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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北京。
最初,司徒雷登与近200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记者和传教士,被关在美国领事馆。但4周后,绝大多数人被释放,只有司徒先生与协和医院院长亨利·霍顿博士及财务主管鲍恩博士仍被继续关押。
司徒先生与协和医院的另外两位美国人一直被日本关押近4年之久。他后来告诉我,为了打发时间,他把自己能想起的汉语成语写出来翻译成英语,我现在还保存着那些已经发黄的纸。另一个打发时间的方式是猜字谜——这三位被关押的美国人当年也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人物,他们获释后,《时代》周刊用这样一个标题描写他们的经历:一千五百个夜晚的字谜游戏。
其实就在司徒先生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后不久,作为他的助手,父亲也被软禁在家里不许出门,还要时常被日本宪兵队叫去接受讯问。那时我们家还住在西四的砖塔胡同,是一个有三四进的大四合院,爷爷、奶奶还有叔叔都和我们住在一起,是一个大家庭。我那时在西什库的圣心小学上学,我们孩子还可以自由出入。但父亲被软禁后,家里的生活也变得很艰苦,能吃到窝头已经算不错了,我记得那时家里经常吃那种本来是喂牲口的、极难下咽的“混合面”。到美国后很多年,想起那段日子,我还忍不住问母亲:“那一段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1945年7月4日,已濒于溃败的日本方面终于允许父亲探望司徒先生,父亲也是被囚禁了3年多的司徒先生见到的第一个“外人”,此后,父亲一直探望司徒先生,直到1945年8月17日,被监禁了3年零8个月又10天的司徒先生重获自由。
9月16日,父亲陪同司徒雷登去重庆参加抗战胜利大会,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毛泽东。毛泽东告诉司徒先生,延安有许多他当年的学生。司徒先生笑着说,他了解。几天后,毛泽东和周恩来请父亲与司徒先生一起吃饭。司徒先生后来说,他当时没有想到,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将在马歇尔将军主持的国共和平谈判会议上经常同共产党代表团团长“周先生”打交道。
也是在这一次由美国返回中国时,父亲劝司徒先生在南京停留时拜访一下他的老朋友蒋介石,司徒先生接受了这个建议,结果也改变了他后来的人生道路——在蒋氏夫妇的介绍下,司徒雷登见到了作为美国总统私人代表、负责调停国共两党纠纷的马歇尔。他对中国的深入了解以及与各派政治人物的熟悉程度给马歇尔留下了深刻印象。半个月后——1946年7月,经马歇尔推荐,美国政府决定任命司徒雷登为驻华大使,接替已于1945年11月离职的赫尔利。
那时司徒雷登已近70岁,对于大使任命,他提出两点要求:一、希望两年内完成大使任务后仍回燕京大学;二、出任大使必须要有傅泾波做助手。可见父亲对他的重要性,这个请求得到了马歇尔的特批,于是父亲以“私人顾问”的身份跟随司徒先生到了南京,而母亲和我们继续在北京生活。父亲不是美国公民,美国大使让一个中国公民担任他的秘书,这在当时也是够特殊的。
不愿告别的司徒雷登
很显然,美国政府希望能利用司徒雷登对中国的了解以及与各政党之间良好的人际关系,达到他们所期望的国共调停。*代表周恩来、邓颖超和叶剑英也发表讲话,欢迎对司徒雷登的任命;当时的国内舆论对此也持乐观态度。
傅泾波:追随司徒雷登44年(5)
的确,27年的燕京大学校长身份,使司徒先生无论在哪一派政治势力中,都有一群身居要职、对他怀有敬意的燕大毕业生。国民党方面自不用提,共产党方面,比如重庆谈判开始就一直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龚澎(注:外交部前部长乔冠华的前妻),是1933年入校的燕大新闻系学生;还有后来担任过外交部长的黄华,是1932年入校的燕大经济系学生。
