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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后,老夫人叫进曼云:“你去五姑娘屋里看看,她好些没?”带着爱怜地唠叨一句,“这孩子可真不经吓,这都三天了,还没缓过来。”
曼云笑盈盈地说:“老夫人你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五姑娘自然不如你了。”
“就你嘴巴甜,快去吧。”
曼云点点头,到蓼园东厢房,只见寒星和桔儿坐在外头边打络子边小声说话,屋里则寂然无声。两小丫鬟看到她,赶紧站起来低声问好。曼云指指屋里问:“姑娘醒着还是睡下了?老夫人惦记的紧,差我过来看看。”
“刚刚醒了,这会儿正跟云英姐姐说话。”
曼云微怔,早就听说云英姑娘自从进阮府里,很是低调,不太跟人往来,隔三岔五地只往五姑娘屋子里跑。其实不只是她,秀平也喜欢往蓼园东厢跑,大家每回提及,都觉得十分纳闷。
“曼云姐姐,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禀告。”
曼云点点头。
寒星进屋里,片刻,秀芝出来了,满脸笑容地拉着曼云:“作什么在外头站着?这两日风大,小心吹坏了。”说着,便往屋里走。
“五姑娘可好些了?”
“无啥大碍了,只是有点乏力。”
边说边走进里屋,阮碧倚着软榻坐着,云英坐在圆墩上,不知道方才在说什么,两人的眉梢都有笑意。大家彼此见礼,就云英与曼云名字中相同的“云”字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云英起身告辞了。
“曼云姐姐,你回去跟祖母说,我已经没事了,叫她不用担心。”
“你如今可是她的心头肉,叫她如何不担心呢?想让她不担心,便赶紧好起来才是。”曼云半真半假地说,嘴角微抿,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我当真是没事了。唉,姐姐,跟你说实话,就是因为前两日吃多了螃蟹,结果正好赶上……”阮碧指指肚子,“肚子受凉了,有点痛。我只好是托说受了惊吓。”
曼云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我原本就奇怪,姑娘还会受惊吓呀?”
阮碧抿嘴笑了笑,又问:“听说二叔的事情有结果了?”
曼云点点头说:“是,大老爷说的,降职为泸州团练副使,听说这几日就要从扬州直接过去了,孙姨娘会跟着过去,二少爷则要回京城。不过郭家少爷的事情还没有定,大概死罪难逃了。”顿了顿叹口气说,“可怜的三姑娘。”
“听说,还修改荫补法?”
“大老爷是说过。”曼云偏头想了想说,“我记不太清楚了,好象是原来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就可荫补子弟入仕,改为四品以上官员方可,荫补入仕也须得经过铨试与呈试。又规定荫补官员只能担任从八品及以下的地方监当官,荫补官员不得担任台谏、两制、外交使节等高级清要之职。”
阮碧虽不懂大周政务,但考过十几年的政治,总结官样文章还是有点心得。这回的修改,就是提高荫补入仕的门槛,减少荫补入仕的人数,降低荫补官员的职位,同时限制荫补官员的升迁。让荫补官员大量留在地方,不对科举出身的官员造成实质性威胁。对大周朝来说,应该有好处,但是能否切实实行,是另一个问题。说到底,这样的修改是损伤现任高级官员的利益。
不过,曼云不懂政治,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可见头脑如何厉害,阮碧喜欢,问:“曼云姐姐,你的心思还和从前一样吗?”
曼云微微愣了,片刻明白过来,是问自己对大少爷的心思,垂眸片刻,无奈地笑了笑,说:“姑娘忘记了,我只是个下人,求仁得仁就好了。”
阮碧一阵恍惚,心想自己蠢了,连自己的婚事都是老夫人做主,何况是她。
沉默片刻,曼云又转告老夫人的意思,让她写信邀请顾静宜过来玩耍。
阮碧依言写了信,隔天便收到回信,说是过几日便是重阳节,定国公府举家要去郊外登高望远,京城附近无山,要去田庄居住,正收拾东西,忙乱不堪,不能过府来玩,待重阳过后,返回京城,再另约时间。
在信纸的下端,另外写着一行不同字迹写着,字迹跳脱飞扬:你笨死了,那刺客都拔出剑了,你还冲上去,真笨,真笨。还有,我说过要纵马扬鞭或隋唐好汉的,怎么还送两幅水墨荷花?
