,说,好。
从此,弃友、密谋、和他合力,杀掉了自己一生最为爱重,最为欣赏的女子。
他和安飞青联络,将水镜尘接入京中。
他潜入长乐宫,安装了水镜尘交给他的机关,事先他和陛下聊天,探听到了当日皇后的起居,利用那半个时辰,他做了自己一生中最不愿意做的事。
他和江太后密室暗谋,将叛情之罪强加于睿懿之身。
他交给江太后半枚青果,青玛神山神幻之果,是他当年机缘巧合得来的旷世难逢的宝物,溶于茶水无色无味,没有毒性,却可控人心神,按照下毒者的意念却做一
切想做的事,并且若非青玛门人以独门方法破解,永远也不会想起来自己做过什么。
而他,自然是不会唤醒陛下的这段记忆的。
他对江太后有几分防备,不想让她知道神幻果的功用而拿来对付陛下,只是告诉她,这个东西有助于平复陛下偶尔的燥性,而且能令陛下不爱女色,避免秦长歌专
宠六宫。
那果,江太后趁萧玦来请安时用了,他原本只是想她控制住当晚萧玦的神智,然后自己再找机会意念植入“睿懿私奔”这个想法便好,不想江太后对长歌憎恶太过
,在给萧玦喝茶时,竟然试着暗示了“去挖她眼睛”。
当晚,萧玦进了长乐宫,当时他在殿顶,手指紧紧抓着琉璃瓦,看着萧玦缓缓漫步而来,看见江太后远远潜在长廊后,看见萧琛在发现萧玦的不对劲后,第一时间
调开侍卫,撤走长乐守卫,让萧玦在无人打扰的情形下推开了长乐殿门,然后,挖下了长歌的眼睛。
火是水镜尘放的,宫人也都是他杀的,他只是怔怔望着天上星月,将手中原本已经碎裂的瓦再次粉碎。
水镜尘杀宫人的时候,萧玦捧着眼睛漫步回龙章宫,他不敢让这东西留在那宫中,将来被萧玦发现将是不测之祸,他把水镜尘带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宫室,让他等候
自己安全带他出宫,随即赶到龙章宫,点了萧玦穴道,本想毁去那双眼睛,然而突然心中一痛,想起长乐火起,长歌尸骨无存,实在不忍再丢弃她的身体的一部分
,便顺手在萧玦案头拿了个装奏章的盒子装了,然后去长寿宫。
他用了剩下半枚青果,放进了江太后的茶里,江太后喝下后,他除掉了自己和她密谋以及神幻之果的相关记忆,只留下了萧琛调开禁卫军的记忆,万一将来事发,
就让赵王殿下去背那个黑锅吧!
当时他对江太后施术时,突然发现内殿里那堵雕牡丹的墙壁里有暗格,他一时兴起,随手就将那个盒子塞进了暗壁。
从长寿宫出来后,看见水镜尘再次回到长乐宫,收敛起长歌尸首想要带走,他一把拉住问要做什么,水镜尘的回答令他怒从心起,当时便动了手,还没交手几招,
来了个蒙面白衣人,武功极高,三人一番混战,最后长歌尸骨各被三人抢走了一段。
他为长歌的那部分尸骨修建了坟墓,在上林山下的密林里,那里依稀有秦长歌生前的机关布置,令他觉得亲切,他偶尔会去那里坐坐,想想那些惩策马沙场,谈笑
杀敌的痛快日子,想想和那个可恶又狡猾的女人没完没了斗嘴,斗完嘴打架打完架再斗嘴的日子。
……那些日子,永远的被自己葬送了。
葬送了,背弃了,伤害了,却换不来梦寐以求的昔人再会比翼双飞,换不来,她。
白渊说,她受了重伤,很重,她这一生也许永远不会醒来,他在努力为她救治,用青玛山下千年冰参为她接续着元气,她的身体被冰封在冰窟之内,那里机关重重
,白渊当然可以进出,但是白渊拒绝他的进入。
白渊说,她有知觉,但是不宜有任何情绪波动,如果自己随意进去唤醒她,很可能会葬送了她的性命。
听到那句话的那日,他怔怔立于冰窟之前很久很久,山巅透明的风怎么那么像刀锋?一刀刀穿得他满身血洞。
那些流出的鲜血,永远冻结在了青玛山上,成为不化的艳色冰川。
他杀了长歌,叛了萧玦,背弃了一生的友情,却连她一面都未曾见得。
而长歌,那个聪慧狡黠却又睥睨天下的女子,他曾以为这一生她会是永远可以和他齐肩扬鞭,立于风云之巅,谈笑指点六国的那个知己;是一生吵吵闹闹却一生肝
胆相照的红颜挚友;又或者,如果没有先遇见她,他觉得自己最后也许会爱上长歌。
然而,一切都是以为,都是如果,都是宿命。
他和她之间,本来有那么多美好的选择,他却选了最为惨痛的那一种。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知己,挚友,只为了当年冰圈之上,赤足蹁跹的那个精灵的影子。
三十三天宫,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
……红灯掩映下的玉自熙笑意如水流动,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将所有心思辗转,都化为春水般的笑,在那样变幻不休的神情里,所有的秘密都如河灯般顺水流走
。
什么时候觉察到她回来的?
