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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是和老夫人一起用的,用完后,紫英真人说要带阮碧去自己在京城的宅子里坐坐,老夫人自然答应,还特别叮咛阮碧要多穿一点,前阵子方才病好,可别又让风吹伤了。又叮咛秀芝要照顾好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差次,唯她是问。如此殷情关切,是从前没有的。
去紫英真人外宅的一路,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
马车进宅子停下,东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跑出一个圆脸的小丫鬟,睁着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好奇地看阮碧一眼,然后回头说:“姑娘,真人回来了,还有一位好看的姑娘,大概就是你一直念叨着的五姑娘吧。”记得上回过来的时候,这宅子里只有几个仆妇还没有丫鬟,看来这丫鬟是专门服侍冬雪的。
话音刚落,东厢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跟着冬雪出现在门口,满脸欢喜,神情激动,扶着门框抬脚迈出门槛。就在这时,紫英真人忽然轻咳一声,冬雪动作一滞,欢喜也僵在脸上。一会儿,她稍稍收敛欢喜,走路的动作也跟着端庄起来。
阮碧看她款款过来,一身百蝶恋花的织锦衣衫,头上戴的,手上套的,脖子挂的,俱都是赤金珍珠,看衣着打扮,竟然比自己还华丽几分,心里的怀疑便都一一落实了。微微不悦地看了紫英真人一眼。
紫英真人恍若未见,气定神闪地笑了笑,说:“徒儿,你跟吟雪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也正好去房里打坐一会儿,各自方便。”说罢,迳直往正房走去。
她一走,冬雪吐出一口气,拉着阮碧的手,高兴地说:“姑娘,走,随我进屋里说话。”
阮碧点点头,随她进东厢房,只见屋里的摆设虽不华丽,却也别致精巧。冬雪拉着她一起到榻上坐下,仔细端详一会儿,喜孜孜地说:“好些日子没见,姑娘又长高长俊了,怪不得外头都在传姑娘的美名。”
阮碧仔细看她,脸颊的那条伤痕已经不明显了,若是敷上粉就完全看不出来。许是因为这阵子养尊处优,她整个人气质看着也不同了,象明珠吹去了灰尘,象是玉石经过打磨,闪耀亮眼。早就怀疑紫英真人收留她,另有目的,所以才想着把她许给晋王的侍卫,叹,只可惜……
冬雪见她自打进来,就一直看着自己,脸上半点欢喜也没有,反而渐渐露出惋惜神色。心里便有点发虚,不安地笑了笑,问:“姑娘,你怎么了?认不出我了?”
“冬雪,我师傅要你做什么?”
冬雪收敛笑容,垂下眼眸说:“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顿了顿说,“姑娘,冬雪自己愿意的,不是真人强迫我的。我族兄狼心狗肺……我也已经无家可归,真人和姑娘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什么都愿意,不就是服侍人吗?我最擅长的,这个姑娘你最清楚了。”
她以为说出自己愿意四字,便可以打消阮碧的疑虑,却不想这一番话早就把底子全揭了。就她这样的说话水平,进宫里还不如羊入虎口?默然片刻,阮碧站起来,说:“冬雪,我和师傅有话要说,你等我一会儿。”
冬雪拉着她胳膊,哀求地说:“姑娘,别去了。我欠着姑娘,也欠着真人。”
阮碧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又示意秀芝留在这里陪着她,这才走出东厢房,到正门,发现门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紫英真人盘腿坐在榻上,缓缓地睁开眼睛,说:“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你这个人很是奇怪,明明很冷漠无情,却又对身边的人照顾有加,怪不得冬雪对你死心塌地。”
“师傅,我对你也照顾有加呀。看着你走臭棋,实在不忍心。”阮碧边说边走进去。
紫英真人笑了笑,不说话。
“你要把冬雪送到皇后身边做宫女?”
