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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大道-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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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媳妇虽丑,早晚见公婆。宫学斌从这句俚语想开去,虽说一个工分才值几分钱,但社员已经挣下了,早给总比晚给好。于是,在走马上任主管会计的第一年,宫学斌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没等迈进腊月的门坎,就刹账决分。黄瓜打驴,干脆利索,速度之快,令人刮目。
  这一年,东祝家庙大队的社员第一次腰包里早早有了钱,有钱腰杆就壮,他们脸上放着红光,一面嘲笑邻村那些还没决分的主儿,一面领着老婆孩子赶山逛庙会,扯旗放炮地吆喝。
  炫耀自己,宣泄自豪,需要一种资本。这资本是宫学斌给的哩!
  全村第一台缝纫机
  走马上任主管会计不到一年,宫学斌就轻车熟路了。党支部书记宫桐升一贯为人正派,克己奉公,修养也好,事事信任他。社员们大多又憨又直,心眼儿实诚,处处拥护他。宫学斌第一次有了归属感,感觉自己成了大队的主心骨,顶梁柱,说话办事更有责任心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不懂春月秋风(4)
退回一年以前,宫学斌初到农村那阵儿,城市五彩缤纷的生活,工厂按班按点的工作,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明明知道不能从头再来了,但想一想心里仍然热浪翻卷,久久难平。现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天围着太阳转,眼里见的只有账本和算盘,心里装的也只有大队的会计工作。因此,自家里纺纱织布、养鸡喂猪等等各种家庭副业,却不知不觉地丢在了脑后。
  有一天,父亲宫良拖着久病难愈的身子赶集卖布,累得差点儿没回得来。这事被宫学斌知道了,进家来就对刘美清发火:“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咱俩结婚一起过日子,不求你对我怎么样,只要能替我孝敬好老的就行了。可是你呀,老人有病你不是不知道,出门赶集容易么?万一摔着磕着怎么办?”
  “已经织好的布,你没时间赶集去卖,总搁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呀!”刘美清避开宫学斌的火气头儿,直到晚上才对他解释,“你在大队忙工作我不反对,也不会扯你的后腿。但是居家过日子,有吃的也要有花的,光靠挣工分填饱肚子就行了么?大人孩子就不穿不用啦?老辈人都说:‘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就受穷。’你脑袋灵光,好好用心给咱家划算划算,再找一条生财的路不行么?如果还有什么不出家门口就能挣钱的活儿,我也想试试呢!”
  刘美清的一番话就像一股儿清凉的风,一下子吹醒了宫学斌的一个梦想:买一台缝纫机,除了给自家人做衣服,还要对外加工赚钱。他的这个梦已经做了很久了,豁上所有的家底,买台缝纫机不是件困难的事儿,只是担心妻子既要伺候老的,又要拉扯小的,没工夫摆弄。眼下,刘美清主动提出来,宫学斌心里十分清楚,光靠他自己还不能很快让全家过上好日子,而两人动手一起干,受苦受累只是暂时的。
  想到了就做,不等不靠,宫学斌生来就是这种急脾气,他抖落出全家100多块钱的全部老底,托人在青岛很快买回一台“凤凰牌”缝纫机,这可是全村第一台缝纫机。为了学艺,刘美清撇下正吃奶的明杰,请大嫂帮忙照看着,每天天不亮就爬上宫学斌自行车的后车座,颠簸起伏,赶20多里路到柳行的师傅家学量体、学剪裁、学缝纫。中午吃饭的时候,讨人家一碗白开水,房门后躲着,把带来的苞米饼子泡着喝了,抹抹嘴再学。
  学到了手艺,刘美清回家来就拿出自己的衣服比量着,找些人造棉,又裁又缝地练习。后来,正式张罗给人做衣服,怕万一做坏了受埋怨,宫学斌还专门从柏林庄请来师傅现场指导。如此三番五次,聪明有心的宫学斌,耳濡目染也同时学会了剪裁和缝纫技术。
  于是,在宫氏家族里,夫唱妇随的传统得以传承发扬。每每星辰布满天空,月牙儿挂在窗口,父母双亲在东屋,一个纺纱,一个织布;宫学斌夫妻在西屋,一个剪裁,一个缝纫,那“吱吱呀呀”和“咔咔哒哒”的机声,恰似一首合奏的曲儿,欢快地演唱着农民百姓发家致富的梦想。
  然而,在那个时代,人们天天把“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当经来念。自己没有心智发家,却嫉妒别人致富。他们明里暗里找党支部书记宫桐升反映,“现如今讲的是‘一大二公’,见见面还分一半呢,那么容易赚的钱,谁也不能被窝里放屁独吞,更何况他一个堂堂的大队主管会计呢!”