好像是葬灭狼那日,她出语狡黠,隐约间竟是当年和他斗嘴的风范,黑若乌玉的眸子里,跳跃着他熟悉的波光。
然而只是一霎间的似曾相识,他并不敢相信,他亲眼看着她死去,亲手取过她眼睛,亲自葬下她的骨,没有人比他更近的触摸过她的死亡。
然而那一次次的接触,他越发迷惘,他开始沉迷于和她碰撞,在那些碰撞中寻找着留存在记忆中的那些相似的轨迹。
明霜“死去”,他从来不曾相信,他在视野中继续寻找,找到了那个气质神情截然不同却又和明霜秦长歌惊人相同的赵莫言。
明霜、赵莫言、秦长歌、三个不同的人的身影,渐渐在他一次次的有意无意的撩拨中,浮现出了共同的轮廓。
他知道,她回来了。
那一刻是悲凉还是欢喜,他已忘记,长歌,长歌,你是来索回你的债是吗?
他并不想隐瞒,却还想再见她一面,那冰封在冰川之中,从未张开过眼睛的,他的爱人。
那日放走白渊,他不能不放,她的性命需要白渊来延续,不管白渊是否撒谎,多一个希望总比没希望来得好。
那晚长歌和他在这里对饮赤河烈酒,她唤他,“花狐狸。”他听得清清楚楚,却悲哀的不想听见。
不,我不想知道你是母蝎子,我不知道你是谁,最起码现在我不想知道,否则我很可能被逼着再次和你敌对,噩梦来过一次,已经够了,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但是命运,为何总逼着我来第二次?
……玉自熙埋在“雪堆”里的手指,再次攥紧,指间气劲不能抑制的一收,波的一声将那个小小蜡丸粉碎。
信上说:
阿玦死了……阿玦死了……
长歌在追杀白渊,不死不休……
她有所好转,做完这件事,解决掉白渊的危机,他就能见她了……
如果白渊死了,他也就永远不能再见她……
玉自熙突然疯狂的笑起来。
他笑声低沉幽魅,响在空无一人的花园内,四周都起了微微的震动,渐渐衍生冰晶碎裂的声音,接着那些高悬的做成冰凌形状的水晶,纷纷落地,砸在碎银屑里,
发出琳琅清脆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冰晶被粉碎,漫天里像下了场水晶雨。
玉自熙只是疯狂的笑着,笑得身子颤抖,笑得嘴角慢慢沁出血。
白渊……白渊……你要我杀长歌,你要我放了你导致害死萧玦,你还要我,再去杀他们,唯一的儿子。
你……你……你当我是什么?
而我……我……我又是个什么?
我就是个丧心病狂、无耻卑鄙、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覆灭天下的疯子!
