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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兰德斯的狗-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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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洛,要是你能变成大人,拥有这个小屋和一小块儿地,能够凭着劳动养活自己,让邻居们管你叫‘先生’,我就可以心满意足地进坟墓了。”老杰罕躺在床上的时候,经常这样对尼洛说。拥有一小块土地,被村民们尊称为“先生”,就算是实现了佛兰德斯农民的最高理想。年轻时,这个老兵走遍了世界,却什么也没有带回来;年老时,他怀着满足的谦卑感认为,在同一个地方生死就算是得到了好运。他希望,他心疼的小宝贝,将来也会如此。尼洛却从未回答过什么。
  同样的生活理念,在不同的时代,却养育出鲁本斯、乔丹斯和凡?爱克兄弟①。最近的时代,在阿登高地的绿色乡村,默兹河②冲刷着老第戎城墙的地方,在他们的非凡群落里,还孕育出一些帕特罗克勒斯③般的大艺术家,这些天才离我们太近,令我们无法正确估量他们的神圣。
  对于将来,尼洛有着跟姥爷截然不同的梦想。他不想要小块耕地,也不想生活在柳条编制的屋顶之下,被贫穷或比他更穷的邻居们称为“先生”。高耸在原野之上的安特卫普大教堂钟楼,总是透过玫瑰色夜空或朦胧的黎明,为他讲述着另一个梦想。不过,他只把自己的心事悄悄地告诉了帕奇。当他们一起穿过黎明的迷雾,或者躺在水边沙沙作响的灌木丛里休息,大狗的耳边便会充满了尼洛的天真梦想。 。。

第六章 梦想(2)
这种梦想难以用语言形容,没法唤醒人类听众的迟钝同情心,因为他们只会对此感到极度困惑。在角落里卧床不起的可怜老头,曾经去城里的小酒馆喝过只值一个苏的黑啤酒。在他看来,每当走在安特卫普的街道上,看着用红、蓝颜料涂抹在小酒馆的墙壁上的所谓“圣母像”,就会觉得它跟教堂里的著名祭坛画一样好。他不明白,外国人为什么要远离灿烂阳光下的土地,从四面八方赶到佛兰德斯,去看那些祭坛画。
  除了帕奇,尼洛只会把他的狂热梦想告诉小阿洛伊斯。在青草茂盛的斜坡上,有一座古老的红磨坊,小阿洛伊斯就住在那里。她的父亲是磨坊主,小村里最有权势的人物。小阿洛伊斯是个漂亮的小女孩,长着柔软红润的圆脸蛋,两只温柔的黑眼睛,使她显得更加可爱。她的面孔既像西班牙统治时期幸存下来的无数佛莱芒人,又像西班牙人留下的遍布这个地区的壮丽宫殿和华贵庭院,房屋的正面镀着金,门楣上带有雕塑画——仿佛画在纹章里的历史,写在石头上的诗篇。
  小阿洛伊斯经常和尼洛与帕奇在一起。他们在田野里嬉戏,在雪地上奔跑,采集雏菊和越橘果,去老格雷教堂做礼拜,坐在磨坊的明亮炉火边歇息。毫无疑问,小阿洛伊斯是小村里最富有的小孩子。她没有兄弟姐妹,身上的哔叽料蓝外套,连一个洞都没有。去市场赶集时,她可以随便购买金色的坚果和糖块,只要她的双手能够捧得下。第一次领受圣餐时,她的金色卷发上,戴着织有最漂亮的梅希林花边④的帽子,这顶帽子以前属于她妈妈和她妈妈的妈妈。虽然她只有十二岁,可村里的大人们都说,希望他们的儿子将来娶到她这样的好媳妇。她却表现得如同单纯的小女孩,成天乐呵呵的,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高贵身份,只愿意跟杰罕?达斯的外孙和他的大狗在一起。
  ①乔丹斯和凡?爱克兄弟:乔丹斯(Jordaens),全名为雅各布?乔丹斯(1593~1678年),佛兰德斯画家,生于安特卫普,其作品深受鲁本斯影响。凡?爱克兄弟(VanEycks),佛兰德斯画家H?凡?爱克(?~1426年)和J?凡?爱克(?~1441年)的合称,佛兰德斯学派的创始人和现代油画技巧的先驱,据说他们是兄弟。
  ②默兹河(Meuse):一条西欧河流,全长901千米,源于法国东北部,流经比利时南部,在荷兰东南部注入北海。第戎(Dijon),今法国里昂北部的一个城市。
  ③帕特罗克勒斯(Patroclus):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人物,英雄阿喀琉斯的密友。在关键时刻,他代替阿喀琉斯出战,打退了敌军,但最后命丧于战场。
  ④梅希林花边(Mechlinlace):一种用光泽丝线织成的花卉图案花边,源于比利时的梅希林。
  

第七章 红磨坊
