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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前往彼堡去的。那个送走明斯基的车夫说,冬尼娅一路哭哭啼啼,不过,看起来,她倒心甘情愿。
“说不定,”站长暗自思量,“我会把我的迷途的羔羊领回家。”
心存一线希望,他到了彼得堡,住在伊兹曼诺夫斯基团的驻地,他的老同事,一个退伍士家里,立即开始寻找女儿。不久他打听到骑兵大尉明斯基正在彼得堡,住在杰蒙特饭。站长决定去找他。
一天清晨,他走进明斯基的前厅,请求通报大人:有个老兵求见。那勤务兵一边擦着上楦头的皮靴,一边说,老爷正在睡觉,十一点以前不会客。站长走了,到了指定的时刻他回来。明斯基本人出来见他,身穿晨袍,头戴鲜红小帽。
“怎么,老兄?你要干吗?”他问站长。
老头子心里嘣嘣直跳,泪珠儿往上涌,嗓门发颤,仅仅挤出一句话来:“大人!……请做做好事吧!……”
明斯基眼风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脸红了,抓住他的手把他引进书房,随手倒闩门。
“大人!”站长接着说,“覆水难收,至少,请您把可怜的冬尼娅还给我吧!您把她已玩够了,别毁了她!”
“我做过的事,你扳不转来了,”年轻人说,神色狼狈,“我在你面前有错,我乐意请原谅。但是,要我离开冬尼娅,你甭想。她会幸福的,我向你发誓。你要她干吗?她爱,她对从前的环境已经厌弃了。不论是你还是她——你们都不要忘记,事情已经发生过。”
然后,他给站长袖口里塞了点儿东西,打开门,于是站长自己也搞不清不知怎地就到了上。
他发呆,好久站住不动,后来他发觉袖口里塞了一团纸。他取出来展开一看,却原来是张揉得皱巴巴的五卢布和十卢布的钞票。他眼眶里又涌出了泪水,这是愤怒的眼泪!他把票捏成一团,往地上一扔,用鞋跟使劲地踩,愤然而去……走了几步,停住脚,想了……再回转身……但钞票已经没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后生,看到他,跳上马车,一屁股坐,对车夫一声喊:“走!”
站长不去追赶。他决定回到他的驿站去,但他想,动身前他跟可怜的冬尼娅至少总得再一面。为了这事,两天以后他又去明斯基那里。但这一回勤务兵很严厉地对他说,老爷任人也不接见;拿胸膛把他从前厅里顶出来,使劲砰关门,门差点碰了他的鼻子。老头站,站着——只得走!
就在这一天黄昏时候,他在救苦救难大教堂做了祷告,沿着翻砂街走过去。突然,一辆丽的轿车急驰而过,站长认出了车上坐着明斯基。轿车停在一栋三层楼房的大门前,骠骑下车跑上了台阶。一个幸运的念头在站长脑子里一闪。他转过身,走到车夫跟前。
“这是谁家的马车,老弟?”他问,“不是明斯基的吗?”
“正是。”车夫回答,“你要干吗?”
“是这么回事,你家老爷吩咐我送张条子给他的冬尼娅。
可我记不得他的冬尼娅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第二层。不过,你的条子来迟了,老兄!现在,老爷本人已经在她那儿。”
“不要紧,”站长说,心悸魄动,说不清什么滋味在心头,“谢谢你的指点,不过,我有我的事情要办。”说了这话,他就走上楼梯。
门关着。他按了门铃,一颗心沉沉地等了几秒钟。钥匙响了,门对他打开。
“阿芙朵琪娅·萨姆松诺夫娜住这儿吗?”
“是这儿,”年轻的女仆回答,“你找他有什么事?”