我的心,我的心呢?我的心早已没有了,在我谋杀惺惺相惜的知己、在我害死同沐血火的战友、在我很多年前看见那个明光四耀的冰镜之中作飞天之舞的女子时,
早已被挖出,攥紧,丢弃。
人生七大苦。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求不得,一直逆风而上,溯流而行,背弃着世人的方向,挣扎向前,西方宝树名婆娑,我却无缘结得那长生果。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疯狂的笑声渐渐淡去,曾经精心打造,纪念伊人初遇的冰圈花园已被摧毁,遍地碎晶里,红衣人缓缓站起身来。
步伐平静而稳定的迈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立即有九门提督属下的一个副统领谦恭却警惕的围上来,躬身问:“王爷要去哪里?卑职们车马伺候。”
“我要进宫,有紧急军情禀告监国太子。”玉自熙笼手袖中,目光迷离的看着天空。
“这个……”那人为难,陛下和太师离京前再三嘱咐,要盯紧玉王的行踪,尤其不能令他进宫,这么长时间内,玉王一直安于在自己府邸里呆着,从未闹出什么夭
蛾子,今日却突然来这一出,这可怎生是好?
“你不给我去?”玉自熙斜斜的瞟过来,明明没有杀气,那人对上这样的目光却噤得浑身一颤,抹了抹额头的汗,嗫嚅道:“卑职不敢,只是……”
“我知道我不说清楚你是不给我出门的,”玉自熙冷冷看着他,“我告诉你,陛下在禹城驾崩了,我要立即禀告太子,你说,这个消息,要不要紧?”
“啊!”
那个副统领被惊得后退一步,连嘴唇都已发白,睁大眼睛瞪着玉自熙,“王王王爷这可可可开不得玩笑……”
“诅咒帝王是死罪,我从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玉自熙斜眼看着他,“你阻拦我,耽误我禀告这至关重大的消息,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副统领被他晶亮却神秘的目光一看,只觉得如被冰水从头淋到脚,慌乱的退开一步,吃吃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玉自熙已经不理会他,手指一弹,他的十八护卫立即拥着他飞驰绝尘而去,将副统领抛在层层烟灰里。
副统领怔了半晌,忽然跳起来,对着手下士兵大吼。
“还愣什么?快去禀告提督大人!出大事了!”
大仪殿气氛森严,百官们神情肃然,老贾端挥汗如雨,萧监国昏昏欲睡。
这劳什子的朝会,为毛要开这么长时间呢?这设在御座旁的小宝座,为什么这么高呢?弄得人想开小差还得注意不被发现。
包子早上四更起来练武,五更上朝,在宝座上已经坐了两个时辰,着实是困了。
底下的嗡嗡嗡声,真催眠啊……
包子满意的打了个呵欠,准备就着这天然的催眠曲睡上一觉。
……这催眠曲怎么越来越吵?
包子不耐烦的换了个手撑头,忽然听见底下哄的一声,随即老贾端啊的一声惊呼。
吵咩吵!谁这么缺了八辈子德,吵太子爷我睡觉!
包子怒气冲天的睁开眼,便抢看见一朝堂的震惊疑惑神情,身侧的老贾端抖着手,抖索着嘴唇,大声道:“静安王胡言乱语,诸位慌张什么?来人,去对王爷传旨
,说陛下亲征前曾有旨,着王爷在府中闭门思过,如今旨意未撤,王爷怎可擅自出门?请王爷回府!”
“可是他说陛下驾崩于禹城……”
“闭嘴!”
老贾端一声暴吼,脖子上的青筋都几乎崩了出来,那官儿被他难得的凛凛暴怒吓得往后一退,险些滑了一跤。
贾端吼完,立即担心的转头去看太子。
包子已经怔在了座位上。
底下百官齐齐抬头,看着宝座上那七岁的小人儿。
静安王宫门传音,说陛下在禹城中箭驾崩,西梁惨败,幸得皇后归来,重整大军才得反败为胜……这这这这,这和军报上说得不符啊,军报只说禹城大胜,陛下驾
崩?天啊……
老贾端和油条儿担心的盯着包子,贾端碰碰油条儿,油条儿碰碰包子,包子却全然没有反应。
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