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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解释一下哦。主要是,老子明天要出去开会,一走就得好几天。就想啊,索性先带你们跑一趟,熟悉个流程,没什么问题吧?”夏明朗半靠在车身上,手里提着杯子,声音懒洋洋的,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没问题?问题大了,怎么可以用如此轻慢的态度对待一场严肃的选拔?陆臻惊愕不已,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身边的少尉也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夏明朗抱着杯子犯着困:“那个什么,那小测验还看得懂吧?等会儿把衣服换一下,这俩礼拜没人有空管你们,自个练练。你们这回人太多了,我只要一半人,剩下的给我滚回去。哎,有一点要提醒你们,被踢回去了别说是被咱们这里淘汰的,你们还不是正式的学员,还配不上淘汰那俩字。”
夏明朗把话说完,摆摆手把车门关上。
陆臻去领作训服时经过车前,看到某人正躺在后座上睡得无比香甜,怀里居然还搂了个硕大的毛线抱枕,灰扑扑的一大团毛线真不知道他打哪儿找来的。登时,一股子无名怒火就从丹田处直窜上来,生平第一次,陆臻有了想要扁人的冲动。他本来还在思考带他们跑一圈是怎么个跑法,等到方进跳进驾驶位发动汽车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带着他们跑一圈,就是指由方进开车拉上已经睡着的夏明朗,带他们跑一圈!
这这,真,真是……陆臻憋着一口气在胸腔里不知道怎么发泄,作为一位新时代的四有好青年,他平常唯一会骂的脏话就是:妈的!可是眼下这局面怎么也得骂上一句:操他奶奶的祖宗吧……
陆臻为此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他就停止了思考,因为……开跑了。
方进的车技再好车子驶入山区之后也免不了颠簸,夏明朗慢吞吞从后座上爬起来,问道:“跑多久了?”
“五六公里了吧。”
“嗯。”夏明朗把头探出去,用电子喇叭吼道:“哎,现在开始了啊。”
学员们反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二十五公里越野,因为之前跑的都不是山路,所以,不算。
可是等他们刚刚缓过劲,夏明朗又握着秒表把手伸出去:“不好意思啊,刚刚忘记计时了。”
这一出又一出的,是个人都受不了,顿时,所有人都出离愤怒,还不等他把手收回去,全国各民族各地区各军种的标骂异彩纷呈地飚了出来,陆臻第一次发现听人骂娘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那叫一个同仇敌忾。
夏明朗把车窗一关,种种或高亢或激昂的叫骂都统统成了蚊子叫。
方进见他又想缩回去继续睡,忍不住问道:“队座,您几夜没睡了?”
“也没多久,两晚上,赶报告,明儿就得用,伤神啊!”夏明朗把发财请到自己身后去垫着,给自己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式,两条腿架到副驾驶的靠背上。准备演习是件很激情的事,进行演习是个很带劲儿的事,可是写演习评估报告,则是一件比较郁闷的事。夏明朗是个很有热情的厨子,他喜欢买菜切配,煎炒蒸炸煮,然后看着人们满足地拍着肚子,但是他不喜欢洗碗。
要是能有个人专门给他写演习报告就好了啊,夏明朗仰望车顶,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小子的评估报告什么时候给我?”
“我不是交了吗?”方进脖子一缩。
“那不算,那是陈默替你写的。你们俩兵种不同,视角不一样,当我傻的啊?”夏明朗脚上一横,踢向方进的脑袋。
方进缩头避了过去,都快哭了:“那我交上半节的时候您怎么不说?”
“我觉得写得不错啊!从狙击手的角度站在渗透人员的立场上看问题,思路很独特。我喜欢!”
