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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 原名沧海长歌-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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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楼台晶宝,飞雪漫漫,因练武不为父兄所容的孩子,在寒冷的雪夜孤独的起舞,却于无意回首间,获得那个孩子真心的膜拜的赞誉。

姐姐爱护他,但觉得练武好粗鲁,叔叔支持他,但也没觉得练武有什么必要,然而弟弟,那个从小就优雅温文,他以为他一定讨厌自己武夫气质,因而总是不愿意接触的异母弟弟,给了他人生里第一份肯定。

比长歌……还早……

长歌……

雪突然缓了,不再急如飞絮,而是旋转着游丝般自天穹降落,落于一处清净雅致的树林中,遍地梅花……哦,这里是云州梅林……雪落无声,花开无声,隐约听见足音落于雪上的细微的吱嘎之声,他茫然回顾,只见近处梅林冷蕊寂寞,远处沙洲雾霭迷茫,却不见人影……长歌呢?不是约好在这里,说有东西给我的么?

步声越来越近,却依旧不见人影,他开始着急,突见有人轻衣薄裳,分花拂叶而来,姿态轻盈如随风飘举,他大喜迎上,是长歌!

却发现自己怎么好挪动不了脚步。

他惶然回顾,却是弟弟突然出现,还是那个小小少年,牵着他的衣角,欢喜而急切的对他说:“哥哥,你舞得真好。”

心里隐约有些奇怪,云州这年,阿琛不是已经十七了吗?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小?又想,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歌却突然向后退去。

他大惊着想追,长歌只越飘越远,她倚着梅树,冷冷看着他,轻启朱唇。

一遍遍问:

“陛下是舍不得了是吗?”

“陛下是舍不得了是吗?”

……





  卷一:涅槃卷 第九十九章 阴火

声音轻细,清凉宛转,却如黄钟大吕,隆隆响在耳边!

他阒然睁眼!

一入目便觉金光刺眼,令人昏眩,他急忙闭眼再睁开,好一会,朦胧成一团的视野才渐渐清晰……十八金龙在头顶张牙舞爪盘旋飞腾,追逐一轮熠熠红日,嵌了金粉的龙身光辉闪耀,气势凌云……他怔了好久,才想起来这是龙章宫雕饰十八金龙的穹顶,而刚才竟是离奇一梦。

梦里似真非真,似幻非幻,然而每一幕,都直刺他如今矛盾痛苦难以言说的心事。

萧玦从椅上坐起,注目岸上纸卷,风刮动单薄纸张簌簌有声,那些不愿入眼的字眼迅速翻动着,连绵成一道模糊的光影,他盯着那些字眼,发觉不知何时已冷汗涔涔。

……当年,她说,天子无私。

……当年,他说,帝王家事,亦关于国。

……当年,她说,爱臣太亲,必危主身,后宫亦陛下之臣,请陛下无需专宠长乐宫。

……当年,他说,人臣太贵,必易主位,臣弟虽为陛下之弟,但首先应为陛下之臣,九锡之封,王爵之重,请勿轻与;作威作利,有乱朝纲,请勿轻纵,徙罚臧否,请自臣弟始。

……当年,她说,法不阿贵,绳不拢曲,以天下为秤,民心为衡,轻重自知。

……当年,他说,陛下无需自责,两兄枭獍,其罪当诛。刑罚之重,不辟亲族;赏罚之微,不遗匹夫,则天下大治矣。

……这样两个政见几乎完全合契的聪慧人物,这样两个全心全意为他的江山臣民思谋的人物,这样两个他同样爱重,视同己身的人物。

他的左膀右臂,他的,亲人。

当真……当真……以生死搏杀,骨化作灰做了最后的结局?

为什么?

他无法想象当年点燃长乐宫粉垩金殿的妖火之柄,执于那双病弱细白手掌之中。

他不愿相信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曾经冷酷注视着自己的亲嫂亲侄葬身火海,冷酷的看着宫殿倾颓,看着自己的亲哥哥,失去妻子爱儿,成为永恒沉溺于苦痛之海的孤独之人。

阿琛,牵着我衣角夸我舞剑真好的小小少年,多年来追随我从无相负的亲密兄弟,你当真,忍心如此?