“她兄弟无靠,又得罪韩王,原本就没有出路,这也算是她唯一的出路。至于宫女,当年则天大帝初入宫闱,也不过是王皇后的宫女。所以我只是为她指条路,具体要看她的造化。”
“武则天何许人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百年不出一个。何况她与高宗皇帝相识于年少时,感情非同一般。冬雪她有什么?计谋?没有。手段?也没有。后台?更没有。方才她才跟我说一句话,便把底细全交待了。没错,她是长相不赖,可官家嫔妃几十人,哪个不是各有风采?单说谢贵妃,她就比不过。再说她曾经卖身为奴,光是这份经历,便容易为人诟病嘲笑。即使真得临幸,份位也不会多高。所以,送她入宫,不过是添个深宫怨女而已。”
紫英真人笑而不答。
“当然,或许你也根本没有打算她能为官家钟爱,只是想把她摆在皇后身边,招来官家一时怜爱,时时逗留中宫便可以了。至于她,自生自灭便是了。”阮碧说这话时,一直盯着紫英真人的眼睛,果然见她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色,心里洞若炬火,微微火起,打定主意,要阻止紫英真人送冬雪入宫。
“五姑娘,你管的实在是太宽了。”紫英真人不悦,连徒儿也不叫了。
“师傅,她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我能看着她自取死路吗?如同我不会看着师傅出事,我也不能看着她出事。何况,我已有全盘计划了。”
紫英真人带着一丝嘲讽地说:“你的全盘计划我上回已经见识过了。”
“上回是我大意了,这回若是再出差池,我拎头颅见你。”
这句狠话把紫英真人惊住了,她知道自己这位徒弟极其狡猾,每回说话都给自己留下最大的余地。这么不留余地还是头回。“你要怎么做?”
“首先,师傅要安排我面见官家。”
紫英真人看着她,眼神阴阳变幻,半晌说:“好,我就再信你一回,你若是再不成,头颅我不要,但别再拦着冬雪了。”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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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进宫面圣
大周建国时,西南有后蜀,东南有南唐,西边有吐蕃诸部党项,北边有契丹北戎,仅据中原一小片,且又是几经战乱,民不聊生,国力衰弱。仓促间把皇旗竖起,其他方面就无力讲究,特别是皇宫,十分局促。后来虽几次修饬扩建,革去狭陋,但因为占地不广,始终离着气象恢宏有着一定的距离。
不过,虽不恢宏,气派森严却是无疑。特别身处其中,看红墙青瓦、重重宫门之间一列列太监与宫女垂首敛目肃立,一动不动,似是木胎泥塑,皇家的肃穆气息便扑面而来。
九月十六日,阮碧随紫英真人再度入宫。
今日天色不错,阳光普照,温暖而不耀眼。进入宫门后,未曾见太后,直接由太监领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内,时值仲秋,一路树木尽染秋华,十分赏人悦目。凉亭叫“枕梦亭”,北边是一个弧度很小的缓坡,遍植菊花,黄蕊吐香,心旷神怡。
紫英真人进凉亭坐下后,就一直看着缓坡的菊黄,眉间郁郁,似有怀念之意。
半晌,听她感慨地说:“我和先帝最后一次对弈便是在这里,也是菊月(九月),当时官家还未晋位太子,在旁边煮茶侍候。”顿了顿,叹口气说,“明明是往事,却又历历在目。”
紫英真人的过去,阮碧是打听过的,但只是一鳞半爪。听这番话,她与先帝分明交情甚深,曾经对弈饮茶,还不只一次。连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官家都要在旁边侍候,可见地位卓然。仔细想了想,十二年前,紫英真人在玉虚观修行,声名鹊起,半年后先帝封她为金甲羽客,召她进宫为妃子讲经——于是她结交了当时的瑞妃如今的太后,再后来赵皇后嫁给三皇子……如此说来,官家即位也有她一份功劳。
关于官家继承皇位的那场夺嫡大战,这几天阮碧也在老夫人嘴里打探过。因为时间有点久,又因为老夫人一直处于内宅,而夺嫡大战发生期间文孝公已经不在了,阮府又一直置身事外,所以老夫人并不清楚内幕,语焉不详,只说有一段时间,天黑后,京城百姓都不敢到处乱走,深怕一不留神惹上祸事。
