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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老累的手都打颤了,几天内打碎了一整套黄地福寿纹描金茶具。
如此忙忙碌碌三天,才靠一段落。
但是探视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只闻风而来的京官变成阮弛禁军里的下属与同僚。都是身子如铁塔,声音如洪钟,雄纠纠气昂昂,吵吵闹闹着要见阮弛一面。管家要是说三老爷住在内院,多有不便,立马就拍桌子瞪眼睛,有的干脆把刀都亮出来了。
擅长跟文人雅士打交道,也只跟文人雅士打过交道的三位管家胆战心惊,禀告老和大老爷。两人商量一番,便叫工匠在北边另开一个侧门,直通阮弛的院子,再有粗鲁聒噪的汉子上门来,让门房直接领着他们从侧门进,眼不见心则净。
这一番忙乱终于了。
老屋里管茶具的丫鬟也放心地把另一套黄地福寿纹描金茶杯拿了出来。姑娘们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到花园里转转,不用担心遇到满脸胡渣、眼睛肆无忌惮乱瞅的禁军汉子。
阮碧带着秀芝到池塘柳岸边好好逛了一圈,直接到四姑娘的绣房里,看她穿针引线,动作行云流水,赞叹地说看做针钱,当真是赏心悦目。”
四姑娘抬头一笑,说我看站着,也是赏心悦目,如同一幅画。”又认真看一眼说,“是不是又长高了吧?无不少字都快跟我一般高了。”
“可能吧。”阮碧淡淡地说,自打饮食改善后,身体各方面都跟着变化了。
一旁的秀芝得意地说我家姑娘是又长高了,她自个儿不清楚,我最清楚,她的裙边都是我放下的,这个夏天,放两回了。”
阮碧见她得意扬扬,不由失笑,说不就是长个吗?献宝一样,难道别人都没有长过个?”
大家都笑了。
阮碧走到四姑娘身边看了看,只见西王母祥云图已完成一小半,针脚密实均匀,色泽细腻亮丽。“还有一个多月,可来及得?”
“黄梅挑花甚是简单,绣着不累,应该来得及。”四姑娘满怀信心地说。
阮碧点点头,见她始终没提要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也懒得问。
才坐一小会儿,寒星在外头叫姑娘,秀平来咱们屋里了。”
阮碧跟四姑娘道了别,带着秀芝出来,问她来做?”
“不清楚,在屋里等着姑娘。”
阮碧回东厢房,秀平在厅里坐着喝茶,见她忙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五姑娘,又要麻烦你一桩事。”
“嗯?”阮碧警惕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三叔他在屋子躺着,嫌闷得慌,叫我拿本《左传》给他看,我不认得字……”
阮碧失笑,说秀平,我听着,这个理由这么熟悉呢。”
“这……都怪我不识字。”秀平尴尬地笑了笑,重重地说,“这回真是要看书。”
“秀平,不好意思,我这会儿也忙,没空去帮三叔,你可以往前面的院子找三弟帮你,他认得字。”
“姑娘。”秀平低低叫了一声,眼睛里带着一点哀求。
阮碧恍若未视,淡淡地说秀芝,送秀平去三少爷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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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你来我往
秀平脸色一白,赶紧抓住阮碧的手说姑娘,是王……”
阮碧瞪她一眼,大声地说秀平。”
这一声唬得秀平的下半截话落回肚子里。
阮碧朝秀芝使个眼色,她上来拉住秀平说秀平,我家姑娘还有事,确实没有空,走吧,我陪你去找三少爷。”死拖硬攥着把她拉出东厢房。
走到蓼园外面,秀平甩了秀芝的手,悻悻然地说我自个儿就是了,不用你陪了。”不待秀芝回话,转身就走了。走了一段距离,回头瞅了瞅,见秀芝已经回院子里,便拐弯往东,回香木小筑。
穿门过廊,到书房。
阮弛在榻上躺着,正在看书,见她只身一人,问五丫头呢?”
“她不肯。”秀平把掉在地上的一个大引枕捡起来,拍拍灰,放在阮弛的背后。
“你说的,她不肯?”
