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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之燕云红尘-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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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内殿,怕透风伤身,门紧紧掩着,远不如外面人头攒动,几个宫侍面上也不见慌乱之色,织锦绣缎的龙凤帷幔重重,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檀木雕花凤床,淑贵君正在其上辗转呻吟,任谁也想不到这凤床下会别有玄机。
  一条密道弯弯转转地连向皇城幽深僻静处一深宫,遵照“不夜天”的旨意,这里虽然偏僻却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只是禁卫巡视自然不如堂皇主宫那么几乎不断绝的频繁,而且因为没有主位君嫔入住,只几个年长宫人例行照料免得荒废,尤其显得空荡无人罢了。殿内除了两个照看灯火的老宫侍对坐着打瞌睡外再无旁人,但你若以为闯这里会比闯现在的昭阳殿轻松,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内室,一个长发披散,俨然刚产子未久的产夫倚靠在床上,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与秦太后僵持着。
  “皇儿!”秦太后微微挑起眉。
  正看着孩子的产夫微微侧过头来,除了脸色苍白额头虚汗,赫然跟殿上焦虑不已的景帝竟长得一般无二。
  这说来也不稀奇,像皇帝这种靶子类型的高危工种总会给自己培养几个替身,历朝历代皆不例外。前朝有位荒唐皇帝更对此道深入研究,一气养了十几位,有事没事换着使,连朝臣都时常闹不明白堂上君王是真是假,让天下有志于刺皇一道的荆轲们泄足了气。不过以男子为替身却是罕见,眼下状态更是诡异。
  “皇儿,休得再说,快把孩子给父后!”秦太后上前一步伸出手去要抱走孩子。
  姬嫄侧身让过,依旧不肯放手。
  “皇儿!”见景帝还固执,秦太后有些怒了。
  景帝低头看婴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过婴儿的小鼻子,神色间竟露出一股爱怜,抬头目视着父亲,正色道:“儿自晓事起,无一刻不如履薄冰,近乎忘却这男儿之身,更未敢奢望能得此天眷,父后也为人父,何忍要孩儿弃子?”
  秦太后蹙眉:“你之心为父自然明白,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寻着由头,这孩子自然送回你身边,何至如此?”
  景帝苦涩,微微一叹道:“孩儿以男儿之身欺宗背祖为帝十七载,日夜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却从未想过有善终之日,唯有太平,儿虽多有欺瞒,却是本心相待,诚意相交,若如父后之言,以女换子,纵然不被觉察,然儿再无颜面对,天地间生若死矣。”
  秦太后闻言心中不免一酸,是他对不起他,若非他这个父亲,姬嫄怎会如此?但事到如今早已骑虎难下,悔之晚矣,不由得强忍了心大怒道:“糊涂!你母再无公主存世,你百年基业在身,怎做这儿女之态?”
  景帝却自嘲一笑,漠然道:“儿之姿态犹有何意?燕王何等人才,她若有心,子有何妨?若无心,女又如何?恐只画蛇添足没的让人耻笑。”
  

7。麟儿(2)
秦太后一愣,他这孩儿自登基以来,杀伐果决,世间女儿少有及得上,就是比起历代先帝们,说句犯忌讳的话,除了太祖太宗不敢说,其余倒都是要强些。登基为帝是他这个父亲难为他不假,可这时日渐渐的,皇帝做得威严日甚,比得先帝那几个公主姐妹越发不堪,恍惚这帝位天生就该是他的,他心里的愧疚惶恐也是日渐稀了,时常面对着自己都快忘了这原是个男儿,几曾见他露出过这种神态?那君太平即使再不凡,贴了他一个水晶样的小儿便罢了,又何止让人中之龙的大儿这般贴着小心,小辈实在可恨!
