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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花戮看着花蚕。
“便宜爹的事,待日后再想办法。”花蚕收手,把绸带放回去,“说不定,你我可以从那位‘竹玉公子’身上下手。”
午饭果然是有个小和尚以木盘端了送进来,青菜豆腐豆芽,虽说全素,倒是有好几个菜。用过饭餐盘被收走,花蚕先同花戮说下午也要好生调息,又交代银练蛇好好守门,自己则拿了几个瓶子兜进袖子里,转身走了出去。
“呜——呜呜——”几不可闻的笛声在空气里隐隐泛起波纹,时短时长,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花蚕站在寺后山林里一方大石之上,手握横笛,闭目吹奏。山风拍打着他的衣袂,他面色平静,这笛声似是在他周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韵律,将他重重包裹起来。
倏然间,笛声猛然一顿!
林子中传来有异物在枯叶之上爬挲的簌簌声响,不知不觉间,在这块巨石的四周,已然悄无声息地布满了各种各样奇异的爬虫,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直到爬虫的数目再不增加,花蚕的笛音一变,爬虫们便分作好几拨,一拨色彩斑斓花腹蛇,一拨张牙舞爪黑蜘蛛,一拨口喷白沫灰蟾蜍,一拨尾钩倒立铁甲蝎,一拨摇头摆尾大蜈蚣……凑足了五毒之数,却都十分乖巧,任凭笛音指使,无有不从。
随后笛音尖细,丝丝缕缕萦绕不绝,五拨毒虫身形倏然而动,分别隐没于五个方向去了。
一切安排妥当,花蚕睁开眼,却见到黄色僧袖随风飘舞。
个头矮小的老僧站在前方,已经不知看了多久。
花蚕心中一凛,以他之敏锐,竟然觉不出这老和尚是何时到来!可见此人武功早臻化境,能融于四周环境,让人无法察觉其气机所在。
而后一抹白影闪过,那白衣的僧人慧悟,已然站在花蚕身后,将去路堵住。
“住持大师找在下有事?”花蚕神情自若,态度平常。
“老衲念完经,便要出来走走。”玄远面带笑容,像是当真如此。
“大师好雅兴。”花蚕一跃而下,扶着巨石掸一掸身上灰尘,“兄长还在房里等候,在下少陪,大师请自便。”说着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小施主身上好重的血气。”没走几步,玄远突然开口。
“出家人便当避世修行,大和尚莫管闲事。”花蚕头也不回,淡笑而去。在经过慧悟之时,他唇边的笑意加深,正被慧悟收入眼底。
“师父。”慧悟身子一晃,就站到玄远身侧。
“无妨,准备三日后的法事去罢。”玄远目光深远,徐徐地叹了口气。
49疗伤与超度
寺里的僧人洗身,通常用的是木盆,而晚饭后却送来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接近一人高的大浴桶。
晚上戌时,花蚕站在浴桶前面,手里捏着个瓷瓶,一颗一颗地往里面扔药丸,正在这个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花蚕抬头,看见花戮拎着一桶水走进来。
浴桶里已经盛了大半水,花戮把那一桶也倒进去,看见花蚕动作,面无表情地开口:“什么?”
“化骨丹。”花蚕随口说道,“哥哥还敢泡吗?”
花戮没有说话,只是走出去,不多时又提一桶水进来,反复如此,直到将桶浸了个八分满,这才停下来。
而花蚕手里,现在也已经换了好几个瓶子。
“哥哥,药力要用上热水,才能化开。”花蚕转身,把东西收好。
花戮走近,两手伏在桶沿,内力微转,才一会儿,桶里就冉冉地冒起热气来。在同一刻,一枚圆滚滚的药丸被塞入他口中,迅速压制了他身体里的躁动。
药丸很快地在热水中融化,花蚕抬头看一眼花戮,嘴角一勾:“哥哥还在等什么,要我来帮你脱衣服么?”