秀平恭敬地说便依你说的,请她找书,还暗示她王爷在,结果她瞪我一眼,赶我出来。”
阮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心想,看来五丫头对晋王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晋王的态度还有点叵测,须得再弄清楚。摆摆手,试意秀平出去,继续看书。正看的入迷,听到脚步声,便有点不耐烦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随便进书房,我看书不喜欢别人吵着。”
却听一声轻笑,晋王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好大的脾气。”
阮弛抬头,晋王带着有德走了进来。“王爷,你来了?不是说你去昌颖访友了吗不跳字。说着,拿过榻边靠着的拐杖想下床行礼。
“刚刚,来看看你腿伤如何?”晋王按住他肩膀说,“都断了腿,还行礼?”
有德在旁边说就是,王爷还差你这么一个礼呀?”
阮弛坐回榻上,说已无大碍,太医说,再过几日便可以拆板子了。只是……半年内不能骑马。”说到这里,着实有点郁闷。
晋王说安心养好方是正事,还怕没有跃马扬鞭的时候?”
有德重重地点头,说就是就是,半年就半年吧。要是腿废了,那是一辈子不能骑马,这可是比杀头都难受。”说着,不爽地扭扭脖子。
这会儿,秀平端着茶水进来,放下茶杯后又恭谨地退了出去。
有德看着她的背影,对阮弛说说起来你们阮府也是个世家名门,就给你一个呀?”
“要那么多做?吵吵嚷嚷的。”
“你跟王爷一个德性,要是我呀,就弄十个八个北戎养着。可是王爷不准,还说要给我指个贤良的大家闺秀。”有德边说,边端起茶杯喝着。
阮弛心里一动,试探地说王爷看我家的五丫头如何?”
晋王正在喝茶,含在嘴里半晌才吞下,问如何?”
“可配得上有德?”
有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说别别别,你从山里捉只猴子也比你们家的五姑娘强。”
晋王默然片刻,语气不明地说太小了一点。”
有德连迭点头,说就是,就是。”用手抹抹衣襟上的茶水,“奶奶的,差点吓死我了。”话音刚落,却见晋王横了一眼,不由地一愣。
阮弛按捺不住,问出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王爷和我家五丫头是结识的?”
这一句话把晋王带回二个月前玉虚观后院的万妙居前,阮碧一身青色道袍站在繁盛草木前面,乍眼看,还以为只是一丛灌木。许是因为这样子,她走到近处,武艺高强的有德都没有。
刚开始她似乎吓呆了,怔怔地站着,不也不动,象个木头人。可是当有德提着刀走向她的时候,她忽然就活了,眼波流转,口若悬河,浑身细光闪烁,就连那身敝旧的青布道袍也变得鲜艳,而她身后苍翠欲滴的草木却一下子失去颜色,显得黯淡无光。
又想起那个暴雨夜,她从西厢款款走过……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阮弛恭敬地说属下僭越了,王爷恕罪。”
晋王一愣,片刻省悟,阮弛见他许久不答,以为他恼怒了。“何罪之有?你家五姑娘,是我去玉虚观拜见紫英真人时遇上的。后来又因为暴雨阻途,困在一处,说过几句话。年岁虽小,却是个有趣的人。”顿了顿,“特别是她的面疙瘩,甚是美味,我王府的厨师也做不出来。”
阮弛怔了怔,难道王爷是因为想吃面疙瘩,才对她特别一点?
一旁的有德苦恼地说阮弛你不,王爷山珍海味吃腻了,天天叫厨师做面疙瘩,可怜我们也跟着一块儿遭罪。今儿既然来了,不如把你们家的五姑娘叫,问问究竟做吧。”
晋王心思微动,瞟有德一眼,心想这小子忽然又懂事了。点点头说也好,我正有此意。”
阮弛大感为难,很明显阮碧不会来的,可是晋王的话能回绝吗?这恶人只能让阮碧来当。叫了秀平进来说你去请五姑娘,就说晋王爷想请教面疙瘩的做法。”
秀平微微蹙眉,正想说方才不是已经被拒了吗?
阮弛冲她使个眼色,沉声说快去吧,路上别耽误了。”
秀平只得答应一声,退出书房,出香木小筑,匆匆到蓼园门口,在月洞门外徘徊片刻,咬咬牙走了进去。
坐在檐下打络子的寒星站起来,往里喊了一句姑娘,秀平又来了。”
秀平大为尴尬,硬着头皮往里走。
走进厅里,秀芝从里屋出来,好奇地问秀平,又有事吗不跳字。
“五姑娘呢?”