重阳节当日,官家率领宗室子弟亲临五岳宫祭祖祈福,同时宣告,谢贵妃再度怀孕,为胎儿积福,故大赦天下。他年近而立,膝下一直荒凉,到如今不过一子一女,皇长子又体弱多病,能否健康长大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成为皇嗣继承大统,迫切需要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皇子,以保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与此同时,老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赵皇后嫁给官家八载,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还配母仪天下吗?
阮碧听说后,头顿时大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紫英真人就来了。
第69章 汝转弃予
小丫鬟过来禀告时,阮碧刚用过早膳。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吃惊,略微收拾一番,带着秀芝到老夫人院子的正房,却见房门都关上了,一干小丫鬟在庭院里踢着踺子玩。曼云坐在门口打络子,看到她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说:“姑娘,老夫人和紫英真人这会儿在说话,你等一会儿吧。”说罢,又眼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阮碧被看得莫名其妙,在她身边坐下,问:“曼云姐姐,我今日的妆扮不妥吗?”
曼云摇摇头,抿嘴笑着问:“姑娘,听说那顾大少爷长得器宇轩昂,是不是真的呀?”
越发地古怪了,阮碧斟酌言词说:“还行,鼻子眼睛都长在位置上。”
曼云失笑,说:“姑娘真逗。”又看阮碧一眼,这才坐下,继续打络子。
阮碧无聊地看看天空云影,看看半黄半红的枫叶,看看院子里的猫伸着懒腰……等了一个时辰,才听里面传来老夫人的叫唤:“曼云,五姑娘来没?若是来了,叫她进来。”
“早就来了,一直在外头坐着。”曼云站起来,推开门,揭起帘子,请阮碧进去。
阮碧进去,只见老夫人和紫英真人都是一脸笑意,看来相谈甚欢。
“真人,我家五丫头就让你多多费心了。”
“老夫人客气了,她可是我徒弟。”
“是,我老糊涂了。”
两人哈哈大笑,阮碧一头雾水,脸上勉强堆起笑容,隐隐有种被两人一起卖了的感觉。又扯了几句闲话,紫英真人说想要看看阮府后花园的丹桂林,老夫人自然准了,又叫阮碧仔细照顾好师傅。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打发秀芝回蓼园东厢房,阮碧领着紫英真人慢慢地沿着抄手游廊走着,或许因为彼此了然于心,这一路两人都沉默了。今日天色有点阴沉,风太大,云层也厚,太阳若隐若现,气温虽不低,却透出一股萧杀的深秋气息。
走到一处偏僻处,紫英真人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一株白果树。阮碧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风吹着树叶,其中一片黄叶在枝头顽抗半晌,终于飘然坠落。
紫英真人一声喟叹,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阮碧说:“只是吹落一片叶子,枝干无伤,来年春暖花开,又是一树苍翠。”
紫英真人说:“也许过不着这个冬天,就会根枯树死呢。”
阮碧说:“那得多大的风雪才行,我瞅今年的气候,还没到这地步。”
“若是有人砍断根呢?”
阮碧惊讶地转眸看她。
紫英真人说:“姑娘在内宅里,不知庙堂风云变幻。已有人上疏,说赵将军镇守西北数年,劳苦功高,如今年事已高,伤病在身,西北又是风霜严寒,不利休养。官家皇恩浩荡,当体恤他一身铁骨尽忠于国至诚为民,调他回京城,度其功劳进加爵禄,彰扬天下。”
“欲抑先扬,谢贵妃背后有高人。”
这么一顶大帽子下去,赵将军又不能抗旨,不得不回来,到时候给他一个高位闲职,去掉他的兵权,皇后就彻底没有外援了。
紫英真人斜睨她一眼,不悦地说:“还要长敌志气灭己威风?”
阮碧心想,谢贵妃几时成为自己敌人的?不过她现在跟紫英真人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只能共同进退,若是赵皇后倒台了,估计紫英真人也不会任由自己独好。如此说来,谢贵妃还真成了自己的敌人。想了想,纳闷地问:“师傅,皇后是官家的结发妻子,难道他就一点情意都不念?”
