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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雄沉稳的摇头:“那个人是我们早十年前就安下了的棋子,凤王不可能知晓。”
稍顿一下,他有了些犹疑:“就是不清楚凤王为什么会把这样的折子交给那个人。”
耶律熙没有接话。漫不经心的看着折子上那一个个端正沉凝、又藏有锋芒的字体,他敲了敲桌子,唇边隐约露出了一抹笑。
凤王……姬容。
第十五章 结成网
烛火燃尽了。
一旁伺候的侍女屏息静气的换了蜡烛,唯恐惊扰桌案那边正沉思的人。
片刻,门外传来了衣裳摩擦的响动。
顺着声音看过去,侍女只见这个府中的总管正垂首恭立:
“凤王,进宫的时候到了。”
终于回过神,姬容搁了笔,站起身,对着旁边伺候的人说:“更衣吧。”
换了正式的服装,再配上一应饰物,一刻钟后,姬容走出了凤王府。
而府外,正等着一个人。
“皇兄。”听见声音,坐在十二人仪仗马车上的姬辉白抬起头,微微一笑,恰如一朵幽莲在月下独自开放,静谧而圣洁。
姬容有一瞬的惊艳。但几乎立刻,他就收摄心神,微笑开口:“皇弟既来了,怎么不吩咐下人进去通报?”
“臣弟也是刚到。”姬辉白道,他眼中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臣弟出来的时候见时间尚早,便想来皇兄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皇兄,倒没想到时间那么恰好,刚一到就见了皇兄的马车停在外面。”
说到这里,姬辉白稍顿一下:“皇兄,不若一起走一段?”
姬容自然点头。示意自己的马车先行一步,姬容上了姬辉白的马车。
车内早已沏了茶。茶是南地出产的白毫银针,倒不太珍贵,却是姬容喜欢喝的。
只闻到空中的气味,上了车的姬容就笑道:“白毫银针?皇弟的口味变了?”
姬辉白替姬容倒茶的动作一顿:“这些日子下面的人刚好送上,臣弟见还算漂亮,便让人拿来试试了。”
姬容随意点头,本不是因在意而开口的他当然不会多留心姬辉白正常的回答
姬辉白也有些心不在焉。
执了彩瓷茶杯,姬辉白的嘴唇轻印上瓷杯口,却并不喝杯中醇和的茶水,也不拿开杯子,而是就这么端着,似在走神。
一杯品过,姬容看向姬辉白。
几乎没有瑕疵的五官,从来淡雅的气质,以及怎么也抹不去的高贵,是真正‘秋水为神玉为骨’,让人不得不赞叹。
“皇弟可是有什么事要说?”放下茶杯,姬容开口。
“臣弟……”姬辉白刚刚开口,就感觉马车一停。外头也跟着传来了驾车人的声音:
“瑾王,镇远侯的车子在对面。”
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个红着脸说要陪自己的女子,姬容撩了车帘,看向外头。
注意到姬容的举动,姬辉白的眼神微微一冷,但随即便隐了去。
没有多看,只留意了一眼,姬容便收回视线,继续刚才的话题:“皇弟?”