站长不答腔,走进客厅。
“不行!不行!”女仆在后面叫起来,“阿芙朵琪娅·萨姆松诺夫娜有客。”
但站长不听她,一直朝前走。头两间房里很暗,第三间房里有灯。他走到开着的门边,住脚。房间陈设华丽,明斯基坐着在出神。冬尼娅周身珠光宝气,穿着时髦,侧身坐在明基靠椅的扶手上,模样活象个英国马鞍上的女骑士。她情意缠绵,注视着明斯基,撚一绺那乌黑的鬈发缠绕在自己指环闪烁的纤指上。可怜的老站长啊!他从来没有见过女儿竟有般美艳。他情不自禁从一旁欣赏着她。
“谁呀?”她问,没抬头。
他还是不吭声。冬尼娅没听到回答便抬起头……她大叫一声,跌倒在地毯上。明斯基吃一惊,弯下身去把她抱起,突然,见到老站长站在门口,他便放下冬尼娅,向老人走过,气势汹汹,浑身打战。
“你要干吗?”他对站长说,咬牙切齿,“你干吗老缠着我?你这土匪!或许,你要杀吗?出去!滚!”一只有劲的手一把揪住老头的衣领,只一推,他便到了楼梯上。
老头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的那位朋友要他去告状。但是,老头想了想,摆摆手,决心忍吞声算了。两天以后他从彼得堡回到自己的小站,重操旧业。
“眼看三年了,”最后他说,“我失去了冬尼娅,一个人过活,得不到她的一丝风声、点消息。她活着,还是死了,天晓得!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这种姑娘,她不是头一个,也是末一个,过路浪子拐了去,养一阵子然后扔掉了事。这种傻丫头彼得堡多的是,今日遍罗绮,一眨眼,明日就跟穷光蛋一道去扫街了。我有时想,我的冬尼娅或许已经沦落了,到这点,不由得把心一横,但愿她快点死掉……”
以上便是我的朋友老站长所说的故事。说这故事的时候,他几次喉口作梗,泣不成声。操起上衣的下摆怆然擦掉泪水,就象是季米特里耶夫①的叙事诗中的那个热心肠的杰连季一样。他掉泪,部分原因倒要怪果露酒,他灌下去足有五杯。不过,无论如何,这一滴滴珠儿强烈地感动了我,使我久久不能忘怀老站长,使我久久惦记着可怜的冬尼娅……
前不久我又路过××小地方。我记起了我的朋友。我打听到他管理的那个驿站已经撤销。我问:“老站长还在世吗?”没有谁能够肯定回答。我决定去寻访我那熟悉的老地方,租了几匹马到了H村。
①季米特里耶夫(1780—1837),俄国诗人。这里提到的叙事诗是他的《退伍骑兵司务长》。
那是深秋时节。灰蒙蒙的云层布满天空。冷风从收割了的田野上扑面吹来,刮落枝头的叶和红叶飘飘乱舞。进村时太阳快落山了,我在驿站小屋旁边停车。门厅里(可怜的冬尼曾经在这儿吻过我)走出来一个胖婆娘,她对我的问题回答说:老站长过世快一年了,他先的房子里住下了一个酿酒师傅,她便是那人的老婆。我感到白跑了一趟,并且惋惜白花的七个卢布。
“他怎么死的?”我问酿酒师傅娘子。
“喝酒醉死的,老爷!”
“他埋在哪里?”
“就在村子边上,挨着他老伴的坟。”
“带我到他坟上去看看行吗?”
“干吗不行?喂!万卡!你跟猫崽玩得也够了,来!领这位老爷上坟地去,把站长的坟给他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个遍身褴褛的红头发独眼龙小孩跑到我面前,他马上带我去坟地。
“你认得过世的老站长吗?”路上我问他。
“怎么不认得?他教我削哨子。有的时候他从酒店走出来(祝他早进天国!)我们跟在背后,口里叫:‘老爷爷!老爷爷!给几个核桃吧!’他就把核桃分给我们吃。他老是跟们玩。”
“过路的旅客记得他吗?”
“如今旅客少了。陪审官有时也拐弯到这儿来,可他从不问死人。夏天里有个太太来,她问起老站长,也上坟地来看过。”
“怎么样的太太呢?”我好奇地问。
“挺好看的一位太太,”小孩回答,“她坐六匹马拉的车来的,带了三个小少爷、一个妈、一只哈巴狗。人家告诉她,老站长死了,她就哭起来,对她的小崽子说:‘你们好生着,我到坟上去一下就来。’我走上前去愿意给她领路,可太太说:‘我自己认得路。’还给了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哩!——多好的一位太太呀!……” 我们到了坟地,那是一块光秃秃的地方,没有围栅,立了许多十字架,没有一棵树。我生从没见过如此凄凉的墓地。”
“这就是老站长的坟。”小孩对我说,他跳上一个砂堆,砂堆上埋了个黑黑的十字架,头钉了个铜圣像。
“那位太太也来过这儿吗?”我问。
“来过,”万卡回答,“我远远地望着她。她倒下去躺了好久。后来她回到村子里,叫神父,给了他钱,坐车就走了。她还给了我一个五戈比的银币哩!——多好的一位太太!”
我也给了这小孩五戈比,不再后悔这次旅行了,花掉的七个卢布也不觉得可惜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