  宫桐升也算是个资深党支书,按说上城下县见过世面,应该会说能道的,但他嘴拙得像个棉裤腰,明知这些人心术不正,要求不在理,却又说不出个道理来驳斥,只能把问题原封不动地交给宫学斌:“我说学斌兄弟,我知道你买台缝纫机给大伙缝缝补补,挣个辛苦钱没有错,也怪不容易的。可大家伙心理不平衡,愣是有意见,你看怎么办呢?”
  对有些人的风言风语,宫学斌早有耳闻,他看得开去,也想得深远。“都是穷的把戏,一个人吃肉,十个人看眼,不出动静才怪呢!”这话宫学斌曾不止一次地对刘美清说起过,还说,“如果我不当大队会计,只是个平头百姓,动静闹得再大也可以不理不睬。现如今不行了,咱给社员们当着半个家,心里头得装着他们才行哩!再怎么说,当家的吃肉,总不能让大伙连汤也喝不上吧?”

第二章 不懂春月秋风(5)
于是,围绕着吃肉喝汤的问题,宫学斌冥思苦想,心里已经有了化解矛盾、跨跃“穷过渡”和医治“红眼病”的灵丹妙药。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剂灵丹妙药在人民公社的时代曾被许多村干部效仿,成为那个特殊年代共同富裕的一个主意,一条捷径。
  当时,面对与自己同一辈分的宫桐升焦虑无奈的神态,宫学斌话不拐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将心里的主意全盘端出来:“书记三哥啊!我先把实话说在前面,不管群众怎么反映,缝纫的活儿我是干定了。你也知道的,如今赶上了新社会,谁也不想再穿手工做的对襟袄、镶白布裤腰的裤子啦!特别是那些学生和年轻人,大家都想做套制服穿。这买卖人气旺,有市场,我舍不得丢了。但是,怎样解决社员们的不平衡心理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得我把赚来的钱上交大队,按照大队年终的工分值,换算成工分记在我的名下,这样肉和汤烂在一块儿,不管是稀啊稠的,大伙一起来喝,这样总不会再眼红吧?”
  “这主意倒是不错!”宫桐升憨厚的面庞浮动着笑容,“不过,这样就亏了兄弟你啦!你挣的钱一分是一分,一毛是一毛,结结实实的。咱那工分就不值了,水分太多,你可吃大亏了,家里的(胶东方言,即指老婆的意思)能同意?”
  宫学斌爽朗地回答说:“看你书记说的,咱大队整壮男劳力一天不过挣9分,她一个妇女劳力一天不就挣6分5厘么?一个工分最多能值分数钱,6分5厘有多少?做一条裤子赚得钱足够!这样交够集体的,剩下就是自己的,对社员们有交代,于自己有好处,她怎么会不同意呢?”
  宫桐升蹙眉想想,脚后跟仍然站在宫学斌这边:“咱巴掌大的小村小疃,能有多少人做制服?没营生赚什么钱?没钱买什么工分?”
