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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猎猎的寒风还在咆哮着英年早逝的痛楚,万件烛火映照的却已是劫后残生的鄙薄。
烈酒从喉头一直烧到空空如也的胃,这一壶烧刀子几乎就要将她的泪逼出,她愿这是巧合又不愿这仅仅只是巧合。
没有温度的手指被人紧紧攥在手中,却依旧是彻骨的寒冷,似乎有人在她耳边不住地说了些什么,但已然被眼前的画面消音。
燕赵之地的冷涩,将象牙色的皮肤打磨成男人的粗犷,挺直的背脊透出曾经的铮铮傲骨,宛若星辰的眼眸少了出征是的锐利,多了些温和。
衣角不再有繁复的流云花纹,它们与衣衫连成一色,默然地守着自己的宿命。
依旧是剑眉星目,依旧是少年英武,但已然走出了她的梦幻,不复当年羞涩的大男孩。
胸怀中的故国烟云,装点着他的仕途,埋入庸碌红尘之中。
“楚风…………”他仰头,痛快喝下,身旁娇媚的金国女人骄傲地看着他,完颜晟亦然抚掌大笑,被时光磨砺的男子,将得意写在脸庞。
她想起身,走近些,好好看清楚那张记忆力熟悉的面容,但却被完颜煦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他在她耳边咬牙道:“你如果不想拖累他,你就给我好好地待着别动!”又是拖累,似乎她每时每刻给身旁的人带来的总是无休无止的拖累,兴许她真是这世间的祸害,且固执地永远不知悔改。
但命运,从来由不得她选择。
身材高挑的女真族女子,摇曳着火红的衣袂向她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皱眉问道:“你就是那个曾跟乌禄订婚的齐国公主?”莫寒的无视令她恼怒,她半眯着眼,已然把莫寒视为仇敌,“原来是个不会说话的丑八怪!”“博日娜你别太过分了!”完颜煦拍案而起对着正向莫寒发难的女人怒吼。
“是我过分?完颜煦,你逃婚就不过分么?真不知道这个汉人有什么好的,迷了一个又一个…………”她还在絮絮叨叨地骂着,莫寒已然起身,望向她身后的人,淡然地说道:“我这个汉人是没什么好的,但很遗憾,抢了你这个什么都好的女真人的男人。”“你!”博日娜瞪大了杏眼,似乎要用眼神将面前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千刀万剐。
只是此时的莫寒早已无暇顾及那胡乱发飙的女人,她的视线牢牢锁在那个被称作乌禄的男人身上,她看着他,挂着淡淡的笑容,一步步走近。
“微臣见过长公主。”他躬身行礼,从容而淡定。
“楚风…………楚风大哥…………”“公主折煞微臣了,微臣受不起‘大哥’二字。”她闭眼,将充盈的泪水逼回,努力平稳心绪,缓缓开口道:“能谈谈么?”
“不行!”博日娜率先出声,断然拒绝了莫寒的要求。
“我没问你!”“可以。”韩楚风转向正怒火冲冲的博日娜,温柔地笑道,“等我一会。”
莫寒甩开完颜煦的手,与韩楚风一同往花园走去。
做戏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浓浓的血腥,眼前闪过血流不止的伤口,深黑色的衣衫被鲜血侵染得越发深沉。
柔软的床榻上,她抱膝而坐,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不去听,也不去想,但耳边依旧不断嘶鸣着博日娜的呼喊。
花园里装着她无望的偏执,一场再平淡不过的谈话,没有哭泣,没有争执,只因韩楚风欣然微笑着说,他很好。
如此,她也可以放心的离去,安心地接受宿命的安排,静静地数着日升日落,遥望归期。
“这个。”她努力笑出轻松的样子,卷起袖子,将裸露的手腕置于韩楚风眼前,莹润的肌肤衬着碧玉手镯,那冰冷的玉器已然存有她的体温,“韩家世代相传之物,还是留给你真正的妻子吧,但愿你真的能过得好,还有,对不起,替祁洗玉说,也替在汴梁的所有人说,更为我自己说,真的,真的对不起…………”他低头,不去看她通红的双眼和强忍着的泪水,只缓缓吐出两个字,仿佛用尽所有力气,持剑,在她心口狠狠划伤一刀,他说,“也好。”便伸手握住她手腕,去取那孤零零的玉镯,指尖不经意滑过她手心,留下只有她能读懂的字句。
莫寒几乎不敢抬头,将所有惊奇与诧异掩藏在镯子离手的瞬间。