花戮瞥他一眼,伸手将腰带扯开,一件件衣衫都剥落下去,终致裸身。
花蚕一双眸子上下扫了一遍,跟着笑道:“哥哥身材真好。”
“紧张?”花戮没有理会他的调笑,只掀了掀眼皮,径自走进水中,舒缓肢体。他口中虽然只是说了两个字,却让花蚕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我的哥哥,在身子不舒服的时候,还是不要随意开大夫的玩笑的好。”花蚕哼一声,顺手刺在花戮后颈,花戮吃痛,微微皱一下眉。
不多时,花戮的身体已经完全没入水中,只留下头颈在外。
花蚕此时面上恢复了平静表情,下手的劲道也同样恢复正常,他用粗细不一的长针细细密密地把花戮头颅上的穴道扎了个遍,接着是颈侧和胸口,再之后,他用木勺舀起一勺热水,从花戮的头顶,慢慢地浇下去。
花戮在热水淋下的刹那就闭上眼,浑身的肌肉也瞬间放松下来。
“我的哥哥,现在可不是享受的时候,请运转内力罢,把药力吸入丹田……当然,我会一直看着哥哥的。”花蚕绕到自家哥哥身后,手指在他的颈窝轻轻地按压,而后顺着肩胛一点点往下——最后在脊柱的末端停下,戳了一根寸长的金针进去,“痛么?”
“你只管做。”花戮淡淡说道。
“很好。”花蚕弯起嘴角俯□,右手手指开始游移,渐渐从脊椎转到前方,自脐下徐徐向上,另一手拈着长针,依着那手指行走方向,一根根轻柔插上……两手合围,几乎是环抱的姿势,“这样呢,感觉如何?”
花蚕的身子已然大半落入水中,雪白的袖子浮在水面,而那双细白的手臂,却是全然掩在水下的。他的头几乎要搁在花戮肩上,说话时吐息拍打着花戮披散的长发,几乎是暧昧一般的口吻。
花戮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吐纳,内息在经脉之中运转不休,由狂乱,到安分,再狂乱,再安分……如此循环。除却针灸在诸个穴道上颤动所带来的疼痛,浴桶里的水因为内力的释放而产生了极大的热力,渐渐将他白皙的身体染上一层薄晕,之后红色加深,几乎要滴出血来。炙热的药力在水中扩散,逐渐以花戮为中心形成漩涡,旋转不止,而后纷纷自舒张毛孔钻入,与内力汇合,再溶为一体。
随着药力激发,鼓胀的感觉也越来越浓重,仿佛有强大的热气逼在体内无法排出,让每一条经脉也都膨胀起来。
花戮的意志很坚定,而神志却慢慢模糊了。
花蚕的眼早一瞬不瞬地盯在花戮脸上,他知道此时正在紧要关头,若是不清醒,那么之前所做一切,便都是白费。
自然,在理智上他是相信与自己同出一地的兵部首座的,然而……
在发现手指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然把自己精心炼制许久、最为珍贵的保命丹药塞入花戮口中时,花蚕微怔,继而勾唇。
花戮感觉到一股清凉入喉,神志也瞬间清晰,他原本以为还需要更多忍耐才能熬过这一关,没想到,有人意外出手了?
于是便继续运功,直到神志再次模糊……每当觉着将要忍受巨大痛苦之时,就会有丹药相助,始终如此。
待一直暴动的内力全数释入水里、药力尽皆进入身体后,桶中水也终于冷却,花戮张开眼,正看见趴在桶沿上的秀美少年——他一只手探入水中似在调试水温,另一手握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里面显然已经快要空了。
花蚕也是没有想到,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动作机械地给花戮喂食十几枚药丸了,此刻见到他睁眼,手腕一翻收起药瓶,嘲弄似的笑了笑:“我的哥哥,今晚就到此了,去歇息罢。”话说完他径直走到床边脱下鞋袜,花戮定定地看着他动作,等他翻身躺好,才一个起身,跨出桶外。
三日后——
早晨卯时正,门外就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花蚕披衣而起,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两位施主,住持大师有言,时辰将至,请两位到大殿参加法会。”门前是个小沙弥,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面上仍有稚气,可眼神却很醇正。