  暗自咬牙,然而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看着脸色越加苍白却强硬支撑着的长子,强压下心中痛楚,秦太后板着脸道:“休得多言,孩子给我。”
  三月的深夜,即使屋内烧着地龙也挡不住那股寒冷,何况这宫刻意偏僻隐秘,纯南方的摆设,没学前面主宫正殿如北方般也盘个暖炕。景帝刚生产未久,虽然小小收拾了一下换了衣裳被褥,身体却实在无力,往日里那般飞檐走壁的劲也拿不出一分来,抱紧了孩子,拼命抗议着要昏睡过去的身体却是顾不上了。
  他产子之时没法,却不是完全没有布置,跟父亲翻脸虽然心中实在不愿,然唯有这事他从情从理都非得坚持不可。他太了解太平了,太平性虽柔和心却果决,没了那点情分,他在她眼里便什么都不是了,他这一生,为自己私心就贪那一点子情分,输不起。
  垂下眼眸,景帝淡淡道:“恕孩儿不孝。”
  秦太后看着他平淡的神情,愕然。
  顷刻间,因为守着同一个秘密而亲密无间,共同闯过无数生死犯下无数罪的父子之间竟隐然呈剑拔弩张之势。
  正当这对父子相对无言时,室内竟冒出一声轻笑,姬嫄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伸手去挡,却因产后体弱远不是对手,只两招便让人将怀中襁褓抢了去。他靠在床头大口喘气,面色更是潮红发热,心里却知道那人手下留情了,不然取自己性命不过抬手间的事,心中焦虑却强忍住了,面无表情地向黑衣人看去。
  秦太后早已脸色大变,此处是他亲手布置,用的全是他堪称死士之心腹,看着松散如常,外人想闯却断无可能,此人贸然出现,外面却一点声息没有,这决不是区区一人可以做到的!太可怕了,此处隐秘如果暴露,转眼就是天翻地覆,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饶是他半生沉浸宫廷,面对过无数生死危机,掩在袖中的手都不免微微发抖。
  那人抢了孩子也不走,停在室中,伸出长长的手指微微拨开包裹着婴儿的锦被低头去看,边打量还边有些不满地嘀咕道:“这便是我那孙儿吗?怎么皱巴巴的小耗子似的,我们太平出生时可是圆滚滚粉团儿一般,好看得紧。”
  闻听得此言,景帝摇头苦笑,他虽做女人做了这么多年,却也知道天下婴儿生出来都是皱巴巴的好看不到哪里去,这人睁眼说瞎话,实在偏心得很。
  秦太后却呆住了:“君霐?”
  黑衣人抬起头来,看着秦太后朗声一笑:“好久不见,君上。”浅麦的肤色,修眉入鬓,秋菊的容颜,苍竹的气质,却不是那风华绝代、冠绝京华的君家大少又是何人?
  看着这朗朗笑容,听着耳边传来这一声“君上”,秦修有一瞬间恍惚,仿佛二十多年前,那时他还是昭阳殿的贵君,这男子也还是少年,也时常是这样抬头朗朗一笑唤声:“君上。”锋芒毕露。
  他应该嫉妒他的,嫉妒他这明亮骄傲的笑容。
  家世容颜风姿才华,秦修一样不比君霐差,可秦修在深宫明争暗斗,外表荣华无限,内心却早早苍老不堪,君霐却能肆无忌惮地素面朝天、冠盖满京华,全天下称无双;因为皇上宿在他宫里赖了一天早朝,他在寿安宫外从晌午跪到深夜,连皇上都不敢多说一句,君霐以下犯上将堂堂公主打得卧床不起,求情的人络绎不绝,近乎踏平了寿安宫门槛。他笑容飒爽明亮,他跪在青砖上慢慢苍凉。
  

7。麟儿(3)
理所当然地倾国倾城,理所当然的明亮耀眼,理所当然的轻狂年少,甚至理所当然地当为皇后……怎么不该叫人嫉恨?
  可他没有,他竟然真的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哪怕先帝试探性地在他面前念起“君霐这君霐那”的时候,他也没有起过一丝嫉恨。无奈的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君霐本人一点也不会信,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没有说服力,因为正是由于他主导的算计,才害得他苍鹰折翅、远遁佛门,一躲就是近二十年。
  有些人遇见了就是用来伤心的。
  二十年了,他依旧灿菊苍竹、芝兰玉树的绝代风华,他却已经头发半白,疲惫不堪。思绪百转,秦太后的眼波里竟感叹思念地淡淡滑过一丝温柔,嘴角微微含笑:“是啊,好久不见了,君霐,你可好?”