一天,克盖兹先生遇见了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克盖兹先生是小阿洛伊斯的父亲,心眼儿倒不算坏,但有点儿苛刻。当时两个小家伙正在磨坊后面的大草地上,身边是那天刚刚割下来的青草。克盖兹先生的女儿坐在干草堆中间,帕奇的褐色大脑袋枕在她的膝盖上,她们的周围有许多虞美人和蓝色的矢车菊花环。尼洛用一根炭棒,把这一切都画在干净平滑的松木板上面。
  磨坊主站在那里,盯着女儿的肖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画里的女孩几乎与他所疼爱的独生女一模一样!接下来,他却粗暴地责骂那个小女孩,说她不该这样游手好闲,因为妈妈要她回家去。小阿洛伊斯哭着跑回家,心里非常害怕。然后,他转过身,从尼洛手里夺下松木板。“对于这种傻事,你已经干了多少回呢?”磨坊主问,声音有点儿发颤。
  尼洛红着脸,低下头。“我瞧见什么就画什么,”他小声说。
  磨坊主沉默片刻,伸出手,手里放着一个法郎。“我说了,画画就等于干傻事,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可是,它确实挺像阿洛伊斯的,她妈妈看了准会高兴。你拿了这枚银币,把画给我吧。”
  小阿登高地人仰起头,双手放到背后,脸色苍白。“把你的钱和画全都留着吧,克盖兹先生,”尼洛天真地说,“你一向都对我很不错。”说完,尼洛把帕奇喊过来,他们一起走过田野。
  “要是拿到那个法郎,我就能够欣赏‘它们’了,”尼洛对着帕奇嘀咕说,“可我不能出卖她的画像呀,哪怕是为了‘它们’。”
  回到磨坊时,克盖兹先生还在为这件事感到苦恼。“再也不能让那小子跟阿洛伊斯这么近乎了,”那天晚上,克盖兹先生对妻子说,“往后恐怕要出乱子的。他现在十五岁了,她才十二岁,而他又长得那么英俊。”
  “他是个好孩子,对阿洛伊斯非常忠心,”他的妻子说着,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女儿的画像。那块松木板摆在玻璃灯罩的上方,与橡木造的布谷鸟钟和耶稣受难的蜡像放在一起。
  “嗯,我并不否认这一点,”磨坊主说着,从他的白镴酒壶里喝了一口酒。
  “那么,就算你担心的事变成真的,”他的妻子犹犹豫豫地说,“那又有什么要紧呢?她准会感到幸福的,这就足够了。”
  “女人总是那么蠢,”磨坊主用刺耳的声音说,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斗。“那小子一无所有,只不过是个臭要饭的。比这更糟糕的是,他竟然有着画家的胡思乱想。千万要当心,将来绝不能让他们在一起,要不我就把女儿送到更可靠的地方,让圣心修道院的修女来照管她。”
  可怜的母亲被吓坏了,低声下气地许诺说,不会违背丈夫的心愿。她不忍心把女儿从她心爱的伴侣身边拉走,也不愿意如同丈夫希望的那样,用极其残忍的态度去对待那个男孩子,因为除了贫穷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过错。不过,令小阿洛伊斯与她选定的伴侣分离的方法,并不是仅有一种,因为尼洛是自尊的男孩,文静而又敏感,非常容易被挫伤。以前,尼洛有空就往斜坡上的老红磨坊那边走;如今,每当他和帕奇走到那里,就会停住脚步,转向别的地方。尼洛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过错。他估计,在草地上给阿洛伊斯画像的事,大概使克盖兹先生感到有点儿恼火。所以,每当深爱他的女孩跑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站在他的面前,他就会对着那张分外忧伤的脸露出微笑,用温柔的声音,担心地说:“不要这样,阿洛伊斯,不要惹你爸爸发火。他认为,我使你变得游手好闲了。亲爱的,他不愿意让你跟我在一起。他是好人,非常疼爱你,我们不要惹他生气了,阿洛伊斯。”