“队长,你这是故意的。”
夏明朗摸摸耳朵,语重心长地:“方进同志啊,你这可是欺骗领导啊。”
“领导,我演习一回来就光顾着给您安排训练的事儿了。”方进转头做狗腿样。
夏明朗语更重心更长:“更为恶劣的是,你居然还将一位党的好同志硬拉下水,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对陈默同志……”
夏明朗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方进终于屈服,蔫了吧唧的:“队长,我写,你别罚默默。”
“很好。”夏明朗心满意足地合上眼,“三天后交两份报告给我。”
“为什么是两份?”方进惊叫。
“一份是你自己的,一份是你代陈默的。我现在发现这个思路特别有意思,假设你是狙击手,那你看到的战局,你对对方的评估是什么样子的……很有意思。”夏明朗兴致勃勃的:“我打算将来要向全中队推广这种思路,让大家有更多的余地去思考……”
“队,队,队座……”方进迟疑而惶恐。
夏明朗笑容可掬:“你放心,我不会占用你的创意,我会告诉大家,这是你方进发明的。”
“队长!”方进一声惨叫,差点把车开到山沟里去。
陆臻在陆战队跟训的时候也跑过50公里的标准负重越野,不过那时候的速度比现在差远了,现在这批学员都是优中选优的尖子,而且初到这鬼地方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个个冲得像豹子似的。陆臻跟刚才在队列里认识的那个少尉跑在最末,陆臻是知道自己的实力不敢跑快,而那个少尉则显然是留了力。
跑步不像是队列,规矩没那么多,两个人边跑边聊了几句。少尉本名徐知着,38军的,先当兵在部队考上的军校,南京国关特侦毕业,军事技能十分过硬。十公里之后大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他自己气喘吁吁那是不用说了,徐知着却只有一点劳累的迹象,基本和刚刚迈步时一个样。
徐知着见陆臻的眼睛直往自己身上瞟,笑着拍拍自己胸口:“出来的时候练过,全军越野第三。”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帅得要命。
陆臻顿时就惊讶了,全军越野第三?他都给自己整了一群什么样的队友啊,可偏偏这么优秀的人,那个叫夏明朗的居然还这种态度?陆臻无比愤怒地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吉普车,车子里的夏明朗刚好把头探出来,吊儿郎当地拎着喇叭嚷嚷:“哎,老少爷们赏点脸,赶紧的,跑完我好回屋睡去!”
真他娘的!
夏明朗话音还没落,陆臻就听到了数声国骂,对象包括夏明朗和夏明朗祖宗十八代各父系母系直系旁系亲属,不过骂归骂,速度倒是又快了起来,大家都又开始像不要命似的往前冲。
陆臻是带过兵的人,训练的时候最怕的就是出现训练事故,现在跑这么疯,搞不好心脏猝停都有可能,陆臻咬了咬牙冲上去敲夏明朗的车窗。夏明朗慢腾腾把窗子摇下来,笑眯眯听完他的陈述,在激烈的奔跑中说话,体力消耗非常大,陆臻尽可能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可是长跑的气息全乱了套,喉咙口一阵火辣辣的痛。
方进开着车,跟陆臻保持均速,夏明朗把手伸出去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语声亲切:“累了吧。”
陆臻一时莫名,转头看到夏明朗手肘撑在车窗上半侧着头,视线从下往上挑起来,墨色沉沉的眼底闪着明朗的笑。
有一点恍惚,好像多少年前的那个海滩,也是这样乌沉沉压在眼底的笑,他问:“嗨,兄弟,有烟吗?”
“我不累。”陆臻道。
“哦,你不累!”夏明朗伸出手指轻佻地划过陆臻的下巴:“你不累,你他妈罗嗦什么?”
“妈的!”陆臻紧跑了几步揪住夏明朗的衣领,怒极吼道:“你是他们的教官,你要控制好,你不能让他们这样疯跑,出了事怎么办?你这样是不符合规则的。”
“哪里的规则?”夏明朗把自己的衣服拽回来:“你们家那边小娘们定的规则吧。”
夏明朗笑得恶劣,方进会意,及时地一脚油门踩下,陆臻挥舞着拳头冲上去,车没砸到只呛了一口烟尘,顿时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几乎要跌倒。徐知着紧赶着跑了几步把他架住,陆臻挥拳,情绪激动,倒把徐知着吓了一跳。跑到中途,原本冲在前面的兄弟们都渐渐慢了下来,陆臻和徐知着他们并没有加速,一路还是超了不少人。夏明朗的车停在路边,陆臻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经过时心怀警惕地向车门里张望。陡然看到夏明朗的抱枕“汪”的一声从车里蹿出来,陆臻这一记被吓得不轻,啊的一声惨叫,撒丫狂奔出去好几步,夏明朗撑着车头狂笑不止。
