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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彩,因为暖苏知道,这是杜茗桀最喜欢的颜色。
杜茗桀在看到暖苏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然后才将她拉着进了饭馆。一边走还一边在暖苏耳鬓悄声说,你今晚打扮起来,看着比平日更漂亮。
暖苏激动得几乎可以落出泪来,这是第一次,杜茗桀在她面前说动听的赞美话,甚至极尽暧昧。
她便记住了这个日子。2000年6月30日。
她希望自己终生都不要忘,记得这个璀璨的日子,她重又披上公主的华衣。她更要记得杜茗桀,曾如此柔和亲近的轮廓。
杜茗桀总算对暖苏生了些热情。碰见了,不再是一句简单的你好。要么同她并肩走上一段路程,要么帮暖苏拿手里的课本。他的笑如明月,他的眼如灿星。
暖苏的夜就要苏醒。她乞求伸手便要触到曙光。
放暑假的前一个周末,暖苏挣扎几许,终于发去短信,要杜茗桀陪她去市区。杜茗桀爽快地答应,暖苏像没有着落的絮,轻飘飘,觉得眼前的情节不似真实。
但她终究高兴,早早起床打扮了自己。杏子仍旧死死地睡,暖苏去推她,说我要出门了,我去约会了。杏子咿咿呀呀说知道了。暖苏问她,你今天既然不回家,怎么也不去看你相好的。
杏子半睁了眼,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相好的相好的,弄得人家跟偷情似的。你要是再不走,你那相好的才要等急了。
暖苏拿被子蒙她,两个人嘻嘻哈哈闹一阵,暖苏才提了包匆匆离开。
杜茗桀见了暖苏,便问她去市区做什么。暖苏说假期回去刚好碰上堂妹的生日,要给她挑个礼物。
他们在商场连绵起伏的女士用品专柜逐一逗留。暖苏拖着她新买的细跟凉鞋,脚趾头都要磨肿,亦不肯罢休。
她去试兰蔻新款的彩妆,面色比她未上腮红之前还要红润。杜茗桀微微地笑,他总是这样一副心甘情愿的姿态,由着暖苏将他圈套。暖苏觉得那神色叫纵容,只存在于爱的名义下。她五内俱喜。
最后挑的还是露华浓。源于李白的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也源于杜茗桀,在暖苏左右,陪着她的衣裳她的容,在云端漫舞。
暖苏觉得自己长期歉收的爱情麦田总算得来生命里第一场喜雨,她也许即将摆脱雇农的身份,成为骄傲的自由商人。
暖苏轻声嘀咕,如果是梦,就请周公一辈子不要放过我。
转念又想,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从生到死的寂寞流年。爱过多少人,伤了多少心,接过几次吻,做过几回爱,谁又能数得出来。
就好象有女子唱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千古千古的寂寞时光,无人可应对。
四手指飞舞,最叫人想原谅的自欺欺人
从暖苏遭遇杜茗桀,这颗言爱的流星,已然划过近一年的时光轨道,就像划过了一段未知的轮回。
纵使杜茗桀仍迟迟不与暖苏表明心意,但两人关系里暗涌的暧昧如河,无尽奔流,叫人难怀疑更难插手。暖苏觉得她的爱情就像已经燃起来的导火线,很快便要成为破空的烟花,成为歌舞升平的乱世里最耀眼的一朵。纵别人羡慕嫉妒,也求之不得。
再遇见青梨,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傍晚。暖苏从市区回来,拎着一大摞的购物袋。青梨的保时捷就停在校门口,他自车窗里伸出头喊她,喂,那个穿紫色风衣的。
暖苏隐约觉得是冲自己而来,回转身,就看见近乎陌生的脸,朝自己露着晚霞一般的笑。带些许苍白面色。
她抓尽记忆,才想起曾有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载过她一程。车主,是一个不透露真实姓名的中年男子,只说你可以喊我青梨。
青梨。
暖苏想起那以后自己对青梨的无礼拒绝,好比躲着洪水猛兽,不觉面红耳赤。她走过去,挥挥手说你好你好。
青梨还是那么干干净净地笑,说,我实在想见你一面,只好来你学校门口守株待兔。暖苏给自己圆场,说我后来换了手机号码,把你的号码给弄丢了,抱歉。也不知道青梨信是不信,他只是打开车门,说,上来吧,我带你去南山。
刚下过雨,山路蜿蜒而湿滑。青梨摇下窗玻璃,原始的木头气息,浸着水,一丝一丝裸露,飘进暖苏略为紧张的心。她觉得稍舒缓。她问青梨上南山作甚,青梨说看夜景啊,机会不多了。
这语气,这神态,暖苏在一年以前的那个下午,悉数目睹。只因后来她躲避,便渐渐将事情隔离。她觉得青梨不过是她的路人,再煽情的剧集,也只存在于彼此相谈甚欢的那半个小时。但她如今想起,想起青梨曾说他脑部起了一颗瘤,缓缓地,危及他刚好茂盛的年华。暖苏便问,你去医院检查了?
