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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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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昭昭也笑着:“我不是王魁吧。我不是演员。不过我就是做王魁,也不想去讨相国的千金,但女人还是要换的。你怎么也不要自杀做鬼,找我算账。我不想被你抓到阴间去做鬼夫妇,将来就是做鬼,我也是个自由鬼。”
  薛凤来又笑了一下。马昭昭问你笑什么?薛凤来说:“这样说说笑笑多好啊,你做什么老是用什么甜的辣的。你还不知我的心意么?”
  “你以为女人有两样么?女人没有两样。将来要修道成佛,我马昭昭可能最先会大彻大悟。凡人最难修的一关,就是色。凡人见色,在感觉上多感色欲的异象。我已经过了这一关了。各色在我现在的眼中,自是一色,经过你这看来与众不同的女人,我依然能透见那同一色。使我在色上功德圆满,玄关打通,百色不侵,心无所动了……好了,你还不走么?是不是还要我给一次?我是有求必应,有投身饲虎之愿的。”
  马昭昭闭目而坐,那样子似乎只需合起掌来,就如大慈大悲之像了。
  一个傍晚,薛凤来坐火车在苏南县下车,她单身空手,独自穿过长长的的一条街。长街上灯火昏黄,只一两家初承包的舞厅门口亮着小珠珠彩灯。薛凤来毫不犹豫地走着,仿佛这儿是她来熟了的地方。她来到了一条新街,找到了县剧团,剧团门里小屋中,坐着看门的一个老太。她坐在小屋的中间剥着一条旧裤子的线头。从她脸上,薛凤来一眼就看出,这老太当年历经舞台沧桑的痕迹。听薛凤来问到马昭昭,老太抬起眼来看着她。这一眼显示出她对男女的阅历。尔后她摇摇头,说:剧团跑码头了。薛凤来回转身来,她慢慢地在街上走着,街的一边是护城河,河里缓缓地行着不知疲倦的船。街的另一边是高低参差不齐的房顶,宽马路旁是梧桐树,风吹过时,响着低低的叶片声。街口,小贩摆下了小吃摊,招呼着馄饨面。薛凤来走上东月桥,在桥上站着朝河水看了好一会,水污染的,油黑油黑的。薛凤来并没感觉到她在那儿站久了一点,她抬头的时候,发现桥那头有一个男人在望着她。那个男人似乎是散步到这里。她随便地看了一眼,她不会想到,那个男人就是我。她注意到我的眼中有熟悉的想说话的神情,她想也许是一个看过她演出的观众吧。她要是能想到我是上次在省剧院门口等她的小伙子,就会诧异我怎么也会在这里。她当然不会知道我在这里成了家,在这里的文化局工作。她也不会知道,我一眼看到她望着河水的侧影,就认出了她。我站着没动,我的眼光中并没有诧异。也许我想到她会到这里来,会在这里见到她的。我站着没动,是因为我不是当时苏北县工厂的一般文化干部了。我已当上了副局长,要不了多久老局长退休,我就是独当一面的文化局长了。薛凤来旋身走动,在桥边拐弯时,她偶尔看到我还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朝她望着,她似乎从我眼中也看到那种暗淡下来的落寞的神色。她走了,穿过桥走到那边的街道上去。我的形象只是在她的脑中闪了一下,变成了她心中的一点情绪。
  薛凤来找到了文化局的宿舍楼,宿舍楼里住着文化局下属单位的不少单身汉。楼下门面是录像室,响着港台武打片的音响。走在楼上过道,应着下面大厅的应声,空壳壳的。她敲了一间上窗亮着灯光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的脸,那脸很快地从被打扰的冷淡转向热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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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色(25)
“你是……薛凤来。”
  薛凤来觉得面熟。男子自我介绍,他叫许其如,是剧团编剧。薛凤来想起来,她和他见过面,在一次戏剧会演中,总结会上,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对她说了一大番话。记得他说过他和马昭昭住在一幢楼上。
  屋里一个女人站着在洗碗。许其如介绍说是他的妻子。他说她在镇上当教师,文化局穷,他们还没房子,临时住在这儿。又向妻子介绍薛凤来:京剧界名演员,就是演敫桂英的……
  女人朝薛凤来投来深深的一瞥。
  薛凤来说:“我想找马昭昭。他随团演出了么?”