陆臻回头一看真是气得连肺都快炸了,这哪里是抱枕,分明是一只匈牙利牧羊狗,满头满脑的毛线穗子堆在车座上,可不就是个抱枕样。陆臻本来是不怕狗的,冷不防被吓得这么失态,自觉颜面大失,可是这哪儿能怨他啊,谁听说过特种部队养毛线狗的?这真是衰人养衰狗,人不地道,狗也混账。
好不容易撑到最后五公里,陆臻他们几乎就要接近第一集团军了。徐知着原本一直跑在陆臻身前半步帮他领跑,忽然退了一步回去非常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一下:“兄弟,我要冲刺了。”
陆臻顿时恍悟,大声喊道:“跑啊,跑去!别管我,你快点冲。”
徐知着大约是觉得不够意思,又跑了几步才甩开他:“你撑住啊。”
“放心吧,哥们撑得住。”陆臻冲他挥手:“跑快点儿啊,拿个第一回来。”
集团军越野第三的实力毕竟不是说假的,徐知着全力开动,最后五公里跑得几乎比别人第一个五公里还快,冲进第一阵营里达了线。夏明朗坐在车里一个个记成绩,他手上有一排成绩表,每个人的五公里成绩、十公里、二十公里,历历在目,跑步是一种很能看出个性的运动。
陆臻跑到最后关头实在体力不支,虽然不是老末,也算是归在最后那一拨里面的,他这会算是知道那条衰狗跟着来是干吗用的了。那狗是真邪行,专逮着最后几名咬屁股,陆臻让它咬了一口,全身的血管都爆了一圈,小宇宙爆发榨出最后一点体力狂奔过了终点,刚一碰线人就跌了出去,趴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他们早上出来得早,每人啃了食堂前天夜里留下的一只冷馒头就算是早饭。陆臻还没吐过劲胃里就空了,连着黄胆吐得精光,趴在地上一阵阵地干呕,胃里像是有一个粗糙的铲子在用力搅动,引起胃黏膜剧烈的抽痛。
夏明朗领着他的大狗在东倒西歪的人群中穿来穿去,很是轻松地幸灾乐祸着:“嘿嘿,你看你们,还没一只狗能跑!”
尖兵就是尖兵,即使是累到极限了也有一股子硬气撑着,一个个都抬起了头,眼中倔强与愤怒一样灼热。
夏明朗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极诚恳的神色中几乎带着些柔情的味道,他指着脚边那只毛线抱枕狗说:“介绍一下,这是发财,你们别怪他,他是一只特别好的牧羊犬,嗯牧羊犬,他只是怕你们会掉队。”
战士们显然都气傻了,因为太茫然反而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夏明朗慢条斯理地敲敲手表,转身指向身后的湖泊:“同志们啊,时间还在走。”
徐知着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把背包解下来扔到水里开始武装泅渡,呼啦一下子,所有人都冲了过去,水面沸腾得像是在煮饺子。
到了水里,刚刚的情形全掉了个个。游泳是陆臻的强项,他在高中念书的时候就是体育特长生,自由泳国家二级,蛙泳一级,即使是精疲力竭地划着水也能快过一般人。
倒是徐知着苦头吃足,他是进了部队才学会的游泳,还是在平原野战军,一年都游不上几次,后来上军校时又因为射击成绩太过出色,一白遮了百丑。人总是这样的,好扬长避短越是不擅长越想绕开,结果现在成了木桶效应的那块短板,幸亏体力惊人,拼起来居然还能勉强跟陆臻游到一起去。
这种速度的游泳对于陆臻来说就像是休息一样,游完了第一个五公里连胃都舒服了不少,他也懒得去追先头部队,索性浮上浮下地指点起徐知着的泳姿。徐知着特别地过意不去,一直不停地催促陆臻快点游上去,陆臻猜度着早一分钟上岸,就得早一分钟看到夏明朗恶劣的脸,他眼下胃里太干净,实在没东西让他吐,可干呕的滋味也太难过了点,索性就磨磨蹭蹭地只是保持着不是末流就算了。
不过登岸之后他倒是没看到夏明朗,迎面只有一个大型的靶场,陆臻看第一眼就觉得别扭,徐知着拿手指比了比,诧异道:“127米?”
陆臻倒是明白了为什么那张考核单上没有写具体的米数,而且他强烈地预感到当下一次他们再站到这个靶场,靶子的距离也不会再是127米。
很有意思,陆臻现在觉得这个鬼地方越来越有意思,每一个细节上都透着诡异。
跳进射击位,很自然的,枪械全分解,拎起枪就打的这种好事在这里是遇不到的,陆臻飞快地拿起零件开始拼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