不……不……

那天,当长歌之死,经由圣僧之口,惊雷般劈进他神智的那一刻,他便对自己发了誓。

便是穷尽帝王之血,穷尽此生寿命,也必为长歌,为早夭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他发誓——无论是谁,哪怕他富有一国,哪怕他威凌天下,哪怕他反手为云霞覆手为雨。

然而当那神秘女子明霜一句状似无意的点拨,当他抱着几乎不信的心态调阅密封的案卷,那纸卷上看似没有关联的字眼,在有指向的寻找关联之下,立刻便将一个他最不愿意看见的阴冷事实摆在了他面前。

三年前,在秦楚二王被诛后不久,朝议纷纷,诸王自危,为免此事引发诸臣对帝王心地的猜疑,阿琛不避嫌疑,自请为领侍卫大臣,担负宫禁护卫之职。

当时他颇为欣喜,因为萧琛此举,不啻向臣下世人宣告,陛下并非刻薄不能容人之主,更无兄弟相疑之心,否则也不会在二王事变后,依旧将关乎自身安危的宫禁重任,交给异母兄弟。

只是他体弱多病,也不过领个虚衔,并不真正入宫值夜,但一切宫禁防卫调动事物,需报请他批准。

当时的宫禁总管,御林军统领,是天壁二年的武状元董承佳。

此人于乾元元年失足落马而死,萧玦记得清楚,据说是一批交好的官儿邀他去狩猎,不慎落入当地猎户陷阱。

如今看来,那批官儿们是些什么人,当中会有谁,实在是件值得调查的事。

比如,姜华,在不在其中?

而姜华,天壁三年时是刑部一个不起眼的书办。事发当夜,他当值。

三年前那夜,姜华做了什么尚待追查,但是董承佳做了什么,却是清楚的很。

他将换防时间做了调整,西梁皇宫规矩,各班侍卫分管各宫区域,依位次高低轮班换防,比如龙章宫戌时换防,长寿宫亥时换防,长乐宫子时换防。

因为前元时,秦长歌经常造访元皇宫,对元皇宫的防卫布置嗤之以鼻,所以她主掌内宫之后,对宫禁防备做了详细规定,换防时,为防侍卫交接班时的混乱,以及固定地点换防易使人乘虚而入,长歌曾规定,每日换防地点不定,由领侍卫内大臣临时决定。

那晚龙章宫换防一切如常,长乐宫和长寿宫却调换了一下,长乐宫亥时,长寿宫子时。

换防地点定在长乐宫西宫门外,下半夜轮班侍卫列队而行,在西宫门与同时反向集结而来的换班队伍交接。

正常情况下,换防时的规矩是,分散在宫中各处巡游不断、正向集结准备下班的侍卫队伍,以西宫门为轴心收缩的同时,前来接班的侍卫同时反向散开,首尾相接,力保在换防这个短暂的时间内,宫中各处,没有缺漏和死角。

然而从那晚换防签到记录的情形来看,好像董统领发布错了命令,以至于下班侍卫收缩完毕,接班侍卫还没来得及就班,萧玦细细的推算了下时辰,大约有一刻钟的工夫,长乐宫某处会出现无人守卫的死角。

皱眉提笔,萧玦在纸上凭记忆画了当年长乐宫的布局图,根据记录上的时间差,对照当时的集合点和路线走向,推算了半个时辰,终于得出结果。

搁下笔,他神色愕然。

那空出来的死角,居然是长乐宫的正殿宫门!

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费尽心机空出这个死角,可有什么凶手会选择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入?

何况长歌武功绝世,千绝高弟,天下谁人不知?

萧玦陷入沉思,手指无意在红木桌面上嗒嗒敲击……长歌之死的真相,仿如回旋无尽的迷宫,连绵辗转无有始终,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走出死胡同,伸手便可触到迷宫之外的晴朗天空,可是转瞬迷雾重来,令人疑惑。

疑点重重,每一点线索的指向,都似是而非。

时近深夜,他却醒得双目炯炯,毫无困意,正要再传几个太监进来,旁敲侧击一下到底是谁交通外臣,忽听殿外隐隐有喧哗之声。

皱皱眉,萧玦直起身,便见于海一溜小跑的过来,身后跟着长寿宫大太监童舜。

萧玦目光一缩,冷然道:“大呼小叫什么?”

两人远远的跪了,童舜道:“启禀陛下,太后凤体欠安,夜来突发谵语,神志不清,已经传了太医院邵医正,奴才想着事关重大,特来向陛下禀告。”

突发谵语……神志不清……是什么意思?萧玦长眉一拢,目光一闪,正与悄悄抬头的童舜相交,他霍地低下头去,然而那瞬间这大太监眼色里的意味,让萧玦突然心有所悟。

起身,他肃然道:“太后欠安,朕自当亲往看顾请安,于海,备驾。”

