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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把手里拿着的几枚白棋子往棋罐里一扔,说匪阳,你今日心不在焉,屡出臭棋,我下着也是无趣,不如改日再分胜负吧。”
“就依茂公所说。”晋王点点头,看都不看,随手一扔,手里的一枚黑子直接落在棋罐里,叮的一声。接着,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外檐下站着,看着京城方向说,“这里离着宜春河不过数里,余庆还没有?”
文士看着天空说这般大雨,路又泥泞,便是西苑的良马也跑不起来。匪阳别急,且再等等。”
晋王“嗯”了一声,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大殿里的火烛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到地上,连影子都透出一分忧心忡忡的味道。
天色是越发地黑了,方才进大殿的时候还有四五分天光,如今是便只剩下二分,昏绰绰的象是黄昏。雨也越发地大了,砸在院子里的泥地上,一滴一个坑。阮碧不由地也着急起来,若是暴雨不停歇,办好?
忽听文士说在下临江许茂豫,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女子的闺名是不能轻易告诉人的,阮碧含糊地说小女子同辈行五。”
地上晋王的影子微微动了动。
倚墙站着的有德夸张地“哈”了一声。
阮碧只当没有听见,眼梢都不扫他一下。
许茂豫捋着胡须,面带微笑地说我方才便猜你是五姑娘,果然没。”
阮碧嘲讽地说如今我名扬天下,从此不用怕前路无人识得我。”
许茂豫哈哈大笑,说五姑娘好风趣。”顿了顿,好奇地问,“我看姑娘神清气朗、端庄自持、进退有据,却为何传闻如此不堪?”
阮碧毫不犹豫地说不要说,便是我自个儿都纳闷。年初时候,受谢家二姑娘邀请,去延平侯府赏梅。梅林占地甚广,我又是第一,贪看景致,便迷失了方向,遇到谢二少爷方才脱困……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如此。”谎言重复一千遍也能变成真理,她打定主意,从此之后无论谁问起此事,便都这般说,不信漂不白。
一旁的有德小声地嘀咕伶牙俐齿,一看就不是善茬。”
许茂豫是个老狐狸,阮碧这番话,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不过他擅长观气,见阮碧气度泱泱,与一般闺阁千金迥然不同,与传说中不识廉耻的痴女更是大相径庭,心想或许是小姑娘被谁忌恨了,才传得这么不堪,不由心生惋惜说可惜,可惜。”
阮碧诧异,正想问可惜?
忽听席天漫地的雨声里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家都翘首看着大门。一会儿,大门推开,余庆牵着马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晋王面前一抱拳,说王爷,大事不好,宜春河水位暴涨,回京城的石桥都被冲垮了。”
阮碧大惊,石桥被冲跨,岂不是回不了京城了?
晋王等人也脸色大变,有德嚷嚷起来这可办?回不了京城了。”
秀芝扯着阮碧的衣袖,惶恐地说姑娘,咱们办呀?”
刘嬷嬷也慌张失色,低声对阮碧说姑娘,都是老身的,方才听姑娘的话调头回玉虚观就好了。”
阮碧低声说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妈妈也别再自责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让我想想。”
刘嬷嬷微愣,原是怕她责骂,先自我请罪,没有想到她一句恶语都没有,还好色好气地安慰。她当下人十来年,服侍过大小主子好几个,遇事不是迁怒下人,也是怨天尤人,还没有见过如此有担当的主子。心里一暖,再看阮碧只觉得顺眼很多。
许茂豫站起来说匪阳,要不咱们先返回惠文长公主的田庄里吧?无不少字”
晋王摇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远方,问茂公,宜春河中下游共有多少人家?”
许茂豫想了想,说若我没有记,应该有七县十六乡十三镇四万八千七百六十二户。”
“茂公,如果暴雨持续一宿,宜春河两岸定然会变成水乡泽国。”
许茂豫叹口气,说匪阳,我知你心拳拳,但是这场暴雨百年不遇,非人力所能抗衡。咱们还是先回长公主田庄吧。”
晋王微微沉吟片刻,说茂公,你与余庆带着阮姑娘先返回长公主的田庄里吧。”
许茂豫怔了怔,还没有开口,有德在旁边皱眉说雨这么大,她们的马车得走到几时呀?”
