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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莲本是恼羞成怒,被他这番大道理压下来,竟是怒去了七分,羞涨了五分,手中利剑微微颤抖,竟有些下不了手。
她乔扮成孤女在王氏家中碰见胤禩时,本是有些心动,但后来知晓他身份,这萌动的春意便被她压到心底深处去,如今小屋内烛影摇红,伊人翩翩,少女突然就觉得脸上又烧了不少。
冷哼一声,收剑入鞘,她也不回头,转身便走,临到了门口,方低声道:“你好自为之。”
胤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敛起做戏神态,喝完粥,又从篮中拿出一个包子,咬下一口,却蓦地露出古怪表情,将包子从中掰成两半,捏出一张藏在其中的纸条,慢慢捻开。
上面只用蝇楷小字写了一句话。
“明日居莲右勿动。”
翌日便是清廷与天地会约定换人的时间。
地点则在扬州城郊的竹西亭。
双方早已说好不能设置埋伏,而天地会的人也将周围数里都搜寻一遍,确认清廷并没有出尔反尔。
届时换人之后,待己方的人彻底逃离,环伺左右的死士便会在阵前将胤禩斩杀,就算最后自己难逃一死,以命抵命,对方还是个王爷,他们也觉得值了。
计划很完美。
而主要负责押送胤禩的人,则是当初在堂上便对他恨之入骨的剑湖。
还有小莲。
只因他们俩的功夫,在天地会年轻一辈中,是数一数二的。
这二人都是自小在天地会长大的,忠诚毋庸置疑。
胤禩被反绑双手,神色却不见惊惧,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莲想,也许是这人一直以来平静的反应,让自己忍不住答应了堂主的要求。
他不像自己所见过的那些鞑子官员,个个趾高气扬,欺压百姓。
他就算对着王氏一家,也温文有礼,不曾仗势欺人。
若他不是满清王爷……
小莲心头一震,忙收敛心神,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觑空转头看了剑湖一眼,这个一直以来对清廷表现出满腔仇恨的伙伴,此刻绷紧了脸,浑身如箭在弦,似乎随时都能拔剑厮杀。
清廷的人如约而至。
为首一人骑在马上,穿着超品圆补蟒袍,神色冷冷淡淡,颇有居高临下的睥睨气势,与胤禩的平易近人迥然而异。
小莲只觉得那人鹰隼目光看得自己极不舒坦,却听得一旁的剑湖冷笑道:“连皇帝跟前的四阿哥也来了,正好凑成一对。”
她一怔,方才知道这人身份,不由提起十二分戒备,紧紧盯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近的身影。
“人呢?”剑湖高声喊道。
胤禛扬起手,几名侍卫押着人走过来,几人嘴里都被塞了布条,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小莲见状,忍不住喊了一声:“李叔!……”
剑湖推了胤禩一把,也往前走去,小莲紧跟在侧。
胤禩突然想起昨夜纸条上的那句话。
而此刻的他恰好就站在小莲右侧。
方才原本他左侧是剑湖,可就在推他上前的片刻之间,剑湖疾走几步抓住他右边胳膊,小莲便填补了左边的空隙。
他心念一动,忍不住抬头看了剑湖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脱 险
胤禩望向剑湖的时候,对方恰好也看了他一眼。
神色诡谲,浑然没有之前的毛躁。
他来不及多想,身子便被推向一边,剑湖手中的剑出了鞘,却是刺向小莲。
随之而来的是小莲捂着胸口,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胤禩反应也极快,闪身躲开这边乱局,便往清兵那头避去。
那头双方早已提了兵器过来,一边要截杀胤禩,一边却是要挡下截杀。
一片混乱之中,小莲胸口的血色晕染开来,很快染红了前襟大片衣服,她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不是去看剑湖,而是望向胤禩,身体抽搐了一下,继而缓缓闭上眼睛。
毕竟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胤禩并没有过多地去注意她,胤禛带来的近卫很快上前将他紧紧围住。
那人自混乱开始便已经下了马,此时将他拉至一边上下查看,不掩担忧。
“没事吧?!”
