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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内侍应声而去。
晋王心里高兴,只差在皇帝肩膀上捶一拳,说一句,三哥你真够意思。
三人又闲聊几句,这才重新开始下棋。
晋王坐在旁边,看着棋盘纵横十九道上,白子黑子,你来我往。只因心里念想如春草疯长,原本也爱好对弈的他,尽然一步都看不进去。觉得时间过的真慢,屁股也如同长出刺一样,叫人坐立不安。
这厢,坤安宫东殿里,虽然坐在有软垫的圆墎上,阮碧的屁股也好象长出刺了。
方才,她已经把大夫人的利害手段夸张几倍讲给赵皇后听了,又把从前职场里那些手不沾血兵不见刃的招数添油加醋讲了几个,可是赵皇后依然不可满足,追问不休。未了,还叹口气说:“你若是时时在我身边,讲故事给我听就好了。”
阮碧微笑着说:“皇后娘娘若是想听我说故事,便召我入宫就是了。”
“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你不过一介平民,连外命妇都不是,如何能时时召你入宫呢?”赵皇后颇有点遗憾地说。说这番话时,她不是想着留阮碧在身边对付谢贵妃。就觉得她口才不错,脑袋里装着很多新鲜有趣的故事,若是留在身边,光是说说话,逗个趣解个闷也好。
听她说不能时时召进宫里,阮碧心里大喜,说话解闷这种侍候人的活计,她才不愿意干呢。
这时,门外有人传禀:“皇后娘娘,于内侍求见,说是陛下还有话要问阮侍郎的女儿。”
怕事情不成,也怕事情提先暴露,紫英真人并没有跟赵皇后说今日带阮碧面圣有何用意。听到“陛下还有话要问阮侍郎的女儿”,赵皇后愣了愣,看阮碧一眼,眼神复杂,喜悦、忌恨、提防等等都有。片刻,她按捺下肚子里的百般滋味,说:“五姑娘,既然陛下召见,你速速去吧。”
阮碧知道她想多了,却也不好明说,向她行礼,退出坤安殿。
门口垂头肃手立着一位太监,正是刚才枕梦亭里见过的,想来就是于内侍了。
于内侍抬起眼皮睃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阮姑娘请随我来。”
出坤安宫,向北又出坤安门,便是御花园。阮碧第二次进宫的时候,在这门口站了近半个时辰,印象十分深刻,也十分不好。只想加快速度到枕梦亭,不想这于内侍却走得慢吞吞的,颇有点闲庭兴步的味道。
阮碧也只好放慢脚步跟着。
走出百来米,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恍如神仙妃子般的谢贵妃从假山后转了过来。她前面陆公公引路,旁边万姑姑扶着,后边是四名宫女。许是因为怀孕日子短,肚子是一点也没有,依然袅娜风流,不在话下。
这真是狭路相逢。想避开已经是不可能了,何况于公公早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了,亲热地叫着:“见过贵妃娘娘。”
阮碧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跪到地上磕头。“小女子见过贵妃娘娘。”
“于公公怎么会在这里?陛下呢?”
于公公说:“陛下在枕梦亭与紫英真人下棋,叫我请阮侍郎的女儿过去说话?”
“阮侍郎的女儿?在哪里?”
阮碧可不相信她认不出自己,明显是故意的。
“便是眼前这位小道姑。”
“明明是小道姑,怎么又是阮侍郎的女儿?”谢贵妃蹙眉说,“说的我都糊涂了。”
越听越觉得不妙,依阮碧的感觉,谢贵妃不是这种娇揉造作的人,也不是那种无聊到故意摆威风的人,这回相逢肯定有阴谋。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只怕要问这位阮姑娘了。”
“抬起头来。”
阮碧依言抬头。
谢贵妃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里一片冰冷。
这绝对不是摆威风的眼神,摆威风的眼神应该是嚣张又带着得意的,这分明是要治理人的眼神。阮碧心里警钟长鸣,却又纳闷,究竟为什么,她总是不放过自己?自己明明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却再三要加害自己。
半晌,谢贵妃板着脸说:“原来是你,阮五姑娘,因何乔装打扮混入后宫?”
因何乔装打扮混入后宫?
因何乔装打扮混入后宫?