但是,单凭一个司徒雷登,已不能可扭转当时的大局。1949年4月23日,解放军攻占南京。当时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包括苏联在内的许多国家使馆人员都撤到了广州,而一直被视为暗中支持国民党打内战的美国大使却一直坚持留在南京未走。之前,“*代总统”李宗仁派人请父亲去,让他劝司徒雷登赶快撤到广州去。但父亲与司徒雷登的想法是:一旦撤到广州,便彻底失去了与共产党接触的机会。于是,虽然使馆大部分人员都已撤往广州,但父亲与司徒先生还有几个年轻助手一起留在南京。
南京解放后,被派到那里主管外事局工作的是黄华。黄华原名叫王汝梅,是比较早加入共产党的燕京毕业生。父亲代表司徒先生,1949年5月7日在黄华办公室与他见了面。后来,黄华又以私人身份到美国大使官邸拜访了司徒雷登。如今黄华先生已将这一段历史写进回忆(注:指黄华1995年所撰《司徒雷登离华真相》),这一历史时期的中国官方档案也已经解密,实际上黄华的所有举动完全是经过*高层领导同意的。
我在北京与黄华还见过面,第一次是我参加“大西洋理事会代表团”,他知道我是谁,他说“我认识你爸爸”。黄华回忆,司徒先生后来又两次派父亲与他密谈。父亲告诉黄华,在司徒雷登安排下,美国舰队已于5月21日撤离青岛,以后解放军打到哪里,美国军舰就从哪里撤走。
那时候司徒雷登希望能够到北平,与周恩来等*高层当面会谈。*方面答复同意他以“燕京大学校长”身份北上,并可安排与*领导人会面,父亲当时极力建议司徒先生“先斩后奏”,先到北京与*领导人见面,打破僵局,造成既成事实。但司徒雷登还是决定暂缓北上,等候国务卿艾奇逊的意见再做决定。7月2日,艾奇逊来电,要求司徒雷登须于7月25日以前直接赶回华盛顿,中途不要停留,暂时不要去北平。直到7月20日,司徒还致电国务卿,要求允许他到北平与毛泽东、周恩来会面;但几天后,他再次接到敦促他回国的电报。1949年8月2日,父亲与司徒先生一起,乘坐使馆一架小飞机离开南京。
作为一个大使,司徒雷登有他自己的苦衷——他必须对华盛顿负责,司徒先生后来经常跟我们说:I am not a policymaker(我不是政策制定者)。毛泽东发表的《别了,司徒雷登》令全中国人把他当成“美帝”代言人,而蒋介石也发表公开声明说不欢迎他去台湾。我相信,像他那样一个对中国有很深感情的人,在离开中国的最后一刻内心一定极为矛盾而痛苦。
无奈的结局
无论司徒还是父亲,在美国都没有固定的家,刚到美国,他们一直住在饭店里。
1949年11月底,司徒雷登离开华盛顿去拜访辛辛那提大学校长,在回来的火车上,他突发心脏病,人事不省,幸好是车上乘务员在早上发现了他,根据身上的证件弄清了他的身份,被立即送到马里兰的贝塞斯达海军医院抢救。那时父亲正好去衣阿华州看望三姐傅海澜。听说消息后,立即赶回华盛顿,每天都陪着他。
傅泾波:追随司徒雷登44年(6)
我与母亲以及父亲的一个助手,是1950年2月到美国与父亲团聚的。刚到美国,我们一家住在华盛顿的费尔法克斯饭店,3月26日,司徒先生出院后,父亲将他接来与我们同住。
父亲在美国没有工作,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照顾司徒先生身上,我们家的生活也不是很宽裕。父亲为了更好地照顾司徒先生,1952年拿出他大部分的积蓄,花3万美元在华盛顿西北部远离闹市的第28街买了一幢房子,司徒先生从此跟我们一家一起生活在这里。司徒先生单独住在一个房间里,父亲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以方便随时照料他,真的像儿子一样,对司徒先生是百分之百地尽心。
我到美国那年刚好16岁,学会了开车,而父母都不会,所以那时候经常是我开车,带着父母和司徒先生,一起出去转。我印象中的司徒先生,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甚至像一个“活着的上帝”,我和姐姐们都喊他grandpa(爷爷),在我们眼里,他就是我们的“洋爷爷”,而姐姐的孩子们也按中国的传统,喊他“太爷爷”。