阮碧站起来向晋王行了一礼,说多谢王爷关照,道路过于泥泞,马车不便远行,就不拖累你们了。”
晋王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
阮碧摇摇头,说我看这庙宇甚是干净,案上供着糕点,庙里又没有僧尼,定是附近的人家常收拾。想着就近借一户人家休息一宿。”
晋王赞叹地点点头说没,我倒是疏忽了。”顿了顿,说,“不过,阮姑娘,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少有恶棍匪徒,但是姑娘只身带着两名弱仆,又处偏僻荒凉之地,易生不测。让茂公和余庆同你们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这大大地有利于,阮碧不傻,当然应承如此甚好,多谢王爷。”转头对刘嬷嬷说,“去把外面的车夫叫进来。”
刘嬷嬷应了一声,把外面檐下蹲着看雨的车夫叫了进来。
阮碧柔声问师傅,你平日里往来这条路上,可附近有没有人家?”
车夫说有,庙的北边约摸五里,有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
“村子里可有房屋借宿?”
车夫想了想说村上有个大户迁到县城里去了,空着一个一进的大院子,只余一个老仆人看着,可向他们家借宿。”
“好,那你去把马车套上吧。”说完,阮碧向晋王又是一礼,“王爷,小女子先行一步了。”
晋王点点头,对余庆说你好生照看阮姑娘与茂公,不得有失。”
“是,王爷。”余庆大声应道。
晋王整整衣衫,声音不高,但非常威严地说其他人跟我走。”
许茂豫皱眉说王爷,这般暴雨,你非去不可吗不跳字。
“便是因为大雨,所以要查看,若是中下游溃堤,七县俱成水乡……我不去看一眼,心里不安。”晋王边说边走向马棚,五个侍卫大步跟上。
许茂豫阻止不了他,只好说王爷,早去早回。”
晋王顿住脚,回头,视线在阮碧脸上一掠,说不必等我了,我不见得会,明日若是雨歇了,你们先回长公主田庄里吧。”说完,牵马大踏步地走出大门,五名侍卫也牵马跟上。
一会儿马嘶声纷纷,马蹄声响起,六骑顷刻之间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
阮碧看着晋王远去的方向,也不由的心生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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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一夜雨声
出城隍庙向北,约摸一刻钟,就是车夫所说的小村子。十几户人家掩映在树丛里,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坏房,屋顶抹着麦秸泥,被暴雨一冲洗,黄泥水沿墙而下,刷出一道道的浑浊痕迹。
车夫所说的大院子在村的东头,是青砖瓦房,在一群土坏房里鹤立鸡群。
车夫上前拍门,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头发花白的老翁,他起初不乐意,连连摇手。但是转眼看到余庆带着刀,又看到阮碧乘的是玉虚观的马车,是贵人,吓得腿脚抖嗦,赶紧打开大门,迎大家进去。
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三间开的正房坐北朝南,厢房俱全,南面是倒座房——是老仆人的住处,也是厨房的位置。
许茂豫扫了一眼院子,对阮碧说五姑娘,你先挑一处吧。”
阮碧看了看,大门开在东南角,离东厢房很近,不安静也不隐蔽,万一晋王他们,吵吵闹闹……于是说茂公,我们主仆三人住西厢,你看如何?”
“好,五姑娘请进屋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便由我来安排了。”
“多谢茂公,小女子另有一事请教。”
“阮姑娘请说。”
阮碧问茂公,宜春河上的桥坏了,可还有办法回京城?”
“须得绕到下游,另有一桥可以回京城,不过不那桥还安好否?而且此地去下游,要多走八十里路。”许茂豫说,“五姑娘不如安心地等着,等暴雨停了,地方官吏会派人修饬的。”
“大概多久能修好呢?”