青梨一边开车,一边点燃了右手的烟头。他说是的,如果再不做手术,便回天乏术。但手术的成功率仅有百分之三十。
你太太?话到嘴边,暖苏又僵住。她记得青梨的初衷,便是要说尽心底的委屈。说他爱的女人,如何将他的真心误会,他闷在心里,久久不得饶恕,亦久久无人倾吐。
青梨仿佛已修炼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境界,他将车停在路边,闲闲地抽烟。那烟雾散发着让暖苏难过的味道。她听青梨说,仍然和当初一样,我不说原因,她便认定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拼死不肯跟我离婚。
青梨。暖苏喊他,她第一次喊这个并不陌生的代号,觉得拗口。她说,何必呢,你们彼此深爱又要相互折磨,你对她道出实情,去留都由着她选,岂不是更显得仁至义尽。
青梨摇头,他说你不明白,我是个超现实的完美主义者。我知道她爱我,所以就怕她留下。想着自己将在她面前枯成一具干尸,我就觉得有人在对我剥皮拆骨。我宁可她只看见我的一滩白灰,那样她便只记得我离开的时候的极至繁华。我的生命,在她那里,仍然像一尊完美的雕塑那样,没有瑕疵,没有扭曲,供她景仰,供她怀想。
暖苏听青梨说这话,像是一个自我沉迷的癫狂者。他的手在空中飞舞比划,伸缩的十指似是要握住什么。但,眼前透亮。
爱情,与生死,是他们穷极一生也不可主宰的神。
让她对你心生误会,还能像雕塑一般完美?暖苏不解。她已不是第一次对所谓研习艺术的人产生疏离感,觉得他们不修边幅行为乖张,思维亦与众人有别。就比如青梨,他宁可自己的生活布满荆棘像长篇历史那样坎坷,也不去沾染所谓的人间烟火。便这样高于生活而活,自觉没有半点不妥。暖苏想她这观点或许叫做一种小民意识,老土了点,但她还真是把对方当成了魔术师的黑匣子,难预计其间会有怎样层出不穷的状况。所以,从开始就对青梨敬而远之。
青梨已经抽完手指缝里的第一根烟,他问,无凭无据,你会否希望自己爱的人另结新欢。暖苏无言。她想这会不会是世间最凄美最叫人想原谅的自欺欺人。青梨拍她的肩膀,说我如今已同她分居,她再没有我家的钥匙。暖苏只得皱着眉,替这对失散的情侣。
五一生一欢颜,一切都来不及发芽
暖苏再接近杜茗桀,便觉得他由身体发肤及至五脏六腑都焕然一新。他不再给她温暖,给她依靠。他拿出的,不过是躲闪敷衍的冷色调,他对她,又回复初始的疏远。
比疏远还漠然。
那是在冬天彻底降临的时候,暖苏的世界出现盛大的黑洞。她不明白,何以杜茗桀可以突然邀她吃饭陪她逛街,又何以在一个周末过后就对她寡淡。
毫无预兆。暖苏就觉得自己成了杜茗桀的杀父仇人。
为什么,杜茗桀,为什么。暖苏等在杜茗桀的教室门口,人烟散尽。她眼泪哗哗地抓着杜茗桀的手。杜茗桀甩开。苏苏,他说,你一直都误会了我对你的感情,我们,不过是最普通的朋友。
没有更好的措辞,杜茗桀只是说误会,抱歉,然后再见。留暖苏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长成一株荒凉的草。
那以后,杜茗桀出现的频率直线下降。他就像一个被洗脑的男子,忘记前尘,忘记暖苏花样的付出,任她年华苍老。
杏子说如此之人根本无须你珍惜,宝贝,有我一直在爱你。暖苏格格地笑,她已学会掩饰学会自我疗伤,她已不再是从前懦弱的小姑娘。他不要她,她却不可以不爱他。水到渠成的悲剧下场,暖苏想她不如让自己快活一些。至少,是众目睽睽的快活。她说,你要放心我。她看上去就像不曾爱过那样完好。
彼时,杏子和她的男友依旧是甜蜜如漆,她的柔情美丽散发得更加淋漓。杏子说月底便带暖苏去见他。
月底,于暖苏而言已是个模糊的概念。她只记得自己上次见过杜茗桀,是几月几日星期几,隔今天,又离了多少个光年。
她失去他,一天一光年。
