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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涵神色变得更加古怪。
半晌才说,“准了。”接着又恶毒的笑,“你去看一眼,他也活不了了。看着有什么用?”
锦瑟突然抬起头,她凝视着稀罕的眼睛,她长久的不说话,然后推开他,站了起来,拖着铁链慢慢的向宫门外停放的马车走去。
“你回去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明天,我就会让你去陪那段宇。”子涵突然在身后大声说道。
锦瑟微微一顿,继续向前走,铁链声伴着子涵放肆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可儿和紫春孤零零的跪在马车前,锦瑟伸手扶起她,轻声对她们说了句什么话,两人搀扶着她走上马车,慢慢的走了。
再次回到王府,已经死空空荡荡。
锦瑟只觉心肺都被掏空了一般。
没有了当值的侍婢,紫春亲自煮了热茶端了上来,动作不是快捷,而是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声响。
锦瑟撑在桌案上,久久不语,像尊冷淡的白瓷。
人人都只当别人是枚弃子,生死不过股掌之间。
人人都不想死,偏偏又都把自己陷落了进去,有人想要活下去怎么就那么难,那么难才能活下来……
景宁四年秋!
都城传出一个惊人消息——
大理要再次动用火刑,烧死叛国惑民的武王妃。
消息不胫而走,瞬间家喻户晓,老百姓们被深深震撼了。
修长的身影走进王府,想的竟然是送她最后一程。
静坐的锦瑟,恍惚就望见他的身影,几乎在看清那容颜的那刹那,脸上浮现出细细的笑意,带着份怨毒的,不易察觉。
屋内外强烈的光线对比让子涵一时睁不开眼睛,他不由闭上眼睛,侍他再睁开眼睛,他才看见锦瑟一个坐在黑暗中,阳光透过竹帘洒在她的身上,脸上,形成斑驳的条纹。
他被她绝世的美貌所打动,这个女人很美丽,让人恐惧的美丽,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怎能如此的美丽,让人犯罪的美丽,没有人可以逃脱这美丽的诱惑,甚至连他也不能。
她就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散乱开的发未来得及挽起,不过是随意束在身后,有那么几络,顺着水碧色的衣衫,垂落于绣着金翅鸟的迭迭裙纹中。
从来就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狠毒。
不动声色中的手段。
他爱她,是的,他爱她,可是她也送走了他最喜欢的好儿,他的九姐。
他那样爱好儿,是她夺走了他的一切。
子涵知道,她不是轩辕郡主。
轩辕郡主是会依偎在他身边笑的女子,可她不会。
除了段宇,子诺,还有轩辕恪。她的眼里没有其他任何男子。
他恨她,刻骨的恨,每次看到她美丽的脸含着迷人的微笑,他的心里就充满了仇恨,她怎能对他的痛苦如此熟视无睹,今天,是应该讨回一切的时候了。
熏香绕着竹帘,缥缈地流散开,迷朦模糊,锦瑟恍惚时几乎以为置身黄泉地。
紫春为她梳妆时,就在为她垂泪。
她才知道,子涵要烧死她。
“王妃,你恨我吗?我杀了段宇,你会憎恨我,对吗?可是,你害死了我皇族多少人,今天我就要你尝一下是什么滋味。你会像我憎恨你一样的痛恨我,对吗?”子涵缓缓的向她走去,伫立在她身边,然后伸手握住她如同流水的长发。
“段宇……”锦瑟的脸色现出一种痛苦的苍白。
锥心的痛!
“有时候忘记真是一种幸福啊,不过,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的离去,否则,你不会甘心。”
夏戈尔悄步走到窗外,想听听子涵对锦瑟说了什么,他多希望子涵能赦免她的死罪,可是他们的声音很低,他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听清。
最后,他才听清子涵几乎是咬牙说出的一句话,“你去死吧。”
夏戈尔只觉心立即沉入了黑暗中,整个人都僵住了,再不能移动丝毫。
尾声之刑台悲歌
都城长巷,人群茫茫,却没有哄哄嗡嗡的人潮之声,仿佛是无数失魂落魄的梦游人的汇聚。近听,潺潺流泉,湾湾碧水。
远看,山头含来翠色,湖中满眼涟漪高峰巉巉,层峦叠嶂。
峻石崎岩,砑嗟峭壁。
刑台竟然在这样雅致的地方——
将近巳时,一辆辆华贵的青铜轺车在森严护卫下陆续驶进了刑场。
随之即为銮辇,前行甲士三十六人,抬銮辇的官监二十四人,前道甲士八人,肃道旗十二面,骏马二十四匹,甲士三十六人。虎豹旗各四面,象旗各四面,虎豹各两只前行黄罗宝盖、华盖,曲柄黄伞,象六乘分左右列。又有金吾卫六十四人,各执着豹尾枪前后拥卫。最后是红纱灯十六对,紫金香炉八对,由内侍二十四人分执。
香烟缥缈,没有想到子涵竟然摆出了这样大的架势!