“在房里写字呢。”
“我有话想跟姑娘说。”秀平说着,便往里屋走。
秀芝拦在她面前,说姑娘说了,她这会儿没空,没有办法帮你找书。”
秀平恳求地说这回不是找书,真真有事。”
“姑娘写字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秀平还是请回吧。”秀芝见她死缠硬磨,口气生硬,且带着不耐烦。
秀平见她嫌恶,脸皮腾的红了,很想转身就走。随即想到若是不能把五姑娘请,晚点怕是要挨阮弛的处罚,他手段可是十分了得,心里害怕,只好呆呆地站着。
秀芝也不动,挡着她的路,眼神里不耐烦更加赤lu。
秀平脑海里万念纷飞,想当初在老院子里,大小是个二等丫鬟,一干小丫鬟无不迎逢。如果跟了大老爷,虽然没有荣华富贵,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子动不动就要挨骂受罚。万一受了气,还可以到老面前哭诉。究竟当初为鬼迷心窍,把阮弛从曼华手里抢来,得罪了老,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越想越心酸,眼圈就红了。
秀芝吓一大跳,说好端端地就哭起来了?”
这么一说,秀平眼泪就落的更凶了。
秀芝到底跟她在老院子里共事过,有几份情谊,递过帕子给她说你别哭了,我去问问姑娘。”揭起帘子进里屋,片刻,屋里传来细碎的声。
秀平抹抹眼泪,又等一会儿,秀芝揭起帘子冲她招招手。
她进里屋,只见阮碧站在窗前的书案前泼墨挥毫,外面的天光勾勒出她苗条的身影,虽然瘦,却是新抽的杨柳条一样的窈窕。
阮碧手里不停,口气平静地问秀平找我有事呢?”
秀平抽抽鼻子说五姑娘,莫要怪我。秀平不过是个下溅奴婢,听命于人……”眼泪又下来了,说不下去了。
阮碧转眸看她,心里嗟叹一声。她是个没有名份的妾,论地位,老面前的大丫鬟都压她一等。“我不怪你,你说吧。”
秀平怯怯地说晋王爷来探望三老爷,想请姑娘一趟,请教面疙瘩是做的?”
面疙瘩呀面疙瘩,为那天要发癫做面疙瘩呢?阮碧深感懊悔,想了想,另铺一张白纸,把面疙瘩的步骤与用料都写了上去,递给秀平说你拿去给晋王就是了。”
秀平默默地接过,欠欠身子退下去。心里十分不明白,晋王地位尊贵,又长相俊朗,五姑娘防他如洪水猛兽?要是有这么一个机会,早就扑上去了。
秀芝待她走远,纳闷地问姑娘,这三老爷搞鬼呀?”
阮碧继续写字说甭管他,你以后离秀平远点就是了。”
秀芝重重地点点头,说我瞅着她也是越来越怪了,从前还是笑呵呵,如今笑起来一脸的僵硬。”
阮碧暗道,这跟了男人就是这样子的,一定要引以为鉴。
又写一会儿,听得外头寒星传姑娘,秀平又来了。”
秀芝几乎跳了起来,说她又来干吗不跳字。
阮碧写字的心境也被破坏了,把笔扔进笔洗里,坐下来,冷冷地说你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究竟着。”
秀芝点点头,把秀平叫了进来。
秀平见阮碧绷着雪白小脸,她恼了,翼翼地说晋王说,姑娘的字甚是好看,想求一幅墨宝。”
这还没完没了?阮碧黑着脸,默然片刻,站起来挥毫写下: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许是因为挟着一股怒气,这几个字都是杀气腾腾。也不具名,也不管它好坏,直接递给秀平。
秀平接过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了,这下子阮碧都已经没有脾气了。
秀平堆起满脸笑容说晋王说,他纵览今古大家,王羲之的飞白楚楚动人,王献之的飞白顾盼生姿,颜真卿的飞白酣畅纯厚,唐太宗的飞白大气磅礴,惟有姑娘的飞白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气象,甚合他意,请问姑娘要赏?”说完后,她暗吁一口气,背这么一大段话可不容易。
阮碧有气无力地说金子吧。”
秀平欠欠身走了,过半盏茶功夫又了,说晋王,他此次来的匆忙,不曾携带金子,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