  讲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内心非常忧伤,大地在他的眼中变得昏暗起来,仿佛天色刚刚蒙蒙亮,他和帕奇走到白杨树下,准备顺着笔直的道路进城。对尼洛来说,古老的红磨坊始终是他的路标,他过去常常在它附近逗留,在磨坊里进进出出,受到令人愉快的招待。那扇低矮的磨坊小门,将会探出带有金色卷发的小脑袋,她粉红色的小手里,攥着留给帕奇的骨头或是面包皮。现在,大狗会难过地望着紧闭的门,男孩则忍住心中的剧痛,径直从那里走过去。门里的女孩,坐在炉边的小凳子上做针线活,泪珠慢慢地滚落在手头的编织物上。克盖兹先生一边在大麻袋和磨粉机的齿轮之间工作,一边硬着心肠,自言自语:“这样最好。那小子就是个臭要饭的,满脑子都是愚蠢的胡思乱想。谁知道他将来会堕落成什么样儿呀?”克盖兹先生是那个时代的聪明人,所以他不许家人拔掉门闩,除非在某些特殊或正式的场合。在那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见面时似乎既不激动也不高兴,帕奇则聪明地摇晃着项圈上的铜铃,对他们的每一丝情绪变化迅速作出同情的回应。帕奇早已习惯了他们在每天的问候、交谈和游戏时,表现出的快活与幸福的表情,因为他们从前在一起游戏或幻想时,帕奇是唯一的观众或听众。
  在这段时间里,那块小松木板还是摆在磨坊厨房的玻璃灯罩上方,跟橡木造的布谷鸟钟和耶稣受难的蜡像在一起。有时,就连尼洛似乎也感到有点儿困惑。他们为什么既接受他的礼物,又要把他拒之门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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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总有一天(1)
但是,尼洛并没有抱怨什么,因为他习惯了沉默。老杰罕?达斯曾经对他说过:“咱们是穷人,必须听从上帝的安排——坏事会跟好事混在一起,而穷人是不能够选择的。”
  为了对年迈的姥爷表示尊敬,男孩总是默默地倾听着这些话。一种说不清的美好愿望,却诱惑着这个少年天才,令他在心里低语:“可是,穷人有时确实是可以选择的。假如你决定做一个伟大的人,别人就绝不能阻止你。”一天,男孩站在河边的玉米地中间,正在用天真的头脑静静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小阿洛伊斯意外发现了他。她朝着他跑过去,紧握着他的手,悲伤地哭起来。明天是她的圣徒纪念日①,父母却第一次不许尼洛去他们家参加晚宴,在大谷仓里玩耍,跟她一起庆祝这个每年都要庆祝的宗教节日。尼洛吻了吻她,用坚定真诚的口气,对着她低语:“阿洛伊斯,总有一天,他们会对我另眼相看的。总有一天,你爸爸从我这儿拿走的小松木板,将会与同等重量的银子那样值钱。那时,他的大门再也不会对我关闭的。你只能永远爱我一个人,亲爱的小阿洛伊斯,你只能永远地爱我,因为我要做一个伟大的人。”
  “要是我不爱你呢?”美丽的女孩问。女性的撒娇本能,令她嘟起小嘴。尼洛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缓缓地投向远方。小村笼罩在红黄交织的暮色里,安特卫普大教堂的钟楼被夕阳映成了玫瑰色。尼洛的脸上挂着甜蜜的微笑,表情却是那么忧伤,使小阿洛伊斯感到敬畏。“我仍然要做伟大的人,”他低声说,“阿洛伊斯,我仍然要做伟大的人,不然我宁可死去。”
  “那时你就不爱我了!”尼洛心爱的女孩说着,把他推开。男孩却摇摇头,微笑着走进高高的金色的玉米地。在幻想中,他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总有一天,他会走进熟悉的旧地,要求拜访阿洛伊斯,他们不但不会拒绝,反而会怀着敬意接待他。与此同时,村民们会过来围观他,互相交头接耳:“瞧见他了吗?他就是众人之王,因为他是伟大的艺术家,全世界都在谈论他的大名。从前,他只是贫穷的小尼洛,就像有人说的那样,不过是一个臭要饭的,假如没有他的大狗,他连面包都吃不上呢。”他想,他会给姥爷穿上皮袍子和紫红色衣裳,把姥爷画得如同挂在圣雅克教堂里的《家庭》中描绘的老人一样。他会在帕奇的脖子套上漂亮的金项圈,用右手领着帕奇,对大家介绍说:“他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他会给自己建造宏伟的白色大理石宫殿,还会修建赏心悦目的大花园,在斜坡上眺望着安特卫普大教堂的玫瑰色尖顶。这座宫殿不仅仅属于他自己,无论小孩子、穷苦人还是无依无靠的人,都可以把它当成自己的家。假如人们想要祝福他,他总会这样说:“不,不要感谢我,感谢鲁本斯吧。要是没有他,我又怎么会有这一切呢?”这些美梦虽然难以实现,却是纯真无邪,毫无私心杂念,充满着英雄主义色彩。对尼洛来说,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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