  一片诚心热语,令宫学斌感动不已:“三哥,你当书记的能这么想,我领情了。但是话要说回来,没有弯弯肠子不吞弯弯镰,既然上了缝纫机,我说什么也不能叫它闲着。火到猪头烂,功到自然成。你放心吧,我的书记三哥!交钱买工分,只要大队同意,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无怨无悔。”
  就这样,东祝庙大队在人民公社时代首开先河,为社员共同致富而因时制宜,庄严颁布了自已制定的土政策:凡从事手工家庭副业,或买卖经商者,必须按天交钱买出当日工分,交够集体所得,剩余自己所有。公私分明,不赊不欠。
  这一土政策,伴随着许多的风霜雨雪,在“一大二公”的夹缝里挣扎生存,表面上看人人端着个小碗,有稀有稠,吃的却是大锅饭,但是,因为本质上植根于群众平衡心理的土壤,倒也不衰不败,颇有些蓬蓬勃勃、茁壮成长的样子哩。
  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父亲宫良自从那年被人冤枉和遭人算计,后来三年灾难又死里逃生,身体却大不如以前,特别是常常神志不清,动不动就会把自己关在屋里,独自一人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眼下挨到全国经济调整时期,家庭状况大有好转,宫学斌和两个哥哥轮番送他去大小医院治疗,钱扔进去不少,病情却一直时轻时重。
  宫良犹如一个越野长跑者,鼓足勇气,抖擞精神,许多的沟沟坎坎已经迈过,再过一段平坦之路便会到达终点,可就在将到未到时,1964年的夏天,他却耗尽全身力气,轰然倒塌下来。
  付出了而没有看到胜利的回报,没有挺起腰杆在村里好好做一回人,这是宫良一生最大的遗憾。开始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把三个儿子叫到炕前,话音虽轻,却不容置否:“我死了不能给你们的爷爷尽孝了,光指望你们大爹二爹也不会长远。从今往后,你们孙子辈轮流养活他,但凡有口吃喝,也不能饿着渴着。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欠下给老人尽孝的债,你们砸锅卖铁也得替我还了。”
  宫良带着满腔遗憾撒手人寰,终年仅63岁。其实在宫学斌看来,最大的遗憾莫过于自己。父亲一生勤俭,终日颤颤巍巍,时时处处赔着小心,又耕种又经商,穷尽一个农民通达财路的所有智慧,除了聊以养家糊口,还培养出宫氏家族第一个读书的人。然而,他这个读书人命运乖戾,山重水复疑无路中,没来得及尽孝;柳暗花明又一村时,正当全力付出,却从此永远失去了机会。这真让宫学斌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第二章 不懂春月秋风(6)
“人生在世,父母是天。最好报的恩是父母,最难报的恩也是父母,尤其是过早谢世的父母之恩。”宫学斌回忆起父亲的病故,至今满怀愧疚之情,“说父母之恩好报,是因为老人从不计较,只要有颗孝顺的心,凉水烧成热的就行。说难报,是指孝顺没有标准,永无止境,不论精神的还是物质的,付出再好再多都不会过分。我父亲去世早,当时有孝顺心没孝顺能力,所以总觉得太亏欠了,这个恩难报也没法报了。”
  大概正是基于人们这种普遍存在的遗憾情结吧,胶东人民为告慰已故者的在天之灵,通过一些人的想象,给活着的人创造出许多规矩来控制自己,渐渐地便形成传统的习俗。当时,东祝家庙还没有实行火葬制,所以人死了必须在家停尸三天,儿孙们披麻戴孝,焚烧纸钱,跪地守夜,这是起码应该做到的。如果家底殷实富裕,雇吹手,也雇道士,这在农家百姓眼里,便是最懂礼节、最尽孝道的了。
  亡羊补牢尚未晚,宫学斌虽说是个无神论者,但为悼念早逝的父亲,他横下心来,穷,也要站在富人堆里。他说服大哥二哥和母亲,请人雇来最好的吹手,最好的道士,连续三天三夜,吹吹打打,诵经布道。宫学斌拄个用麻丝缠着黄裱纸卷起的柳棍孝棒子,趿拉着白布裱帮的右鞋跟,十分虔诚地低头弯腰,跟在大哥二哥的身后,一直大哭不止。
  大概是宫学斌的悲痛感动了上苍,出殡那天雷电交加,大雨倾盆,他蓦然生出天塌地陷的感觉,一颗心被揉搓扯碎,千万支钢针一齐扎着,滚滚热泪伴着从天而降的大雨,哗哗啦啦地落个不停。透过泪眼,宫学斌吃惊地发现,整个雨天雨地里,全村的男女老少,不管是发孝帽的,还是没发孝帽的,也不管是开始冒富的,还是一直贫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个个全都来了,在泥水里跪,在雨水里哭,白花花的一街筒子,哭声淹没了雨声。
  这一吃惊的发现,在宫学斌悲伤的心里掠过丝丝宽慰,如果父亲九泉有知,也理应含笑了。因为直到这时,他终于在村里挺起腰杆,正儿八经地做了一回人。可在宽慰之余,宫学斌又觉得从此欠下一笔巨大的人情债,这是父亲欠下的,父债子还,也应该说是自己欠下的。他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就扎根在这片热土里,一定摘掉贫穷的帽子,和大伙一起往富人堆里钻,贫穷不能只是慨叹命运不济,只要寻找出致富的路径,比肩富人成功的智慧,就能真正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
  这是宫学斌一步一个脚印,最终走向成功的坚实基础。
  救 人 一 命
  办完父亲的丧事,宫学斌空寂的心里很快重新装满了全村社员。他们的吃穿花用,就像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来过去,他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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