姬辉白唇角含笑:“臣弟并无什么事,只是想和皇兄坐一坐。”
短暂的停顿之后,马车微微一震,又平稳的向前驶去——镇远侯的车子已经让道。
有些讶异,姬容倒不再多问,只和姬辉白谈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而姬辉白,也始终含着笑,认真倾听。
羽国皇族中,每年有三种宴会是一定会举行的。分别为赏春宴、百官宴、祭祖宴。
赏春宴是在初春前后,只有王族和封了王侯的贵族能参加。宴会由皇帝和皇后共同举行,是时,多会宣布一些内闱之事,若是要请旨赐婚,赏春宴也是最好的时机。
百官宴是在每年一度的百官考核之后。能参加百官宴的,多是当时五品以上,被允许参加朝议的官员,以及一些已经退位,但威望犹在的老人。百官宴是由皇帝主持,也是众为大臣唯一能喝到皇帝敬酒的时候。宴会上,依情况而定,皇帝会宣布任免和罢黜一些人。
祭祖宴是在一年中第一场雪落下之时举办。这场宴会,就只有直系的皇族能参与,旁一些的,根本没有入席的资格。祭祖宴对于皇族来说,可以说是最简陋的一个宴会,但却是每一个皇族都必须最慎重对待的宴会。否则,纵然是告了祖庙的太子,也能被当场废黜。
此刻,姬容和姬辉白参加的,就是开春之时的赏春宴。
宫中的宴会自然奢华,参宴的人还没有到齐,各种新鲜瓜果就摆了满桌,完全没有因季节而少了什么。
姬容和姬辉白来得并不太早。在他们到达之时,绝大多数的人已经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只偶尔和邻近的交谈几句,等待开宴。
跟着公公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姬容仅仅和旁边坐着的人说了两句,就听站在最前面位置的太监高声道:
“皇上皇后到——”
场中顿时一片肃静。片刻,着了火红衣裳的帝后相携而出。
宴会正式开始。
姬容并没有太专心。从小到大,这样的宴会,他已经参加过很无数次了。酒酣耳热之间,姬容只浅浅的酌了几口酒,便静待圣旨的宣读。
如姬容所预料的,没过多久,尚礼宫的太监总管就踏前一步,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次的话……是哪些人被赐婚?姬容有些走神。他翻动记忆,却没有找出一丝半点的痕迹。
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想着,姬容含了一口杯中的酒。酒色清澄,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饮雪’。饮雪甫入口时极甘冽,待稍稍含在口中,觉出冰凉滋味时咽下,则一路冰凉,直至腹中方觉暖意。而若稍迟一些,那冰凉便会顷刻变成热辣,一路烧着直至腹中。
“……贤良淑德,故赐东华郡主为——”
听到这里,姬容一怔。在他的记忆中,东华的赐婚并非是现在。
东华?是镇远侯请婚?姬容咽下已经变得冰凉的酒。他看向镇远侯,却正接到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不是,那么……姬容心中突的一沉。拥有绝对政治敏感力的他已经意识到宁媛仪的赐婚对象不可能是他,那会是——
“——为瑾王妃,钦此——”
“喀嚓!”猛的一声,是酒杯被捏碎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寂静的宴会里却十分突兀。
场中大多数的人都看向发出声音的姬容,包括被赐了婚的姬辉白。
姬容却没有看任何人。他只缓缓张开已经由指缝中渗出了血的手,示意身边的侍从挑去嵌入掌心的瓷器碎片。
“容儿?”高坐于主位上的帝王出了声。
“儿臣无事。方才只是……旧疾发作而已。”姬容起身。他微微笑着,笑容比任何一刻都显得清淡。
“若是凤王身体不适,便先下去休息吧。”接了口的是坐于帝王身旁的萧皇后。
“谢母后。”并不推迟,姬容行完礼便告了退。
夜风阵阵。屏退左右,姬容独自在禁宫之中慢慢行走。
风是冷的,带着早春特有的料峭寒意,一阵一阵,仿佛要穿透衣服,钻进人心底。
然而,在这样的春寒之中,姬容却只觉得热——是胸口翻涌着的火辣辣的感觉,还有一些气闷。
火辣辣是因为方才的酒,而气闷,则是胸口上旧伤的关系了……其实也并不太旧,只是这一个月罢了。
姬容慢慢停下,他在等一个人。
而那个人,并未让他多等。
“皇兄。”声音自姬容身后传来,如以往一样,清雅淡然。
姬容没有回头。倚着石砌的栏杆,他开口:“皇弟,你是否跟父皇说过东华的事?”
走到姬容身边,姬辉白刚要说话,就听姬容再次开口,语调起伏不大,却自有一股冷冽:“你可以不说,但这时候,就莫要骗我了。”
姬辉白沉默。片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皇兄,我只是请父皇替东华郡主赐婚。”
姬容微笑起来。月的光辉洒在他脸上,淡淡的,如水一般冰凉:“皇弟,你是知道这没有差别的……你觉得,本王会不知道?”
姬辉白没有说话。这是一个多月来,姬容第一次对他自称‘本王’——距离上一次,其实并不太久,可他却觉得……
……觉得已经很久了。
姬容微微闭眼。夜晚的凉风终于吹散了聚集在他胸口的燥热。
“辉白,”姬容的声音低了些,他开口念着姬辉白的名字,“你可是喜欢东华?”