花蚕心中赞许,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清元寺是真正有佛气的古寺,但凡寺中僧人,无一不是佛心端正的修行人,不急不躁,神清目朗。
“这是法会所需肃袍,住持说,请两位先行换上。”小沙弥手中托着两套衣物呈上,合十行礼。
“小师父稍待,我与哥哥这就准备。”花蚕把衣物接过,温和说了句,掩上门。
房中花戮刚刚佩上长剑,花蚕冲他轻轻一笑:“便宜娘的法事就要开始了。”
大雄宝殿之上,左右两边都铺了两个蒲团,而每一个蒲团上都坐着个长眉低垂的枯瘦老僧,他们双手合十,眼皮都没有抬一抬,默然不语。
殿前站着寺里的老住持玄远,此时他身穿法衣,一派庄严。他见到花氏两兄弟远远走来,便立在那里,沉声念诵佛号。
“住持大师。”花蚕很快走过来,低头行礼,花戮跟在身后,神情冷峻。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玄远在前引路,把两人带到佛像前面。
花蚕花戮对视一眼,花蚕从怀中取出绸带,弯下腰,双手举起送于玄远眼前:“此为家母遗物。家母早亡,遗体不知所踪,便请大师以此物代之。”
玄远同样双手接过,安稳地放置在法案之上,香炉之后木盘之中。
“焚香。”玄远诵经一篇,而后身子稍退,定心说道。
“是。”花蚕深吸一口气,与花戮一齐跪在蒲团上面,叩足九个响头,再站起身,将香点燃插于香炉之中。
“两位施主,请往这边。”玄远见第一步做完,上前把炉后装了绸带的木盘双手托起,把两人带出殿门。
殿外白衣的僧人慧悟肃立,见几个人出来了,就让开路来,在他身后,又有一个方形长案,上有香炉引磐各色果品。
跟着一阵狂风大作,大殿里倏然飞出四道黑影,待风止时,那四个枯瘦老僧重新呈现静坐姿态,连同蒲团一起,分在长案两侧。
玄远走上前,慧悟接过木盘,玄远再把绸带拿起,引火烧之,直至化为灰烬。而后有僧人递来一个木匣,玄远将其打开,把衣灰全装了进去,又放到香炉之后。
“叩拜。”玄远开口,声如洪钟,庄重肃穆,仿佛能传出千里。
花蚕花戮毫不迟疑,对着香案跪下叩头。
“上香!”又一声,直击入两人耳膜,轰轰作响。
两人便又上香。
“静心——”拖长的音调。
兄弟俩盘膝而坐,沉心定气。
“诵经!”这一声有如钟鼓齐鸣,振聋发聩。
这一声落下,随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再过几息时间,有细微的梵音响起,带着某种古老而神圣的味道,一阵阵连绵不绝。
花蚕花戮两人脑中一紧,神气一松,只觉得被包裹在一片磅礴却沉静的大海之中,安宁又平和。
这便是超度法会了,四个老僧,包括玄远在内以及在旁同样与会的所有僧人,都在不停地念诵超度经文,这样的阵仗,其实并不多见。
由经文而来的洗涤作用,就连前世杀手满身罪孽的花氏兄弟,都有一种淡淡的解脱之感。
经文铺天盖地地压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念力,两兄弟的身躯随之而飞速旋转,不知过了多久,磐声响起,一切方告终结。
花蚕长吁一口气,撑着花戮站直身子,行礼道:“多谢住持大师。”
“余下之事,请两位施主自行做主。”玄远高诵佛号,“做法事有小般若法会,大般若法会,前者需子孙诵经七日,后者需七七四十九日。”
“自然是大般若法会,亡母逝去多年,超度一事,马虎不得。”花蚕温声说道,“敢问大师,这法事可还有什么忌讳?”
“施主有心。”玄远答道,“之后四十九日,施主不可沾荤腥,不可造杀孽,法案不撤,每日在此念经百次,不可错漏,不可遗忘。”
“在下明白。”花蚕点头,回首看一眼在场众僧,再次行礼,“诸位大师辛苦。”
幽闭的禅房,黄衣的老僧盘腿坐在破旧的蒲团上,面对法案上所摆佛像,长眉微颤,闭目不语。他手里攒着一串佛珠,以拇指一粒粒捻动着,像是在遵循某种特有的规律。
在老僧的身后,长身玉立的白衣僧人面如冠玉,清俊的面容上一片肃穆。他的眼神很清澈,仿佛能够映照一切,又仿佛能够包容一切。
室内十分安静,旁边的香炉中点燃的檀香,浅白的烟雾袅袅升起,嗅起来清淡怡人,让人浮躁尽去,很是好闻。
“慧悟。”良久,老僧开口,唤了一声。
“是,师父。”白衣僧人垂首,态度恭敬,“弟子在。”
“你可是在想,为师为何要亲自为那两兄弟主持法事?”老僧问,他身形纹丝不动,旁边却有个蒲团飞快射出,恰好停在白衣僧人前方,“你也坐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