“结发妻子又如何?”紫英真人黯然地垂下眼眸,叹口气说,“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
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意思也就是同患难易同富贵难。
“想当年,官家不过是三皇子,虽才智不凡,因不是皇后所出,地位尴尬。赵将军却是先帝爱将之一,与定国公并称国之双雄,镇守西北,数次击退北戎军队。官家先求娶赵皇后,得到赵氏一族的支持,又因为顾夫人与太后是姐妹,得到定国公支持,才能荣登大宝。当时,那延平侯根本不足一提,就是领着一份闲差的没落侯爷,都潦倒的要靠卖田地度日。就因为女儿生下皇长子升了皇贵妃,倒一下子鸡犬升天,连原来的梁王府都拨给他居住,如今谢贵妃再度怀孕,只怕不久就要封为国公郡王了。”说到后来,紫英真人颇有点愤愤不平。
听到这里,阮碧心里一动,莫非谢贵妃是另一个阴丽华?光武帝刘秀还是一介平民时,倾慕世家女子阴丽华,发出“娶妻当娶阴丽华”的丽华之叹。后来果然娶了她,不过那时,他依然寒微潦倒。再后来,他又娶了手握重兵的真定王刘扬外甥女郭圣通,借助刘扬的兵力夺取天下,成为东汉王朝开国皇帝,郭圣通一度被封为皇后,但最后,光武帝还是废了她,立自己心爱的阴丽华为后。
“师傅,你要我做些什么?”
紫英真人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想多了,我今日来,并非来找你而是来找老夫人的。”
“你便是找祖母,也定然是与我有关的。”
“没错,实为你亲事而来。”顿了顿,紫英真人带点责怪地说,“你这么一个伶俐人,怎么惹得顾夫人觉得你招摇了?”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后来放弃安排自己进宫,极力撮合自己与顾小白的亲事。惠文大长公主是官家的长辈,顾夫人是太后妹妹,有这一大家子支持皇后,比自己进宫的作用大多了。犹豫片刻说:“我也不知道,许是那日我穿的过于华丽,求近反远了吧。”
紫英真人并不相信,冷哼一声,说:“你向来不喜奢华,怎么那日倒一身华装了?可见又动了什么心思。”
阮碧强词夺理地说:“不是我不喜欢奢华,是从前没有奢华的衣服,那日正好新做一件,自然欢欢喜喜地穿上了。”
紫英真人看着她,严厉地说:“行了,不管你从前动的什么心思,这往后可不准再乱来。好在顾夫人觉得你虽然招摇,却尚算明理懂事,行事说话也颇有法度,且知道友爱姐妹,着实难得。”
阮碧愣了愣,片刻明白过来,定是顾夫人听说自己在茅亭里维护二姑娘的一番言谈举动。心底微叹口气,那身衣服敢情白穿了。又想起方才老夫人与紫英真人喜笑颜开,心里一震,莫非亲事已是板上钉钉?
第70章 别有目的
紫英真人见她忽然不说话,神情却有点异常,特别是一双眼睛光采渐消,不免奇怪,问:“顾夫人夸你了,你怎么反而垂头丧气了?”
阮碧笑了笑,信口胡诌:“原本以为会得她欢心,没想却得这么一句评语,所以心里正难受着。”说到“难受”两字声音有点岔了。当真是难受,想起那日在天清寺,被大夫人攥着下人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外走,现在心里也是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在强大的外力面前,自己的个人意愿完全是螳臂挡车。
她笑的勉强,声音也不象往日清泠平和。紫英真人心头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直直地看着她半天,纳闷地想,她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一句评语而难受的人吗?自然不是,她向来冷静刚毅,便是千夫所指,也无惧色怒色。又想起她故意身着华服现身定国公府的菊会,心顿时提起,声音也跟着严厉起来:“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心思,也不管你动什么心思。反正这回你可不能再乱来了,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这话和秋风一样冷嗖嗖的,阮碧却是外柔内刚的人,心里不痛快,又不好说什么,默不作声。紫英真人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太过苛刻,放柔声音说:“定国公府这样的门底,整个大周找不出几家。若非你是我的弟子,若非惠文长公主是我的知交好友,这么一桩亲事如何会落到你头上?你要知福惜福呀。”
阮碧知道自己若不表示姿态,她会一直不放心,于是便点点头。
紫英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