她猛地抽回手,阻止了韩楚风的动作,固守着相随多年的玉镯。
她咬着唇,恨恨道:“韩楚风,你当真如此绝情,丝毫不顾念你我以往的情谊么?”韩楚风紧紧皱眉,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厌烦。
“请王妃自重,您已是有夫之妇,不该如此牵连不清,况且韩楚风已死,死在汴梁的满朝文武手中,今日站在您眼前的是温都乌禄,大金的郡马,与汉人毫无瓜葛!”“韩楚风!你果真寡廉鲜耻,如此沐猴而冠,你最最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你韩家列祖列宗,韩家一门忠烈,韩老将军若是知道你做出此等投敌叛国的丑事,定要从地底爬上来清理门户,你想过没有?韩家的人会因你而颜面扫地,韩家祖先会因你而背上千古骂名!”她歇斯底里的怒号着,试图唤起他心中的一丝清明,却是注定的失败。
“够了!”韩楚风怒不可遏,直直的盯着她,目眦欲裂,“少给我来这一套,你已不在汴梁皇宫,别以为我还会一味的容忍着你!今天把话说开了也好,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各不相干!”“韩楚风,今日是你负我在先,羞辱我在后,天地为证,我澹台莫寒若此后再与韩楚风有半点瓜葛,必定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我要为我大齐除奸!”说话间已然抽出发髻上锐利的金步摇朝韩楚风当胸而去,直直扎在心下三寸。
在体内涌动不息的血液失了禁忌,疯狂地往外涌,濡湿了深黑色的衣襟,韩楚风捂着伤口痛苦地跪倒在地。
博日娜烧红了眼,拔剑便向莫寒刺来,却被韩楚风按住了手腕,他低着头,艰难地说道:“就当…………就当是我欠她的,从此我跟她便是两清了。
博日娜,别………管她,咱们回去吧…………”
她愣愣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瘦削的身子在寒夜彻骨的风中瑟瑟发抖。
周遭一片嘈杂,博日娜美丽的面庞坠满泪珠,她叫嚣着绝不放过莫寒,却又哭泣着叫旁人去寻太医。
她想尖叫,想奔逃而去,却没有任何力气,她已为方才那一当胸一记消弭了所有气力。
他要求什么,她便依样去做,她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便是他能平静的生活,哪怕是远远祝福着也好。
但当鲜血涌出的时刻,她才知晓,自己对血,对死亡已有了深深的恐惧,仿佛就从袭深开始,他,祁洗玉,他们的离去,将痛苦一层层叠加,带来无法弥合的伤痕。
最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被这温暖带走,将喧哗吵闹的人群远远丢在身后。
韩楚风在她手心上留下的第二个词——伤我。
完颜煦无奈叹息,起身将迟迟不肯睡觉的人搂在怀中,前所未有地小心道:“睡吧,太晚了,明天又不知道要贪睡到什么时候。”“今天那场闹剧…………你看得还算过瘾吧!”她抬头直视他双眼,嘴角是无所谓的笑,语气淡而又淡,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将眼光挪开,伸手摘去她发髻上娇艳的头花,“行了,没人看你笑话,明天我进宫去跟皇兄解释,不会怪罪你的!傻丫头,睡吧,没事的!”满头青丝便如此散落在肩上,她挑起一缕绕在指尖,自嘲的笑了笑,“皇上怎么会怪罪我,今夜他该偷笑的,终于得了一名值得信任的虎将!”她看一眼完颜煦越发深沉的表情,继续说道:“那日在宫中匆匆一瞥,王爷急着将我带走,是不想我在你们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见他吧,那般你们便无法监督我与韩楚风的一言一行,此后,王爷大概是和皇上商量好了,决定趁着年节喜庆热闹,大发慈悲地带着莫寒去见老朋友,从而用我试探韩楚风,看他是不是真心投诚?如此,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得了个人人喜闻乐的见结局。”“其实…………你…………”她冷冷的注视着他,细小的声音在静谧如斯的夜里划出一道深痕,“把我耍着完很有意思么?”