  许其如说:“喔,你找马昭昭的……他倒像没随团。”他把薛凤来带过两扇门,说着:“今天没见着他,他到……”门里没有灯,许其如还是敲了两下门,大声叫了两下,声音在两壁回应得很响。许其如又开了对面的门。说:“你到这里来坐坐吧,这里宽敞,马昭昭他们有了客人也都在这儿。”
  屋里乱得很,放着一张乒乓桌,还有一些杂物,旁边是几张破旧的藤椅。薛凤来在藤椅上坐下。许其如站在门口喊女人端茶来,随后他也坐下来,他对着薛凤来看了好一会,薛凤来习惯了被人注视,只是默默地坐着。
  “你还不知道吧,马昭昭又有了个女人。谁也说不清他有多少个了,他自己也说不清……现在这个是邻县地方剧团的新演员。刚刚二十岁。我看还不到二十岁,看上去就像个小女孩呢……”许其如说开了头,看看薛凤来,薛凤来身子一动不动地,依然靠着藤椅。她的脸上似乎凝了神。
  “听说那女的也不怎么好,那么小的人就……吃开口饭的女演员嘛……市里的一次会演,见了面,就搭上了。那个女的后来就来这儿。我看长得就那个样吧。鼻子小,嘴巴小,耳朵小,就是眼睛大。大概年轻也就漂亮吧。说来玩玩的,一问,他们也就见过那么一次。那天,他们关着门在这间屋子里。我和隔壁小陆在我家里。就听那女的不停地说什么。后来不说了,就响起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以为是打架呢,近了一听,好像女的从喉咙里咳出笑来。细听听,原来吱吱嘎嘎的是藤椅脚磨水泥地板的声音。声音又尖又沙,磨得人心里都揪起来。应着整幢楼都吱吱嘎嘎的。鲁迅小说《肥皂》中写是嘎吱嘎吱,这里是吱吱嘎嘎……肯定不是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我和小陆想,幸好没去敲开门。再想不要把藤椅弄散了架吧,倒下来才滑稽呢……就在这儿,也就是这张藤椅……”
  许其如说着,身下藤椅动了一下,发出尖尖的吱拉声。薛凤来那边反应似的动了一下,似乎头摇了摇。许其如不动了,继续说下去。
  “……这边事情才传,女的那边却已有风声,说那女演员天真单纯很得领导宠爱的,我看也是女人天生外表的假象吧……大概那边和这边文化局通了电话。这边县文化局的一个副局长就找了马昭昭,几乎是勒令他尽快和那个女演员结婚。说这次再只是玩弄女性,就要将他的新账旧账一起算,告他一个流氓罪,再送他进监狱去。马昭昭好像害怕了,常跑女的那儿,公开了关系像要结婚的样子。也保不准会不会变……其实,现实男女关系松了,不像过去那么上纲上线了。他们两个一个没嫁一个没娶,能挂什么流氓罪?可别看马昭昭对女人胆大,见到当官的,嘿,鳖缩缩的了……副局长的一句话,就吓坏了。其实那个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外地调来的,就会拍老局长的马屁。分析起来,也就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又不懂文化,又没有特长,会写两笔字,儿科式的,上不了台盘。整个一个庸才。就因为是一个庸才,没人把他放眼里,也就没人去防他。偏巧他又是个党员。现在也就是这样的人能入党……加上有文凭。现在文凭吃香,真正搞艺术的有几个读死书的?这么几条一凑起来,居然一个只会在办公室里写写材料什么本事也没有的人当了副局长,眼见着他还要当局长。真是说你行,你就行,说不行,就不行,不服不行。他懂个什么?现在是只要能坐上位能读文件也就算是个官。别的事他都不管,单单这种蝇营狗苟的事,他倒管得起劲。单挑上马昭昭,显一下官威。换一个人他大概也不敢。偏马昭昭就吃这一套……中国的事啊。”
  

幻色(26)
许其如一气说了好大一会,像遇上了知己,一吐为快。他一直看着薛凤来的脸,似乎她还是没反应。他把椅子往前移移,椅脚磨得水泥地嘎吱嘎吱的。他转头看看自己房间里女人的身影,随后越发如知己一般的说:“这个马昭昭,实在不值得……他说你……说你好多呢。从他嘴里,我能勾画出你这么个大名家的形象,是有着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的,不管是对事业还是对……值得人……佩服的。说实在的,马昭昭也就只有勾引女人的本事。根本不懂得珍惜真正的感情。把一切当作吹牛的资本。他说什么?说什么有名的女人,什么聪明,高贵,有教养,整个一个傻……一个个都在我手指下面,柔得像个……叫她向东,不会向西,不会差一丝一毫的。女人本身都想着要风流一下的,站在众人面前,一副接近不了的样子,到我面前,老实说,我都不想碰她摸她。显着一副柔态,摆着一副有名人的架势,到床上就像个木头似的,也不会叫,也不会荡,还不如一个小女孩子……”
  许其如看着薛凤来,她依然靠着藤椅,一动不动地。他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他听说三国里的张飞是睁着眼睡觉的。这位有名的女演员是不是也会是这样呢?