胤禩微微摇头,正想说什么,忽而看见混战中的天地会死士盯住他们这边,作出扬手飞掷的动作。
他欲推开胤禛,那人动作却比他更快,身体一动挡在他前面,背则朝着对方。
胤禛闷哼一声,软软向前倾倒。
下意识伸手接住他,直到那几名侍卫杀了天地会的人,回身过来帮忙扶住人,一边又在他耳边焦急呼喊,胤禩才醒过神来。
若是寻常暗器,也不至于疼到胤禛连神情都扭曲了,既是死士,想来也是在暗器上淬了毒。
想及此,他脸色大变,无暇旁顾,一把抱起胤禛,安置在马背,自己也上了马。
“留一个活口审问,不要让他有机会轻生。”胤禩冷冷道,指的是被围在中间,已经厮杀得只剩下一口气的天地会诸人。
说罢便再也不看一眼,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身后几名侍卫也忙翻身上马,追随在后。
这次围剿,为了降低对方的防心,胤禛特意让身手好的侍卫扮成普通士兵的模样,加上剑湖的阵前倒戈,果然令对方心神大乱。
康熙所安置在天地会里的棋子,并不止剑湖一人,甚至还有一个坐上了总舵左堂主的位置。朝廷早已将对方的一举一动悉数掌握在手,之所以多年潜伏未动,为的是有朝一日一举剿杀,斩草除根,这次为了胤禩的事情,提前暴露了剑湖的存在,如此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人也要跟着行动。
在他们换人之际,朝廷的人马已经奔赴天地会各处分舵,将其舵口一一拔起,但这些事情,自有曹寅他们去调派料理,也无须胤禩关心。
虎口脱险,本该庆幸不已,但此时此刻,他却浑然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眼前晃动的,只有怀中胤禛苍白的脸色。
“四哥,坚持一会,很快就到了!”他低下头,咬牙道。
那人不知有没有听到,身体随着马身颠簸,却没有一点反应。
李煦的人早就在门口守着,连带着御前侍卫,扬州官兵,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如铁桶一般。
胤禩一路策马狂奔,及至见到救兵时,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本以为是胤禛携着胤禩回来,不料却是廉郡王一人骑在马上,雍亲王被他搂在怀中,状若昏迷,不由大惊失色,忙迎上前去,帮忙将人抬进去。
胤禩匆匆去给康熙请安,向他讲明缘由经过,康熙果然大为震怒,命扬州总兵全力缉拿天地会诸人,又与胤禩一齐去看胤禛。
胤禛是一个猜忌心重,自私多疑的人。
胤禛是一个对政敌毫不留情,连兄弟也不放过的人。
这些他都知道。
他们曾经反目成仇,纠缠半生,不死不休。
如今却是这人来为他挡下危险,反将自己置于险境。
手心不觉渗出湿意,胤禩看着眼前躺在床榻上任大夫与随侍摆布的人,心头滋味难明。
万幸的是,暗器确实有毒,却并非无法可解的剧毒,康熙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前爽利,带出来的御医自然也是太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这次却是便宜了胤禛。
逼出毒素,针灸喂药,半天忙活下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
康熙上了年纪,不耐久坐,又闻听胤禛并没有性命之碍,抚慰了胤禩几句,便先回去歇息,余下李煦指派的一名小丫鬟在屋里伺候,还有坐在床前的胤禩。
胤禛双目紧闭,面色也好了少许,不再苍白中泛着青色。
胤禩一颗心随着他的神色变化,也才渐渐落了原地。
时辰渐晚,连小丫鬟脸上也见疲色,胤禩打发她下去,又让人不要进来,余下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望着床上的人,叹了口气,为他掖好被角。
良久,胤禛眼皮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一眼便看见守在身旁的人。
四肢绵软,气息虚弱,他却竭力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胤禩的衣角,嘴唇微微阖动,无声传递了三个字。
没事了。
胤禩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微微一笑。
“睡会吧,我就在这儿。”
胤禛微扯唇角,这才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屋外海棠初绽,红灿灿缀了半树枝头,也在窗口探出头来。
内 宅
康熙四十八年的晚春,雨滴滴答答下了近一个月,细密得几近缠绵。
庭院里的枝叶皆被雨水浸染得青葱翠绿,亭台楼阁洗去轻尘,亦显鲜亮。
亭中摆了张软榻,上面半靠着个人,穿着宝蓝色常服,手里握了卷书,姿态惬意,神色舒展。
“阿玛!”弘旺远远地奔过来,到了近处,声音渐小了下来,见胤禩转头看他,疾步一迈上了台阶,整个人往前扑。
这是一个习惯,他知道父亲总会接住他。
果不其然,自己随即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头顶传来责备:“这都惯出来的什么毛病,不好好走路!”