完颜煦无语相对,沉默良久,她突然起身脱去衣衫钻进已被完颜煦捂热的被窝里。
尽在咫尺的是他英俊的面容,但也许,此生只能是同床异梦。
“如果王爷的复仇只是想让我看看曾经的未婚夫是如何苟延残喘地活在敌国的土地上,进而深深地羞辱我,打击我,令我痛不欲生的话,那么再次恭喜王爷,你成功了,圆满完成了你的复仇计划。”“但如果,王爷你是想让我深深爱上你,继而毫不留情地甩掉,令莫寒成为落寞的闺中弃妇这般幼稚的话,那不幸的,我要遗憾的告诉你,王爷就算费劲心里也不会成功,因为莫寒已然是没有力气再去爱的人,如此,完结,睡觉!”她转过身,将被子尽可能多得往身上裹,闭着眼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手心似乎还有些痒,是韩楚风的指尖划过她掌心的感觉。
他写在她掌心的第一个字——忍。
为什么,要活得如此辛苦。
“如何?查到什么没有?”“昨日在郡马府中查探,趁无人时,截住郡马将公主的香囊交托,郡马只说午时,旧地。”
“辛苦你了,念七。”“职责所在。”……喧嚣繁华的街道,青石板砖修葺的高峻城墙,带着厚重京片子的叫卖声,熔铸了燕京城的古老与沉静,这座城已然随着外族人的性格而改变。
阳光毫无遮掩地洒落在肩上,但却依旧不能给人带来温暖,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她却冷得恨不得把头缩进皮袄里。
眼前颇有江南园林气质的建筑便是玉樊楼了,她提起裙角,迈过高高的门槛,四周看了看,小二便殷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夫人,是要吃饭呢还是打尖?”她搓了搓冻木了的双手,温和地笑道:“小二哥,我要见你们老板,麻烦你带路。”
“要不夫人您先坐着,小人去去就来。”小二将抹布熟惗地往肩上一甩,招呼莫寒坐在内厅雅间。
念七已早早潜伏在暗处,以防有人跟踪或偷听,但她依然不放心,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疑神疑鬼的毛病,不敢完完全全地相信,没有充足的安全感。
一道锁已然足够,但她仍旧要加上第二道、第三道锁,如此纠缠不清,害人害己。
不多时,穿着灰色袍子的掌柜已然敲门而入,他约莫三十左右,笑容可亲,正恭谦地说道:“不知夫人要求见在下有何事?”莫寒起身,抬手示意掌柜入座,“此番前来,是想看看江南来的锦缎。”说着抽出袖中白色锦帕,摊开于掌柜眼前,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掌柜的表情,慎而又慎。
掌柜起身一拜,道:“但凭夫人吩咐。”“好。”她小心收起锦帕,理了理袖口,淡然开口道,“此处可有适合说话的地方?”
“此处便可,待在下去清理清理即可。”“嗯,若遇到身材高大,容貌俊美,二十三四的男子,你便上前问问他是否来寻莫九,若答是,你便带他上来吧!”雅间里的窗户捂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她怕冷,所以宁愿躲在暗处,即使这样并不温暖。
离午时,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她在等,也在给自己准备的时间,她要笑,她要让韩楚风不那么痛苦地去走他自己选择的路。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独自一人时必有的呆滞时光,冰冷的空气趁着他推门而入的瞬间窜进屋内,莫寒不禁打了个寒颤。
剑眉星目,英姿勃发,是曾经携手同游的少年,言笑晏晏地走过那一段荒芜却美好的岁月。
韩楚风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熟练地捡了莫寒右边的位置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温热的酒,尝过旧醅的浓烈,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牵过莫寒的手,将颜色暗陈的香囊放在她手心,那红色的缎面上沾染着他无法褪去的血渍,“收好它,不然,烧了也成,别让它拖累你了。”带着厚茧的手传来一种温暖,即将抽离的瞬间,莫寒猛地握住他,做了无数的准备,但一开口,却仍是止不住的哽咽。
“很…………苦么?”韩楚风反握住她冰冷纤细的手指,笑笑说:“都过去了,无所谓。”“对不起,除了这一句,我竟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对……对不起……”
他所不曾识得的眼泪坠落在手心,烧灼出内心压抑已久的思念,恍然惊梦,他早已失去资格。
抬手替她将鬓角碎发理到耳后,他努力让自己笑出来,努力让自己忘却所受过的折磨。
“傻丫头,你做得很好。
若果不是你,他们又怎会完全信任我?你已经做了太多,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以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