不过,当年夺嫡大战惨烈是可想而知的。先帝共有七子,除五皇子少年早夭,余下六个皇子或全家问斩,或贬为庶民,或囚居高墙,或疯疯癫癫,最后仅剩瑞妃生的两个皇子安好无恙,一个继承大统,另一个在西北战场接管了兴平军——兴平军是太宗皇帝一手建立的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晋王接管之前,定国公为帅。
庆和二十二年,夺嫡大战落下帷幕,先帝正式诏告天下立二十二岁的三皇子为太子。也就是那年,八岁的四姑娘选为花童入宫为先帝祝寿,过完天禧节没有多久,先帝就病故了。官家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嘉平,立赵氏为皇后。同年,延平侯府谢明珂入宫为淑仪,当时她十九岁,已经属于老姑娘了。以她的姿色相信不会没有人家求娶,至于因何一直不曾婚配,除了当事人,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
“皇上驾到。”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此起伏彼,由远及近,打断阮碧的沉思。
她顺着声音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远远一列人过来,前面是引路太监,紧随的是身着暗紫常服的皇帝,身材高大,就是显得有点单薄,隔着远,看不清楚容颜。
紫英真人朝阮碧使个眼色,她识趣地低下头退到一侧。
过着半盏茶功夫,脚步声靠近凉亭,紫英真人站起来朗声说:“紫英见过官家。”
阮碧赶紧跪到地上磕头。
“平声。”声音不高不低,不徐不缓,自有一种威严。
阮碧从地上爬起,依然垂头站着,眼角余光看到一截暗紫色的锦袍,慢慢地踱到石椅边坐下。
皇帝说:“真人怎么想起邀朕对弈?”
紫英真人也坐下,说:“重阳那日,我于玉虚观里静坐,神游三清境,遇到先帝,邀我对弈,一局正厮杀过半,有野猫落我窗台,我骤然惊醒,再难离境坐忘。想起此局未了,终究是憾事。心里唠叨良久,便想邀官家一弈。官家与先帝棋风一路,足可补我遗憾。”
阮碧暗赞,好一个借口,又是先帝,又是对弈,又是三清境,又是离境坐忘。
果然听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真人在三清境见到父皇了?他可还好?因何总不入我梦?”三清境,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在那里见到,意味着宣宗皇帝成仙了,他自然激动。
“圣颜依然,官家不必挂心。”
皇帝欣慰地宣号:“善哉善哉。”
随侍太监已经摆上棋盘棋子,两人执子缓落。
片刻,紫英真人叹息地说:“当年与先帝最后一弈也是在这枕梦亭,也是菊花遍野的时候,可惜也是对局过半,西北来了战报,每每想起,总是心里怅然。”
皇帝笑着说:“今日朕定陪真人厮杀一局,不让憾事重演。”
“官家政务繁忙,能拨冗赴约已是不易,紫英岂敢再过多奢求?”紫英真人客气地说着,眼角余光瞥阮碧一眼,心想你怎么还没有行动呀?皇帝向来由着性子,能坐多久难说了。
过了半盏茶,阮碧缓缓地抬头看皇帝一眼,迅速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如此三次,皇帝感觉到了,不悦地皱眉瞅她一眼,对紫英真人:“你今日带来的道童当真无礼。”
阮碧赶紧跪下,说:“陛下请恕罪。”
紫英真人也说:“官家,今日随我来的是我俗家弟子,只是穿着道袍。”
“你俗家弟子?”皇帝微微诧异,“就是阮侍郎的女儿?那个做歪诗——忽闻公主要赋诗,晴空霹雳滚滚来。”
他记忆力真好,阮碧大汗。
“正是。”
皇帝面色稍霁,说:“抬起头来。”
阮碧依言抬起头,坦然地目视皇帝。
皇帝看她容颜如雪,一身道袍,颇有点飘然出尘的光景,心里的恼怒先消了三分。“方才因何频频抬眸看朕?”
阮碧莞尔一笑,说:“陛下请恕罪,我是替我家四姐看的。”
皇帝诧异地问:“此话何意?”
“我家四姐在庆和二十二年曾选为花童,入宫为先帝庆寿,见过陛下一面,每每跟我说起,都说陛下貌如子建潘安,世间少有人能及。昨日听说我今日随师傅进宫,可能会一睹圣颜,便再三央我,要替她多看几眼,回去好说与她听。是以方才小女子便频频偷看陛下,还请陛下恕我无罪。”
世间男子多数喜欢少女,何况一个少女嘴里脆生生地说,另一个少女从庆和二十二到嘉平六年一直都在称赞他的容颜,皇帝虽然听多了奉承,还是觉得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