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这句话,阮碧恍然大悟,这就是她要按在自己头上的罪名——乔装打扮私闯禁闱。沉吟片刻,说:“贵妃娘娘,小女子拜紫英真人为师,也是半个道门中人,经常身着道袍,并非乔装打扮。今日是真人带我入宫,从西华门而入,并非混入,西华门守卫俱可作证。”
“大胆。”陆公公厉声说,“娘娘询问,不据实回答,还要搬驳娘娘。”转头对谢贵妃说,“贵妃娘娘,这等宿小奸诈之辈,还同她讲什么?直接交给侍卫处置就是了。”
谢贵妃定定地看阮碧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一刹那,宛若千树万树海棠花开。阮碧也目眩神移,心想,怪不得皇帝喜欢她。皇后虽然也不差,却沉闷的很,而这种千娇百媚的女子,才是男人的心头好。
笑罢,谢贵妃上前一步,蹲下凑到阮碧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方才见过陛下了,所以笃定不会有乔装打扮私闯禁闱的罪名,是不是?”
阮碧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忽然身子后仰,摇摇欲坠似是要摔倒。万姑姑和陆公公连忙扶住她,旁边的于内侍大叫一声:“大胆民女,只因为贵妃问你因何乔装打扮混入禁闱,你居然恼羞成怒,推掇贵妃,意图谋害皇嗣,来人,快抓住她。”
好大一盆狗血从头泼下,阮碧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两个宫女上前已经抓着她的肩膀。
谢贵妃已经扶着万姑姑和陆公公站直了,甚至连假装的意思都没有,看着阮碧,眼眸深处是讥诮与不屑。
于内侍说:“贵妃娘娘受惊了,我这就去禀告陛下,阮侍郎之女心胸狭窄,只因贵妃责问,便推搡贵妃,陷些加害皇嗣。”
谢贵妃点点头说:“告诉陛下,我并无大碍。念她年幼无知,从轻发落就是了。”
靠,还要显摆贤良大度。阮碧已经无语了。
整桩事太明显了,这场狭路相逢是设计好的,而这位于内侍也分明是谢贵妃的人。自己一旦被扭送到皇帝面前,事实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等待自己的就是宣判了。这么恶心下三滥的构陷,甚至连圈套都算不上,就是赤裸裸的泼脏水,但因为她身怀皇嗣,占据绝对的优势,自己很可能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
谢贵妃轻蔑地笑了笑,连解释都不愿意奉上。“摆驾回宫。”
脚步刚动,听阮碧的声音响起,冷洌清脆如珠玉相击。“贵妃娘娘,你猎过野兽没?我听说,围猎的时候,通常会留个缺口,免得猎物走投无路,反过来伤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贵妃一怔,顿住脚步,迷惑地看着她。
之前,她听万姑姑说过,阮家五姑娘不可小觑。但几次在宫廷里接触,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比同龄姑娘伶俐一点。现在,她却看出区别了,同龄姑娘遇到这诸如此类的陷害,早就吓得筋骨酥软,或赌咒发誓,或磕头求饶。可她呢?不惧不怒,也不求饶,说出的话又叫人捉磨不定。
“我还听说,狗急了能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公公说:“贵妃娘娘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懂得那些畜生们的心思?”绕着弯儿将阮碧比作畜生。
阮碧自然听出来了,笑了笑,说:“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孟子说,人同此心,心同此情。所以何必懂得畜生们的心思,但懂得人心即可?怕只怕连人心都不识了。”
她引经据典,陆公公晕了。
不过谢贵妃听明白了,知道她第一句说道教的万物一体,第二句说以心照心。意思是万物一体,那人心可以印证万物之心。她也熟读诗书,也自负口才,听她话间机锋如火花闪烁,顿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第74章 三人说虎