“臣弟的答案和之前一样。”姬辉白轻声回答。
姬容没有再说话。
姬辉白也并不开口打破沉默。
终于,姬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就这样吧。”
姬辉白没有说话,也不曾动。背对离去的姬容,他静静站着,眼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笑意。
就这样吧。
那么,就只有这样了。
关于东华郡主宁媛仪,还有……
姬辉白微微笑了起来。
其实只是唇角稍微勾起,眼神较往常更加柔和。但纵然不过如此,亦是——
——绝代风华。
又一阵风刮过,天上突的飘起了什么。
姬辉白略抬了抬脸。
冰凉的,是雨水。
远远伺候着的宫人见状,拿了伞想过来替姬辉白遮雨,却被示意退下。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并不太大。
站在雨中,姬辉白的视线落在了桥下泛着一圈圈涟漪的池子中。
既然是在宫中,池子里的水自然是活水,更有专人固定时间清理池中的污物。因此,平常白天里,这池子的水是十分清澈。然而,眼下夜色融融,一望而去,池中的水却是黝黑一片了。
姬辉白却反倒喜欢了。
独自站在石桥上,姬辉白想起了宁媛仪。那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心想来也是干净的。可这和他没有关系。他对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之所以会做这些,不过是因为……
因为她出现得太及时,又恰恰做了他最无法容忍的事情。
姬辉白脸上的笑容淡去,他想到了姬容。
其实……若是和他的兄长一样,对那所谓的第一美人有好感,甚至哪怕是爱上她,也会好很多吧?
只要他喜欢女人,甚至只要他不是喜欢那一个男人,都——
都……是好的。
可是……
可是,他喜欢的,偏偏是那一个人。
悖德,乱伦。每一项,都是足以废黜他封号,毁去他前程的罪名。
姬辉白蹲下身,他从脚边捧起了一抷残雪。
残雪半融,再混了雨水,早已成为灰色的泥浆,和那一只素白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
姬辉白有些出神。
在一开始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他质疑过,害怕过,逃避过,甚至希冀有人能把他拉出深渊——若为女子,他当许以正妃之位;若为男子,他亦会送上对方想要的一切。
然而……
姬辉白的脸上再次浮现了笑意,他合起手掌,掌心的热度融化了小半残雪,更多的,则重新落到了地上。
然而,他早已泥足深陷了罢。陷得再没有力气起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再拖一个人下去,也就是了。
姬辉白轻笑起来,恰如泉水叮咚,又似清风拂面。
“就这样吧。”他喃喃着说。
就这样吧,布一张网,将人网住,然后……
然后,拉着他,一起下沉,直至……
直至,深渊底端。
第十六章 意料之中
宫中,太和殿前
赏春宴已经结束,除了两个中途退席的皇子外,今年的赏春宴和往年一样,十分成功。
回疏凰宫换了衣服,萧皇后领着人来到羽国皇帝休息的书房,太和殿。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和殿前,执勤的宫女太监见了萧皇后,纷纷行礼。
抬抬手示意免礼,萧皇后看着匆忙走出来的大总管福全,问:“皇上呢?”
“皇后吉祥。”不敢怠慢,福全先弯腰行了一礼,而后才直起身,道,“圣上在殿中,正……”
福全稍顿了一下。
并不在意,萧皇后点点头,便径自向太和殿中走去。
退到一旁,福全压根不敢表示要依循礼制先进去通报,只闷不吭声的拦下了跟在萧皇后身边的人。
反正么,对下人他是彻彻底底的依循礼制了,至于那个厉害的皇后,还是交给圣上吧!低垂着头,福全不太尽责的想。
穿过殿门,萧皇后走过空无一人的外殿,在接近内殿的时候,她听见了易碎陶瓷摔破的噼里啪啦声,间还夹杂某个熟悉声音的恨恨咒骂。
“我让你自作聪明!啪!”
“我让你不好好说话!砰!”
“我让你跪!哗啦!”
“我让你放走夜晴!哐当!”
萧皇后的唇边有了些笑意。不再迟疑,她迈步走进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