司徒先生的晚年有些凄凉。唯一的儿子是位牧师,娶了一位密西西比州的寡妇为妻,也没有更多的能力照料父亲,只是偶尔到我家来看他。起初司徒先生还有每月1000美元的大使工资,但1952年辞职后便没了薪水。司徒先生在大使任上只做了3年,按美国的制度,3年的经历根本拿不到退休金——像我在美军服役20年才能拿到退休金,他也没有社会保障,所以晚年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后来是靠着一个慈善团体每月给他600美元生活。我的父母也没有工作,所以那时候,家里生活得很艰难。
司徒先生中风以后,丧失了不少语言功能,写字也很困难,他闲时就练习写字,我现在还保存着他用宾馆里的便笺练习写字的纸条。6月24日,是司徒雷登的生日。我记得每到这一天家里总是很热闹,许多燕京大学的老校友都赶过来,连同司徒先生的儿子和他的弟弟、弟媳。大家都很尊敬他,他更是一个教育家。
那时候到我家来探望司徒先生的,有很多比较特殊的人,其中一位是胡适。胡适很谦和,举止得体,他与父亲和司徒先生的关系都很好。还有一位是马歇尔将军,他每次都是自己开车来,也没有什么保镖之类的人陪着,跟我们说话也很客气。虽然穿着便装,但腰板挺得很直,十分威风。当时我手头有一本“生活”出版社出的他的传记,现在想起来,很遗憾当时没拿那本书找他签名。
司徒先生后来写了本《在华五十年》。对他与父亲这种超乎寻常的情谊,司徒先生说,他“就像是我的儿子、同伴、秘书和联络官”。当年有很多人怀疑父亲的身份,觉得他不是亲共产党就是亲国民党,我后来到了美国,总是有人问我:“你父亲站在哪一边?”我告诉他们:哪边也不是。父亲跟司徒先生想的一样,他们并不倾向于哪个党派,只是希望中国不要有内战。
1955年8月,79岁的司徒雷登立下遗嘱,一是希望死后能把骨灰安葬在燕京大学妻子的墓地旁,二是希望父亲能设法把1946年11月周恩来送他的一只中国明代的五色花瓶归还中国。1962年,司徒先生以86岁高龄去世。
1972年,基辛格秘密访华后,美国政府组织一访华团到中国访问,三姐傅海澜是其中一员。临行前,父亲托她将写给周恩来的信带到中国。一年后,应周恩来邀请,离开中国24年的父母回到了故土。
周恩来送的花瓶,原来一直放在我们家。1988年5月,三姐傅海澜受父亲之托,专程回国送回了那只明代彩绘花瓶。5个月后,父亲在华盛顿去世。父亲见证了近代历史很多重大事情,但最遗憾的是他没有写过自传,也没有为我们留下什么回忆性的东西。
生前,父亲曾为司徒先生“将骨灰埋葬在燕园”的遗愿,两次向有关方面提出请求,但都未获得明确答复。司徒先生的骨灰现在还保存在我们华盛顿的家中,实现他这一遗愿的任务又落到了我头上。1995年到2000年,我在北京工作了5年,我找了好多人,但一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司徒先生最后的遗愿能在我这一代实现。
(2006年6月26日)
我的母亲龚澎(1)
∷∷口述 乔松都
1953年诞生于乔家的第二个小生命,是乔冠华与龚澎在朝鲜时一份爱的纪念——1952年,乔冠华作为李克农的顾问随志愿军代表团驻开城松岳山麓来凤庄,参加朝鲜停战谈判。善解人意、体恤下属的周恩来派龚澎到朝鲜探亲,于是有了这个新生命。当时,乔冠华告诉朝鲜革命军领袖南日:“如果是男孩,就叫松岳;如果是女孩,就叫松都。”松都是朝鲜开城的古名。
17年之前,乔松都与哥哥宗淮一直生活在爸爸妈妈温暖的庇护下。1970年妈妈龚澎的离去,是这个曾经幸福无比的家庭一连串变故的开始,在风雨飘摇的年代里,他在泪水与痛苦中渐渐长大,也无时不刻在与妈妈心灵对话。
《乔冠华与龚澎——我的父亲母亲》,是乔松都用8年完成的书。但有些话题,她仍旧选择回避,无论是书里还是在面对面的采访中。尽管这样,这次口述,她还是提供了在她*之外的那个美丽而传奇的母亲龚澎的影像。
启蒙
妈妈是1914年在日本横滨出生的,她生命的第一天,便是从与家人避难海外奔走四方开始的,这似乎预示她的一生也将在复杂动荡的国际国内环境中度过。
妈妈一生中最重要的启蒙教育来自我的姥爷龚镇洲。他是安徽合肥人,出身贫寒,年轻时带着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