思忖片刻,谢贵妃说:“说到万物一体,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有个腐儒也跟你一样,笃信万物一体,每回见猎人扛着猎物在街头叫卖,便都上前说教一番,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诸如此类。有一日他去邻县访亲,多走了几里路,错过宿头,前不着村后不挨店,便到一个破庙里歇着。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发现有只吊睛白额虎蹲在斜对面,他很害怕,顺手摸过地上的石头想砸它,忽然想起平时自己不屑于猎人,此时的行径与猎人又有什么区别?心里惭愧,于是把石头扔了,又整整衣冠,走到老虎面前作揖说,‘罪过罪过,虎兄,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然起了伤你之心。圣人有曰,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也……’还没有说完,那老虎张开嘴巴,直接把他吞进肚子里,于是‘一体’了。”这一番话将阮碧比作与虎论道的腐儒,把自己比作猛虎,又暗示她,什么万物一体都是扯淡,最终的下场就是葬身虎腹。
一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万姑姑嘴角微咧,掠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陆公公、于内侍以及四名宫女,虽然只听明白五成,但估摸意思就是嘲讽阮碧的,于是都配合地斜着眼睛不屑地看着阮碧,掩嘴偷笑。却见她脸上波澜不兴,依然面沉如水。
其实阮碧心里也挺诧异,没想到谢贵妃的口才这么好。以前听传言说“后宫之中只知谢贵妃不知赵皇后”,她还纳闷过,皇后长相不差,家势比谢贵妃还强点,怎么会让她独占风头?如今算是明白,皇后输的并不冤枉。论长相,她只是稍微逊色,但是才情、心计、口才,这三样她没有一样及得上谢贵妃。一个天生丽质又胸有锦绣口若灿莲的女子,又生有皇长子,也难怪皇帝偏爱了。
沉吟片刻,阮碧莞尔一笑,说:“贵妃娘娘的故事当真是妙到极点。只可惜短了一些,小女子心痒,想狗尾续貂一回。望娘娘准许。”
“准。”
阮碧清清嗓嗓子说:“话说那老虎不费吹灰之力吞下腐儒,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畅,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想。世间竟然有如此便宜之事?比起往日,我在山林里奔波劳碌逮些小兔小鹿勉强裹腹可要悠哉多了。于是,从此便长了心眼,常常在破庙周围转悠。也是它有运气,十天半月总遇到这么一个腐儒,本着万物一体的心,做了以身饲虎的蠢事。吞了七八个腐儒后,老虎越发惫懒骄纵,不把天下人都放在眼里。一日,风清月明,它在林中漫步,又闻到破庙那厢飘来人味儿,过来一看,又是一个书生,手里捏着一本书,就着月光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万物一体,Н嵡猩恚刮轮ⅰ⑷手痢!匣⑻酵蛭镆惶澹睦锎蠖ǎ晕约河挚杀ゲ鸵欢伲谑亲叩绞樯肀咦隆J樯膊缓ε拢呐乃耐匪担骸⑿郑袢赵律世剩宸缧煨欤阄胰耸抟焱荆茨芄采头缭拢的颂斓赝蛭镏旎蛟稻酆现7荨!耙舾章洌匣⒄趴彀捅阋趟敫梗樯痪衿鹗吩宜菲蒲鳌@匣⒛张鹞仕骸憧诳谏噬啤⒃旎挚诳谏蛭镆惶澹胛腋估锉闶且惶辶耍裁从忠宋遥科穹怯惺噬疲俊樯笮λ担骸⑿郑愦斫饬恕M蛭镆惶迥耸侵竿蛭锿矗⑾⑾嗤āN胰噬拼悖愕比噬票ㄎ摇H裟愦孀派宋抑模乙仓缓么蛏蹦悖饺送诵摹!匣⒋蟾倚呃ⅲ硕萑チ恕!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又长又绕,但因为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尽然没有一个人听得不耐烦。只是宫女、于内侍和陆公公见识有限,都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明白最后一句是在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至于前面嘲笑谢贵妃骄傲自大,提醒她不要忘记仁德,又隐隐表示愿意与她和平相处……等等,是一概没有听出来。
万姑姑听了,虽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是波澜迭起,若不是立场有别,恨不得冲上前,拉着她的手,说的真是太妙了。
谢贵妃听明白了八九成,十分震惊,再不敢轻视,看着她的眼神也凝重起来。
记得万姑姑从延平侯府赏荷聚会归来后,特别提及她,说殊异于常人,不知将来会有什么造化。她当时不以为然,但还是听从万姑姑的意思把她剔出入宫晋见的名单,没想到赵皇后却又额外下旨召她晋见。于是她听从万姑姑之言,让陆公公在东华门拦下她,一则可以阻止她入宫,抹掉京西阮府的脸面,讨好沈老夫人和柔真郡主(沈?之母),二则可以给赵皇后一个大耳括子。因此,她还故意当着大伙的面,问阮老夫人关于阮碧为谢明月佇立雪中一事。
阮碧因此名声大坏,她听说后,笑了笑,心想,也就如此了,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无声无息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