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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校长说:
“当然……当然……”
马三多说:“你说的这个娃子,他虽然叫马嘟嘟;其实他是刘巧兰的儿子。”
刘校长想了想说:
“马三多,你把他养大了他就是你儿子了嘛。怀一个娃多容易呀,一高兴,一不小心就怀上了,过十头八个月,两腿一叉就生下了。可养大一个娃多不容易呀,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天天要吃,天天要喝……你把他养大了,你说,你能不是他爹吗?”
马三多这一次笑出了声音。
刘校长又说:“既然你已经是他爹了,你就得叫他上学。”
马三多说:“那就上吧。”
刘校长对马三多说:
“马嘟嘟这个名字听着好,像城里的文化人给娃娃取的名字,听起来不俗气,比花花呀米米呀这些都要好。”
马三多不好意思地对刘校长说:
“刘校长,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在你的学校里读了好几年书哩?咋说我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吧!”
刘校长说:“哦——算——应该算。”
马嘟嘟背着书包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告诉马三多:
“爹,我的名字从此就叫马大洋了。”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
“我们老师是个有学问的人,她说我一个男子汉叫马大洋这样的名字,长大是不会后悔的。她说大海航行靠舵手,老师说我应该叫马大洋,这样子听起来气派。我问老师大洋是不是一头大绵羊啊?老师说,大洋不是大绵羊的意思,大洋是大水坑的意思——天的尽头蓝汪汪连成一片的地方,就是大洋。马大洋——呵呵,爹,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真的比马嘟嘟好听呀?我总有一天要走到天尽头去的——去看一看那种叫大洋的水坑。”
说完马大洋就高兴地笑了。
他发现妹妹香香也笑了,她的笑满满地溢在脸上,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马三多对马嘟嘟说:
“你如果喜欢叫马大洋你就叫马大洋好了。”
说完马三多就气呼呼地去睡觉了。
香香笑完之后,脸色刷地一变,小嘴撅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了。她看到马大洋从书包里掏出了书,又掏出了本子,它们在一张旧方桌上发出令人羡慕的白光。那些白光在她眼前跳了几下,她的眼泪就白豆一样从眼眶里滚了出来。香香抽搐了几下,使劲想把眼泪憋到肚子里去,可是她做不到,她一抽,泪水反而淌得更欢了。
最后一个穷人 第二十三章(2)
这一天,马大洋不光有了书和本子,老师还给他起了一个气派的新名字。香香想了想这些。
她在马大洋背后站了一会儿,见马大洋不理她,独自开始摆弄起那些书和本子,她就走出了这间屋子。
马三多正在睡觉,香香在他的床前停下来。听见马三多不间断的鼾声,她的眼泪淌得更凶了,她想止都止不住,她就喊了一声:
“爹——”
马三多没动,香香又喊了一声。
“爹——”
香香看见马三多还是没有动,他的鼻孔和嘴巴里发出的鼾声更粗了。香香感到一丝绝望的气流从脚后跟上嗖嗖地窜上来,把她的骨头捏了一下,她的两条小腿就变得面条一样软了。
马三多被哇的一声哭喊惊醒了,他坐起身,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香香,就对她说:
“你咋了?你坐在地上哭啥哩?没看见爹正在睡觉么。”
香香抬起泪眼迷蒙的大眼睛看着马三多,嘴一撇一撇地不停抽噎。她没有想到她只哇地哭出一声,马三多就起来了。
香香对马三多说:
“我也要上学。”
“你也要上学?马大洋上学我已经卖掉一头羊了,你难道要我一连卖掉两头羊吗?”
“我也要绿书包白书白本子。”
“你难道想要我再卖掉一头羊吗?”