  第二天,薛凤来到小县的新闻传开了,说薛凤来原是在家吵了架,被丈夫打了耳光,头发蓬乱,衣冠不整地单身跑来找马昭昭。没找到马昭昭,便找了熟人许其如。她根本没想到马昭昭已经另有女人了,悲痛欲绝地走了。那时她身无分文,临走时许其如给了她十元钱,送她上火车回古城娘家去了。
  薛凤来走了,从苏南县的东月桥上望过去,火车站那边片片灯光在蓝云湖水中摇曳,似乎浮着往前伸展,一直伸展。水中忽闪忽闪地,恍惚映着淡蓝淡蓝的色彩。那色彩渐渐模糊了消逝了。我浮着一般似的站立在桥的最高处,身子升腾起来,自我的知觉越来越清晰了。
  在苏南小县,我副局长当了一年,局长当了四年,在那里当了五年的官,我升迁了。升到市里了。在市文化局当副局长。根据我的要求,分管剧团工作。这当口,正逢改革,剧团改革的第一步,便是人员流动。
  剧团转业的名单定下了,局里安排我找几个有影响的转业演员谈话做工作。头一个就是市京剧团的薛凤来。我上任第一天就了解到下属剧团有个薛凤来。她来了,先在那边办公室里和女秘书说话。后来秘书来告诉我:薛凤来来了。我点点头,指指桌上的文件。秘书知事地去了,我走到阳台上去。那儿能听到那边办公室窗子传出的她们隐隐的笑谈声。她们好像在谈着各自的孩子。阳台下面一片草坪,隔墙之外,是街道公园,隐约可见石桥和绿水。一种久违了的带有回忆般的幻想点点浮游着。
  五年前,薛凤来演敫桂英的电影刚刚上映,她的艺名如日中天,人人争说捉拿王魁。我坐在电影院的雅座,四周是坐拖拉机到城里来看电影的农民,他们谈着负心的王魁,做鬼的敫桂英,叹息着,啧着嘴。我喜欢戏剧,但素来不喜欢电影里的戏剧,特写的演员一边唱一边做表情总不自然。开始我还是意识着我是在看薛凤来演电影,慢慢地我被银幕上敫桂英的眼神震住了,我有一种颤战感,这种震动心的颤战感,我还从来没有过,几乎带着点痛楚的感觉。看着银幕上做了鬼的敫桂英屈膝弯腰,翻转着身,我无由地泪洇出眼窝。多多少少年前,我还是中学生时,在故城石桥邻院的门口,我看过她这般的柔姿,那时我生出的是梦幻般的情感,蚀心摇魄,使我多少日子里总在石桥徘徊,只想看到她。那一天她朝我低下头来,她的声音里柔柔的,她的手放到我头脸上来……我把腮帮鼓起来,张开嘴,牙轻咬着舌尖,我干笑了一下,让一粒泪珠慢溶在笑着的脸上。昏暗的电影院里,陪坐在旁边的电影院经理是不会看清我的脸是乐还是悲的。走出电影院,我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那时我也已清楚,所有艺术都不是真的,都和人生有着距离。而一刻间,淡然苍茫的感觉深深攫住了我。我知道,这乃是我心灵造成的,是我的记忆起作用的关系。然而我有好半天打不起精神来,那天我第一次觉得我做什么官,实在是没意思。那天我突然地取消了舞厅的翻修计划。那天妻子丽蓉回来谈到敫桂英的电影,我一声没应她,以致她和我憋了好几天的气。
  

幻色(27)
就在那不久,我在县剧团琴师马昭昭的婚礼上,看到了薛凤来。她的来,多少证实了马昭昭这个风流无赖的吹嘘。酒席上,马昭昭提议薛凤来唱一曲清唱。一瞬间,我看到薛凤来的脸色苍白,而新娘的脸色被酒映得通红。薛凤来站起来了,她走到两张酒桌当中,还做了一个京剧架势。这也是我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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