这句话也不知被说了多少次,弘旺自然毫无惧意,反倒咯咯笑着伸手搂住父亲的脖子。
“阿玛!”
“阿玛快抱不动你了,都成小胖猪了!”胤禩戏谑道,仍是轻松抱起他。“你说你生病告假不去上书房,就是这么个病法?”
弘旺是皇孙,自然也要去上书房念书,今年刚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康熙便提起这茬,让他跟着叔叔哥哥们读书,原先还有个十八阿哥胤祄,与他年纪相仿,却是后来早夭,所以如今上书房里年纪最小的,便是弘旺了。
上书房读书的艰苦,胤禩自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经历过两次,现在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因此对弘旺偶尔一次的装病逃学,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阿玛我不怕,我永远是阿玛的宝宝!”弘旺在他怀里扭动身体撒娇,他当着外人的面时,举止表现都颇为早熟,只有在父亲面前,才是真正符合这个年纪的模样,兴许因为自小额娘早走,胤禩时常伴着他,而胤禩本身也没端着父亲的架子,倒是培养了父子俩极好的感情,也让他对胤禩极为依恋。
“你不是平时都和弘晖一块儿玩的么,怎么今天逃学也不喊他了?”
“今日四伯要进宫,兴许会路过上书房查看,他怕被发现,回去就要吃棍子了。”弘旺嘻嘻笑着。
胤禩作势抬手打了他一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有你这泼猴胆大包天,我也管不住你了。”前世有郭络罗氏在,儿子大多由她管教,自己很少过问,这辈子亲力亲为,多数也与他闹到一块去,丝毫板不起脸教训,弘旺并不怕他,却也并没有张狂放肆到哪里去,反倒是雍亲王府上的大阿哥弘晖,一副小老头模样,这也许是因为胤禛对儿子较为严厉的缘故。
“阿玛今日不是休沐么,弘旺怕您在家无人陪着,特地告了假回来陪您啊,我可以一下午都待在这里不惹事的!”
胤禩笑骂道:“我可不敢收留你,你去缠着你张额娘吧。”
谁知弘旺霎时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现在张额娘那里天天都有人缠着,哪里顾得上我哟!”
胤禩被他故作老成似的的表情逗笑了,奇道:“谁缠着她?”
“阿玛新纳的妾室,她们成天缠着张额娘,又来缠我,我想和张额娘说会儿话都不成了。”弘旺闷闷道。他口中的妾室,是康熙四十六年小选时,康熙给胤禩指的两名格格,郭络罗氏和章佳氏。
廷姝早逝,府中福晋之位空悬,康熙本想指个秀女当廉郡王继福晋,后来胤禩进宫,跟康熙说明自己对富察氏未能忘情,希望将福晋之位暂时空着,以后再说,康熙怜他一片真心,便也答应了,只是另外给他指了两个格格。
郭络罗氏是宜妃远亲,因身份不显贵,连封庶福晋都显得抬举了,加上胤禩的进言,只好一降再降,成了一顶青衣小轿就能抬进门的格格。
另外一位章佳氏,也是籍籍无名之辈。
续娶福晋,尚且有理由推搪,格格这种位份低微的妾室,胤禩也只好接了旨,心头却不大痛快,当年宜妃想给他与毓秀做媒不成,如今又重燃了心思,虽然机关算尽,最终也为侄女谋不到一个福晋的位置,可郭络罗氏毕竟也入了府,跟自己扯上关系。
康熙只道这世间男人皆好色,特地还选了两个姿色姣好的,没想到却引得某人狂喝干醋,偏偏还因为自己家中同样有妻有妾而苛责不得,终究只能逮着机会在床上折腾胤禩,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