“哇——”
“你——”
“哇——”
“好了,好了,那我就为你也卖一头羊吧。”
“爹——”
“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爹,我想笑哩。”
“那你就笑吧。”
“我已经笑了。”
马三多拉着香香的手走进刘校长屋里的时候,刘校长正戴着老花镜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如果不是他那颗大得出奇的鼻头,眼镜恐怕早就掉下去了。
马三多十分谦卑地将腰身塌下去一些,哈着腰叫了一声:
“刘校长——”
老刘挑了下眉眼,从桌子上移过昏花的目光,点点头示意他已经听到了。他的目光几乎没有在马三多身上作任何停留,就重新垂到桌面上。
“刘校长,香香也想上学,所以我把她也领来了。”马三多说。
老刘腾出一只手,把眼镜往上抬了抬,这才看见靠在马三多腿胯里的香香。香香的一对大眼睛正明亮地窥着他,他感到这两束目光一下就将他单薄的身板给穿透了。
老刘摘下眼镜说:
“几岁了?怕是还不到岁数吧!”
马三多说:“比马嘟嘟——哦,马大洋小一岁,可她说话是和马大洋一起开始的。”
老刘说:“还不是小嘛,上学的年龄还不到嘛。”
老刘的话音刚落,他的身体就被一声尖利的哭声给震得从木椅上弹了起来。他再看到香香的时候,香香已经坐在地上了,泪水正没完没了地从那两只大眼睛里流出来,洒在砖地上。
马三多不好意思地对刘校长说:
“为马大洋上学,我卖了一头羊。为香香上学,我昨天又去收购站卖掉了一头羊……”
刘校长说:“岁数还不到么!”
香香又适时地“哇”了一声。这一声哭出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停,她的声音震得老刘屋里的报纸顶棚哗哗乱响。
老刘龇了龇牙,然后朝隔壁屋里喊了一声,不一会进来一个女的,老刘指着坐在地上又哭又闹的香香说:
“给她把名报上吧。”
然后老刘又对马三多说:
“如果到时候留了级,我可不管。”
马三多一连嗨嗨了好几声。
老刘又说:
“既然已经上学了,香香的名字,就叫马小香吧。”
香香从地上站起来说:
“不行,我要叫马大香。”
老刘看了看香香的大眼睛,对她说:
“一个小女孩,叫什么大香呀。”
香香说:“可是马嘟嘟为啥能叫马大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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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穷人 第二十三章(3)
老刘拉下脸来说:
“男同学的名字和女同学的名字是应该有所区别的。”
说完老刘就趴在桌子上开始写自己的东西了。
最后一个穷人 第二十四章(1)
这个冬天,入冬不久便下了一场雪。
雪是从早上开始下起来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自高空飘落,不一会儿地上就全白了。自这一刻起,大地换上了一身淡雅素洁的冬装。马三多在后院里给羊喂了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屋里做饭。等他的饭做好了,雪也停了。这时候,却还不见马大洋和马小香从学校里回来。
马三多一边在心里责怪着两个孩子贪玩,一边端了料盆去后院给即将分娩的母羊们加一些营养。母羊们摆着大肚皮,贵妇人一样款款站在那里。面对可口的饲料,它们那种高傲的贵族风范就一扫而光了。马三多有滋有味地看着母羊们贪婪的嘴巴把饲料吃完,它们的眼睛又向他投来饥渴的目光。这样马三多在羊圈里又拖了一阵,还是不见马大洋和马小香回来。马三多就走上村街,向东看了一圈,雪地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谁家的一只黑狗在追一头半大的黑猪逗乐子。看了一阵,马三多闷闷不乐地回屋去了。
马大洋走进家门的时候,满脸都是汗水。马小香跟他的屁股后面,气喘吁吁。马大洋怀里鼓鼓囊囊地抱着一包东西,他的黄书包挂在马小香的脖子上,他们站在屋中央,昏黄的灯光照着他们的头和脸,他们的样子极像两个吃了败仗的小逃兵。他们看着灯光下埋头吸溜吸溜吃着汤面片的马三多,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马三多瞥了一眼,看到他们的脸被电灯泡照得五迷三道的,像刚刚才从泥水里跳出来。他就乜斜着眼睛,没好气地对他们说:
“快吃饭去,你们还不饿啊?”