人群只是木然的随着车驾涌动着,没有声响,连村野百姓好看热闹的新鲜感也丝毫没有。惟有刑场内猎猎翻飞的黑旗与呼啸的北风有点儿响动,却又使辽远的场地更显空旷,仿佛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深幽谷。
黑色人海蔓延在三面高地上,将刑场围成了一个盆地。
然而今天却没有丝毫声息,无边无际的黑色人海依然是一座冰山,唯闻夹在呼啸风中的沉重喘息。
“将到午时。”尚书走到銮辇近处,躬身报禀。
见子涵点头,这才回去举起令箭,“押进人犯!”
掌刑官一挥手中黑色令旗,嘶声高喊,“押进人犯——!”
车声辚辚,一队骑士押着一辆青铜轺车驶进了刑场。
车上人,依然是烟青流云裳,广袖削腰,外找火红的斗篷锦裳恍如霞,云鬓双髻翡翠花犹似翠浓绿茵。
飘然若宛似嫦娥明月下,又若仙子洛川行!
四野人海突然欢呼起来,“王妃千岁——!”
“王妃千岁——”
没有什么比这一声声的欢呼更动人心。
身为老百姓,他们不知道什么朝政天下。
哪个人为他们做了一点好事,他们就真切的放在了心里。
只觉得这样的红颜,不该死,死了可惜。
他们记得的是,洪水岸边与他们站在一起的女子。
他们记得的是,面对着挑起嗜杀的权贵,状如修罗,毫不手软的武王妃。
他们记得的是,站在都城中,看着一片片粥棚盖起,分出宅院,为他们挡了风寒的锦瑟的夫人。
谁为君,谁称帝,又有什么区别?
声浪如同山呼海啸,滚滚惊雷,在都城护城河畔猛烈激荡着。
子涵难掩的面色难堪。
突觉受辱的不是那刑车上的女子。
而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生平第一次,觉得彻底的,沁入骨髓的难堪。
四面高坡上的汹涌声浪就象要凌空压下来卷走他,吞噬他的黑色怒潮!
尚书令用力拍打着长案吼叫,“如此做法,礼法何存?谁的命令?!”
夏戈尔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想起了那时初见。
一面孽缘,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原本心不甘,愿不情,这会儿倒也坦然了!
他淡漠的一笑,“尚书大人久经沧海,何其如此恐慌?”
尚书令冷哼一声,只是恨恨的扫了一眼夏戈尔。
“将人犯押上刑台!”他大声吼叫,生怕卫队听不见他的号令。
锦瑟从容的下车,步步稳稳!仿佛最自然不过的神态!眉宇间三九寒意,仿佛是雪寒犹显梅色的意味。
刑台中央黑黝的岩柱巍然不动,卫士上前,盛装的锦瑟被绑在圆柱上,她的周围满浇了香油的干柴。
“宣国君诏书——!”尚书令声嘶力竭,却一点儿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子涵身边的内侍,捧起一卷竹简,“妖妇锦瑟夫人,图谋不轨,聚众谋反,欺君罔上,擅杀大臣。凡此种种,罪恶昭彰,为昭国法,为泄民愤,议将锦瑟夫人处火刑,以告天下——!”
尚书令起身,“妖妇,遭此极刑,乃天道恢恢,你,还有何话说?!”
锦瑟淡淡一笑,“你说得对,天道恢恢!人在做,天在看,神灵在上面。我的罪与恶,自有世人公断!”
尚书令脸色铁青,怔悚半刻,才转身,扬声道:“允许祭祀。”
四野民众仿佛早有准备,一县一拨,由各族老人抬着祭品走进刑场,不断在刑台前摆上一案一案的三牲祭品,一束一束的松柏绿枝,洒下一坛一坛的清酒。
人潮涌动,默然无声。
片刻之间,祭品如山,松柏成荫,浓郁的酒气竟弥漫了刑场!