  见他这般神情,君大少眨了一下眼睛,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肉不笑笑容:“好,好得很,太后千岁殿下。”
  不能怪他笑得这么不真诚,这人实在前科不良,以致他只要一想起他这个样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景帝看着相对而立的二老,心中暗暗一声叹息。最公平不过的就是时光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那人自己缺心少肺的,口中的诗词歌赋却总是即便欢喜也透着寂寞怆然,仿佛看尽了千帆一样,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放她在佛门长大。姬嫄想着,便怔然了。
  见来的人是君霐,秦修松了一口气,虽然暗惊君家的神通广大却也放下心来——此处秘密被任何人知道了都是大祸,唯有君家人,他却是不怕的。两家现在可算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这事叫破了他们父子自然是万死,君家却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君太平初掌燕云虽然尽显其能但毕竟时日尚短,忌讳犯尽,若不是景帝在这边为她百般维护,别说燕云那边的大姒,就是国内发起来难也够她受的了,相信君家不是傻子,不会做这两败之事。
  就是偷梁换柱的打算被人当场撞破,难免有些尴尬。天公不作美,他们父子都是在这个问题上无法如愿,他当年生下姬嫄是个男孩,如今姬嫄生下的依旧是个男孩儿,要想把君家牢牢绑住,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承继皇位的女孩呀,本想换个女婴的,谁知姬嫄临头犯糊涂坚持不肯,又被君霐一头撞见,怎是一个乱局,唉……
  秦太后想什么君大少却是心中有数,心下暗笑,也不说破,低头又去逗弄婴儿:“唉,丑娃儿丑娃儿,我那太平可是个漂亮女儿,你怎的长这么丑?唉……那明缘小和尚若是肯给我们太平生个小娃儿,怕不是要美成天仙了……”
  这世间虽然还没有让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专情守身的概念,但这样当面嫌弃却也着实不够厚道。秦太后听得一肚子没好气儿,姬嫄却是失笑,这君伯父越发孩儿心性了,坏得很,这好在是他,换了寻常男子,还不得给他这一句噎死了。
  逗孩子的同时,君霐不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景帝几眼,暗暗却是欣赏的多。莫怪能做这千古未有之事,确是一个奇男子,看气度,比他这奸猾如狐的父亲可强多了,若不是身份特殊,倒也配得上他家太平。面上却露出一个冷笑,君霐也不多说,抱着孩子转身预备离开。
  秦太后、景帝脸色同时大变,景帝放在床沿上的手一紧,秦修慌忙跑上前来拦住,惊道:“君霐,你这是做什么?”
  君霐一反刚才寒暄时的好歹也算有礼,抬了抬下巴,冷道:“看不明白?接我孙儿走。”他在京城延滞数月不就为了这个孩子?秦修打的好算盘,他却没想遂他的意。
  “你,你……”秦修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有想到君霐是这么不管不顾的人,这是在逼他们翻脸,一时气得不知道跟这莽人说什么。
  姬嫄勉力走下床来,艰涩道:“伯父,这是,太平的意思?”
  君霐冷哼一声,对这个自己孙儿的生父多少保留了几分好脸色:“然。”
  景帝身体一阵摇晃,勉强扶住了床头才没倒下,好一会儿才惨淡道:“原就是没想的,罢了,罢了……”
   。 想看书来

7。麟儿(4)
或许没有人相信,他以难言之隐登帝王之尊,十几年来,不能说是良善之辈,但对那散漫的女子确实是情根深种,没有过一分别的心思。
  第一眼初见就埋下种子,其后逐渐发芽,十年知己终盘根纠错成参天大树。他细心教养幼弟,不肯给一丝阴霾,直把他溺爱成水晶一样美好的男子,又何尝不是他的私心?包括父后在内,都只道皇子下嫁是为了继位皇嗣,却从没有人知道他深埋的更龌龊的心思。他原本打算着等诸事渐定就跟太平挑明,要和她做一生的地下情人的,他要生下她的孩子传承这天下……(这硬要说也是阳谋,算不上阴谋不是?)
  他最起码有八成把握太平拒绝不了他,因为他太了解她了,他花了十年时间倾心相对呀!他是何等骄傲自信的人,可太平不喜男子剃眉这件事都没有告诉过弟弟……
  可她不信他。
  她不信他爱她,她不信他没(阴谋)算计她,他知道她长刀出鞘为的是九儿、是路子归,他知道那一别或许今生难见,他用这样的心情放她走,他用绝望的心与她相拥,他以为是前缘未尽所以上天给他送来了这孩子,他用“不夜天”告诉她他的欣喜,可她不信他。
  以为他算计她,用她的孩子拴住她,甘心为他姬家守江山?天下人怎么想都可以,她不行!
  罢了罢了,他姬嫄君临天下十几年,这点骄傲却还是有的,她不信他,他又何必强留孩子再与她纠缠不清,由她去吧。
  姬嫄笑容苍凉,就是君霐也转开眼神不忍再看。乱世将起呀,数代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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