许茂豫略作沉吟,说这就难说了,石桥至少得半年,多半会先搭个木桥,供行人往来。搭个木桥也就是三四天吧。”
“多谢茂公。”阮碧向他行了个礼,带着刘嬷嬷和秀芝往西厢走。边走边想,今日初六,三四天便是初十了,万一涿州王府提前办好聘礼,运到京城里等着,再婚事不成两家就难堪了,大少不得恨死。希望明日暴雨停了吧,然后绕到下游回京城吧。
许茂豫给老翁一锭银子当住宿费,又让他准备些吃食。乡下地方,自然没有好的,老翁冒雨去附近的人家买了一点。刘嬷嬷见他年老体弱,怕他手脚不干净,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菜。
晚饭很简单,小米粥、韭菜烙饼、一碟蒸腊肉。
用过饭,刘嬷嬷和秀芝又去烧了热水,阮碧草草洗过,今天一番折腾,很是困顿,倒到床上顷刻跌入黑甜的梦乡。梦里也是大雨滂沱,雨声哗哗……渐渐地,雨声里掺进隐隐的马蹄声和喑哑的马匹嘶叫声。她迷糊醒来,躺在床上,听到外间传来拍门声,跟着有脚步声响起,从东厢房一直到大门口,然后又有声响起,掺着雨声若有若无。
“王爷了……”好象是余庆的声音。
“……青骓被草绊住,王爷摔了一跤……”这个是有德的声音。
许茂豫着急的声音匪阳,可要紧不?”
晋王的声音茂公,我没事,他们大惊小怪了。咱们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水里来泥里去的,哪有这么多讲究?回到京城,倒身娇肉贵起来了。”
有德大声嚷嚷着茂公,别听他胡说,胳膊都摔伤了……”
晋王低声说有德,别瞎嚷嚷,吵着别人休息。”
一干人等边边沿着抄手游廊,经东厢房往正房而去,声音渐渐变小。
阮碧彻底醒了,翻身坐下,屋里没有漏钟,也不时辰,外面是一片漆黑。秀芝趴在床边睡的正香,嘴角挂着一条晶亮的涎水,刘嬷嬷躺在屏峰后的榻上,扯着小呼噜。
“秀芝,醒醒。”阮碧推推秀芝。
她哼了一声,揉着双眼不解地看着阮珠,问姑娘了?”
“去把刘嬷嬷叫醒。”
秀芝还没有起身,刘嬷嬷已经惊醒了,低声问姑娘叫我?”
“妈妈,晋王他们了,多半还没有用过饭,你和秀芝去厨房里做点吧。”
“行行行,我这就去。”刘嬷嬷翻身坐起,跳下榻,就往门外走。
秀芝打着呵欠跟着。
阮碧仍然躺回床上,却睡不着,手枕着头侧卧着,听着暴雨重重地打着窗棂。
一会儿,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嬷嬷和秀芝一起了。刘嬷嬷轻声说姑娘,晋王他们总共六人,可这厨房里只剩小半袋面粉了,这半夜三更的,又不好出去找人家买,如何是好呢?”
“做面疙瘩好了。”
刘嬷嬷为难地说姑娘,不瞒你说,老身从来没有做过面疙瘩。”
“秀芝你呢?你娘不是厨娘吗不跳字。
秀芝摇摇头,苦着脸说那会儿太小了,娘不让我碰灶台,说等我大了再教我。”
阮碧倒是会的,曾经在一家面食点吃过羊肉面疙瘩,面疙瘩都做成小鱼形状,十分鲜美。后来动手做过,虽然没有面食店里做的好,却也不差。“那我做吧。”
“姑娘你做?”秀芝和刘嬷嬷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个在阮府里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过的五姑娘会做饭?而且还是做庄户人家才吃的面疙瘩?
看她们这么惊愕,阮碧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去做呢?算了,就看在晋王为“为万民立命”的份上,做一餐饭也不算,何况这一回算是得人家不少照顾。阮碧这么想着,下床穿好鞋子,理理衣服,又把披散的头发用丝带简单地绑上。带着刘嬷嬷和秀芝走出西厢,好奇地往正屋方向瞟了一眼。
正屋的门半掩着,大概里面点着不少蜡烛,桔黄色的烛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照着院子里急急落下的雨滴,灯光与水气交织成一片氤氤氲氲。他们大概在,只是隔着太远,又因为雨声太大,传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飘渺声音。
进厨房里看了看,有小半盆面粉、半把韭菜、两个鸡蛋、半条腊肉、五六株青菜,做一锅面疙瘩倒是够的。只是六人都是壮年男子,垫垫肚子还可以,想要吃饱那是不可能的。
阮碧让刘嬷嬷活面,切菜,秀芝去烧开水。
刘嬷嬷和秀芝开始还怀疑阮碧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