冬夜里起了雾,飘摇迤逦的白色雾气,如天地之笔缠绵不尽的柔媚笔意,正恬淡闲适的细细勾勒长寿宫的庄严轮廓。

然而长寿宫内,却乱如沸粥。

江太后刚才进了小佛堂礼佛,不出一刻工夫,却半昏迷的被抬了出来,还满嘴谵语,神色昏乱,这批宫人都是上次金弩事件后被临时调派来侍候太后的,她当初使老了的嬷嬷丫鬟们现在都在各宫做着最低贱的活儿,一时也没个趁手的人,这些人越发扎煞着手不知道如何是好,胡搬乱抬的,跪地下扒砖缝儿发呆的,躲一边不敢接活儿的都有,还是大太监童舜赶了来,才一一指挥妥当,该侍候太后得去侍候,该请太医则请太医,童舜则奔了龙章宫来。

江太后礼佛一向是不许他人干扰的,谁也不知道佛堂里发生了什么,而她嘴里喃喃说的话谁也听不懂,更不敢听,知道皇帝要来,众人面面相觑心里不安,害怕太后说的是皇家秘密,被皇帝疑心自己听见了可如何是好?都不敢在太后面前服侍,一个个找借口溜了出去,而太医还没赶来,一时江太后面前,竟然没了人。

长寿宫内殿,两暗一明,中间是小佛堂,江太后日常寝居之地是左侧暗间,右侧暗间,据说原先是个殿中殿,还有个小花园,透明琉璃穹顶,一方小小荷池,荷池无水,以青玉为地,玉上天生波纹,远望去便如一池碧水,池中荷花也不是真花,而是以碧玉为茎,玛瑙为蕊,白玉为瓣,水晶为藕的玉石莲,其精致华贵令人咋舌,只是虽然贵重,却隐隐透出妖媚旖旎气韵,并不符合江太后身份,按说太后宫室不该有如此布置,事实上,这荷池,确实也不是江太后的手笔。

长寿宫在前元,是前元妙妃所居的“柔波宫”,这位据说是前元最美的妃子,天生异香,体态风流,极擅内媚之术,容貌更是墨笔难描,极尽鲜妍,极得废帝宠爱,为她大辟宫室极尽奢靡,这妃子因此被诸臣所不容,被称为妖妃,元亡后,妖妃失踪,按说这宫室也该废去,不想江太后在入宫之前,暗自请了风水堪與大师广元子看过,称宫中此处,为“凤目”之地,三星汇聚,常住此地者,主昌盛荣贵不衰,便坚持指了此地,改为长寿宫,这处荷池,因为贵重精美,任谁也不忍毁去,便留了下来。

慌乱过后,渐渐沉寂,江太后僵卧床榻,睁大眼睛,不住喃喃自语。

帘幕重重,一丝风也透不进,微弱的烛光,笔直的矗立于台几之上,一片光晕微黄,其余部分,都笼罩在沉滞的暗影里。

隔壁,暗间,云层里月色一闪,照在透明琉璃穹顶之上,五色斑斓。

华光照地,碧玉生晕,永恒碧水盈盈,永恒娇花艳艳的精巧荷池,突然诡异的分开一线。

便见一人宛如洛神仙子,丝绢飘飘,分水而出。

黑发,紫衣,一双雪白纤长的手,姿态优雅合握于腹,裙角飘散如盛开的花。

轻衣缓带,姿态清闲,悠然而行。

那神情不似夜半于太后神秘宫室不可思议之地潜伏而出,而似漫步于自家后花园,偶见蔷薇上歇了只娇俏的小黄莺,因此闲散微笑而观。

她手指轻抚,一一抚过白玉雕琢,却宛如鲜活的莲叶,珍重如对真正娇嫩的花瓣。

唇角,却隐隐浮现出一抹讥诮。

目光如水波流转,环顾这暌违数年的宫室,想起当年于栈渡桥上,和楚非欢提起这处荷池,并因此引发了建密道的念头由此救了楚非欢一命的往事,秦长歌笑的越发奇异。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凤目……江晚仪,你想得真美……你可知道,广元子那个二流术士,只看出了这一地的地形佳妙,却没能看出这一方荷池,别有玄机。

这全以冷寒之玉早就的荷池,生生造在凤目中心,如镇石如利器,插入目中。

毁的,何止是常住此地的主人的昌威之福?甚至还有广袤天下,江山社稷。

妖妃阴妙嫦,你因何而来?因何而去?你是元王朝的媚主妖妃,还是一个心怀仇恨的悲情女子?

你来,成就末代帝王的爱情,然后毁去他的江山。

可笑世人愚钝,一叶障目,任史笔如刀般一字字凌迟,凌迟一个弱女子含悲忍辱,抛弃一切以身饲敌,不惜以己身名誉为千秋诟病的血泪秘史。

不过没关系,你达成了你的目的,来也去也,再无挂碍,生死荣辱,对于你这样的女子,早已置之度外。

秦长歌微笑着,抚过玉石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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