马三多发现他们站着没有动,又喊了一声。
马小香从又细又长的脖子上取下两个绿色的军用背包,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马大洋怀里钻了出来,刺得马三多一激灵。他摇了摇脑袋,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他又听到了一声比刚才更加尖利的嘶鸣在他耳朵里嗡嗡嗡吵成一片。马三多惊呆了。他腾地从炕沿上坐起来,眼睛死死盯住马大洋的怀抱,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包袱,而是一个小褥子,刚才的哭声就是从小褥子里发出来的。
马小香看见马三多一脸惊慌地从炕沿上弹下来,她就开口了。她说:
“放了学我们就往回走,走到树林边的时候,一个人叫马大洋帮她抱一抱她的娃,她说她要尿尿。马大洋就接住了。早上老师刚刚说了要助人为乐,要学雷锋做好事,下午马大洋就做了一件好事。那个人走进树林就再也没有出来。她不出来,我们就跟着脚印去找她。找了半天,树林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个人。我们看着天已经黑了,我们有些害怕了,我们就只好回来了。”
马小香接着又说:
“回来的时候,我帮马大洋哥哥同学把书包背回来了,这样算起来,我也做了一件好事,爹你说是不是?”
马三多迫不及待地从马大洋手里夺下褥子,放到炕上一层一层地揭开,当扳开孩子粉红色的腿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朝后一溜,就坐在了地上。他喃喃地说:
“丫头,是一个丫头,又是一个丫头……”
马大洋的身体筛糠一样瑟瑟地发起抖来,他一时拿不准眼前的这一切是福还是祸。马小香的眼睛骨碌碌转着,脸上堆满了做了好事的欣喜。马大洋做了一件好事,她也做了一件好事,老师知道了指不定咋个说呢。有一个同学捡了一支铅笔头交给老师,老师就在课堂上夸了她好几次。一个铅笔头和帮同学背书包这样的大好事相比,也许根本就不值一提了。看吧,他们的父亲马三多都给这样一件大好事弄得坐到地上去了。
马小香心里吃了蜜一样甜。
马三多在地上坐了一阵,就慢慢地站起身来,伸手摸了摸马大洋的脑袋问:
“这是谁的丫头?”
马大洋有点害怕地说:
“一个女人的。”
马小香补充说:
“是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的。”
马三多问:“她……人到哪里去了?”
最后一个穷人 第二十四章(2)
“她进了那片柳树林,她说她要尿尿,结果就再没有找到她。”马大洋说。
马小香补充说:
“我们在树林里也没有看见她尿过尿的湿坨坨。”
“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女人,也许她尿尿迷路了,也许她这会儿正急着找她的娃娃哩,她又不知道你们是谁是不是?”马三多说。
“我们帮她抱娃娃的时候,她已经问过我们是谁了,我说我们是沙洼洼马三多家的马大洋和马小香。”马大洋说。
马小香补充说:
“我们告诉了她这些,她就知道帮她做好事的同学是谁了。”
马三多的牙齿咯咯响了几声说:
“必须把孩子还给人家,必须……”
说着马三多就手忙脚乱地裹好小褥子,抱起来冲出门去,不一会他的身子就隐入了浓稠的黑暗里。
这一夜,沙洼洼人在睡梦中听到了一个悠远的声音,这个声音穿透初冬的寒冷,游荡在村庄上空。沙洼洼人在热炕上慢腾腾地翻着身子,听到那个声音在远远近近跳上窜下地回响。
这个声音由圆润而悲凄,由悲凄而粗糙,而后就渐渐地沙哑了。
“谁家的丫头啊,这是谁家的丫头哇?”
“这又是谁家的一个丫头哇?你们快来把她抱走吧!”
“那个去树林里尿尿的女同志啊,你快来把你的娃娃抱走吧!”
“你的尿早尿完了吧,你快来看一看你的丫头吧!”
“那个女同志哇,这个丫头可不是我捡的,这是你的丫头,你快来把她抱走吧!”
后半夜的时候,沙洼洼人就在那种紧张的、继而松散的倾听中渐次睡去了,鼾声告诉一切,那个悠远的声音与他们大多数人毫不相干。
同是在这样一个雪后初霁的夜晚,马三多家老得不能再老的独角母羊小白又一次分娩了。它开始分娩,似乎是受到那个悠远的声音无形的感召。小白的分娩顺利得连它自己都毫无觉察——只是感到胯下一热,一个鲜活的生命已经伴着一摊热水浴血而出。小白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分娩了,但每一次的分娩都在告诉它,自己垂暮的身躯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