在第十七个光年的末尾,阑珊的灯火里,暖苏终于又看见杜茗桀。由远及近。旧的光线,昏黄。旧的石板,沧桑。旧的人,惆怅。旧的爱情,如烟花寂灭。冗长。
暖苏端了盒饭,像捧着祭祀的供品,说,杜茗桀。再无第四个字。杜茗桀望她一眼,死水般的表情,是流淌在心尖的一滴泪,红如血。
杜茗桀,暖苏走过他,又回头小小声声地喊,你为什么不要我。杜茗桀怔忡,暖苏绕到他面前,许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她见他嘴唇翕合。她说你给我一个回避的理由。
我,不,爱,你。杜茗桀一字一句,低头就望见两人交叠的影子,黑色无边。
暖苏就像疯狂的受伤的兽,不知是怨毒还是温柔地对杜茗桀掴了掌,耳光清清脆脆地响。杜茗桀显然震怒,他逼得暖苏一步退一步。
最后他抱了暖苏,如玫瑰刺一样的吻,深深深深,烙在暖苏干涸的嘴唇上。顾不得来往闲人异样的目光,亦顾不得,杜茗桀打翻了饭盒里的油盐酱醋,污了两人交缠的衣服鞋袜。
暖苏哭得像患上绝症的病号,杜茗桀是她的神,救她于水火,却又弃她于荒山。
吻过之后,杜茗桀说我明天去医院看姐夫,你陪我一起。像是命令,硬生生如出炉的宝剑。暖苏却想,这是神的指示,她不可违抗。
第二天,暖苏着她的紫色风衣,咖啡色尖头高跟鞋,伴在杜茗桀身旁。她的美丽如灰尘,她的气质似泥淖。她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蜂鸟,被杜茗桀剥夺了她的权杖,她失去她的骄傲,很久很久。
公车到站的时候,一股惯性推得暖苏向前倾倒,她站不住,一个趔趄,踩了杜茗桀的脚。杜茗桀像木头一样看她,不觉痛,更不舍伸手扶她一把。暖苏心凉。
爱情如公车,在终点戛然而止。
他们在门牌号为111的病房,看见雪白的床单雪白的墙。青梨半躺着在读一本厚厚的杂志。杜茗桀说,他就是我姐夫。
暖素愕然。
青梨见了暖苏和杜茗桀,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忧伤。他与暖苏说,我正在读你写的小说,真好,我喜欢这样心思细腻的女孩。随即又与杜茗桀说,你无须来看我,照顾好你姐姐,记得,不要让她知道。
杜茗桀揶揄地笑,我不会再让她为你这混蛋操碎了心,你最好到死都别让她知道。然后他看暖苏一眼,木然退出房间。
青梨苦笑,这也是好的,他起码不会让他姐姐来医院看到我形容枯槁。暖苏心头有伤,走到青梨床边坐下便红了眼眶。
然后他们聊天,青梨使尽力气要暖苏快乐起来。暖苏亦全力符合,虽然她觉得他们就好比过家家的孩童,惯了幻想惯了自欺。
不要告诉茗桀,他最后说。暖苏点头,她说我不会让你的苦心白费。而实际上,暖苏亦不清楚这所谓的苦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以为,自己即使万般不可理解,这也是青梨的意思。他将她当朋友,人海萍水,就这么遇见,把难堪的心事倾囊讲述。那便再没有什么,是值得暖苏背叛的了。
暖苏走出病房,见杜茗桀靠着窗台抽烟。光线柔和而阴暗,火光明灭,景致哀伤。她说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他。
杜茗桀不给暖苏正眼,亦不回答,丢下她径自走开。暖苏蹲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总算明白,有一种背影,能叫人从希望到绝望。
然。百分之三十的机率,换不回一场爱情的奇迹。青梨和他妻子。暖苏和杜茗桀。
暖苏站在半山的墓地,她的脸像冰雕。青梨的死叫她明白,爱和生命都可以在最美丽的时候消逝,留下一具残骸。杏子在暖苏旁边,眼睛充血神色散漫无光。
青梨死后不到两个星期,杏子的憔悴便胜于从前。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