曾经的水患郡城,一百多名老人在州官带领下,抬着祭品,拿着乐器,默默走到刑台前跪成一圈,吹起了陶埙竹篪,激越悲伤的山歌顿时传遍刑场——
念恩兮,武妃兮!佑万民兮,仙人玉女,下来翱游兮!
悲其东到蓬莱山,上至天之门兮。
民愿妃主增年,与天相守兮。
戚戚欲何念!恩义天地存!
声音方落,但见可儿手捧玉杯,踏歌而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巨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唱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长风起!
翻转了她的长发。
一边卷起的火红的斗篷恍如火凤翱天。
“行刑!”尚书令大声喝道。
天空中炸雷滚滚,雨滴突撒!
雷炸响,一道电光裂破长空,接着一声巨响,刑场陷入茫茫雨雾之中……
燃油的火把并没有被浇灭,那人呐呐,手簌簌而抖,缓缓的接近那些硫磺焰硝。
尾声之天降
恰此时,一声利箭破空而来,直直射落火褶。
大地传来隐隐震动,伴随着列锦撕裂的声音,顷刻间,四下里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阵,号令中,靴声撼动高台。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继而分道而立。
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两骑并驾驰出,急速而来。
熟悉的身影就这样跃入眼中,锦瑟眼前却骤然模糊,似有泪水涌上。
依然是熟悉的黑盔着身,肩上时墨色绣金蟠龙战袍,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岸,玄色大氅在风雨中翻卷。
“传令,发动狙杀!”子涵突然起身,面色冷寒。
终于来了。
刀光乍现,一道倒黑影凌空跃起,兜头向轩辕恪洒出一蓬白茫茫的粉雨,漫天石灰粉末铺天盖地罩下,在风雨中散发出了灼热的气焰,左右两人就地滚到马前,刀光横斩马蹄。
石灰漫天里,枪戟刀剑,寒光纵横如练,卷起风怒狂潮,直袭向横剑立马的轩辕恪。
一切都在刹那间发生!
然而比这一切更快的,是一道墙——盾墙,冷光森然的黑铁盾墙,仿如神兵天降,铿锵乍现!
刑场的混乱,没有惊走围观的群众,反而是老百姓突然推开了围军,哄涌上前,团团将刑台围住。
忽一声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轩辕恪手中寒光飞起,耀亮了五洲四海。
刹那肃然之后,全场兵士齐声高呼,“杀——”
一片杀声如雷,刀剑齐齐出鞘。
血水混着雨水蜿蜒流长。
刺客的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子涵的眼眸。
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早已失了民心。
眼前模糊酸涩,隐约泪意被锦瑟咬牙忍回。
“乡亲们,请让开,本王今天就要来带走自己的王妃。”轩辕恪稳胜言语。
喧哗的人群渐渐沉寂,缓缓的潮水一般的退下。
子涵软到在不远处的座椅上,缓缓道:“民将不民,国将不国!”说完,凄厉而笑。
而高台处,兵士抬了云梯从一面竖起,四下弓驽掩射,左右精兵持短刀登梯攻上,行止训练有素,迅捷勇悍,俱是身经百战之人。
高台上一众死士拼死抵挡,节节败退,一个个被斩于眼前。
滚烫的血,溅落到锦瑟的脸上,衣裙上,仿佛浑身浴着一层血雾。
四下涂血,伏尸遍地,惨烈异常。锦瑟已见惯流血,此刻仍觉手足冰冷,裙裾更是早已浸泡在了血水中。
“住手!”锦瑟突然高呼。
清脆的斥责,在雨水和杀伐中,声不大,奇异般的传进了轩辕恪的耳朵里。
两人遥遥相视,他已经看到了她心中所想。
令箭高举,四周缓缓归于沉寂。
“子涵,你当还要在你的子民面前与我再起杀戮吗?”轩辕恪冷声一笑,沉着的问。
子涵从来没有经历过沙场征杀,已经软到,对这些杀伐仿若麻木。
轩辕恪下马,一步一步走向刑台,走向子涵的身边。
尚书令突然上前,横剑于锦瑟的颈项。
“你再……过来,我……我就杀了她……”
他的话语断了。
被一支雕翎箭截断,箭尖洞穿了他咽喉。
一代文臣,岂懂刀剑之峰!
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