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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他跟你交往两年了吧。”
“谁跟他交往?”
“你也许不承认,可跟你说,要不是他对你有点意思,吃过一次两次饭后,他绝对不会再搭理你,哪怕你是我好朋友。”
“这样啊,我很荣幸,不过他也没跟我表白啊。当然说了也没用,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只把他当,表叔。长辈。”
“表叔?”安安困惑了。
“亲切到可以揩点油的那种。”我心情很好。
菜一一端到台面。
沈觉明与陈勉正坐沙发攀谈。说攀谈,是尊重沈觉明先生了,称审讯可能更确切。因大多时候,都是他问陈勉答。他趾高气扬,陈勉卑躬屈膝。他像达官,陈勉像斗民。如:
“你哪里上的学?”
“……柳州。”
“什么学校?”
“我只念到初二。”
“……怎么认识锦年?”
“我父亲与她母亲认识。”
“现在哪里高就?”
“失业待岗。”
“以前在哪里做?”
“最靠前的一份工作是XX化工。”
“做什么?”
“质检。”
“安安说你做过销售?”
“托你的福,在XX,不过没有入门。”
……
我听不下去了,放下菜盘子,道:“沈觉明,你以为你被人称声什么烂总,就能居高临下俯视众生啊。”
“小姐,我惹你了吗?”沈觉明仰起高傲的头颅。
“哎,有点素质好不好,到人家来做客,就礼貌一点,做不到,装得礼貌一点也行啊。”
“请告诉我我哪里失礼?”
“你这盘问的语气就很失礼。我告诉你,我最看不惯你这号人,你以为你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就是你本事啊,无非你运气好,会投胎。要不是我们芸芸众生在给你做着分母,你能做分子啊。拽什么拽。”
沈觉明大概从来没听说过这号理论,他出头是因为别人都缩下去的缘故。略略迟钝了下,立刻反击:“裴锦年,你怎么像只老母鸡?”
“你说什么?”
“好像我伤害你的什么了,你要跳出来护雏。”
我偷瞄陈勉,陈勉面目平和,嘴角略翘,带着点看好戏的态度注视我和沈觉明的口舌之争。
锦年(2)
“我。”我有点怯场。
“你什么呀?被我说中了,心疼?”
“心疼?哈哈,我就心疼。我就看不惯你。”我只能耍无赖。
沈觉明笑容怒放,几乎有些挑衅地说,“看不惯怎么着啊,我就拽了,那个什么,你男朋友叫什么来着,陈,陈先生,你失业在家,估计也不乐意女人养,需要鄙人帮忙弄口饭吃的话请张嘴?鄙人的好心情只在这一刻。”
“有本事兼济天下,马路上乞丐多着呢——”我顶嘴。然后我见鬼一样听到陈勉不卑不亢地说:“谢谢沈总肯帮忙,我的确需要一份工作。”
我歪过头。这哪里像陈勉的作风,即便要求沈觉明提供一份职业,也不该在这样受辱的情境下。
沈觉明脸部迅即掠过缥缈的笑,刻薄道:“你能做什么?有在通信行业工作的经验吗?能分析解决各类信令数据故障吗?有G*网工作经验吗?参与过厂家大的方案吗?英语几级?抱歉,保安、仓库保管、客服我都不需要……”
“你说得那些,我都没有经验,但是我可以学。起步虽然迟了点,但我有诚意。”这番憋屈的话,出自自尊心极强的陈勉嘴中,简直让我听不下去。我打断:“沈先生,可以了吧。”
“哥,”安安也插嘴说情,“让他在你那里学点东西吧。他技术若做不了,可以做销售,XX的经理说他有潜质。”
“搞清楚,不是我们求你,是你刚说了大话,你想反悔,无所谓啊。”我吹冷风。
沈觉明哂笑,对陈勉:“你要我看在两位女士的分上帮你一把吗?”
“如果方便的话。”陈勉从容答。
沈觉明扭头:“我会考虑。先走了。”走前,他眼角余光掠过我,我感到了仇恨的火焰飒飒作响,可是我兴高采烈,差点手舞足蹈。我追在他屁股后头,殷切道:沈总走好啊,不远送了。
一周后,我和陈勉双双回了南京,因陈勉已经被畅意聘为正式员工。
火车上,我问他何以会如此低三下四。陈勉淡然一笑:尊严,也要分人分场合。
我说:你小心点,沈觉明那厮气量小,搞不好他会给你小鞋穿。
陈勉看我一眼,缓缓道:你跟他很熟吧,别看你们斗嘴斗得凶,旁人看在眼里,反觉得你们交情不一般。
啊?我傻眼了。
10
陈勉到了南京,即被派到一线熟悉业务,我们实际上并不常见,相比起来,见沈觉明反倒容易些。第一次,是我主动,问妈妈要到钱后准备还他。
跟他打手机,他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搭出官架子,冷冰冰道:“不好意思,找我秘书预约。”
我差点“靠”出声,借钱是大爷,我还懒得还呢……可谁叫咱良心大大地好,还是毕恭毕敬预约去了。
会面被安排在两日后下午,我提前10分钟到达。沈觉明的秘书安排我在小会议室等待,说,“沈总正好来了个客人。”听在我耳朵里,是他故意要放我鸽子。
沈觉明姗姗来迟。他进的时候,我已经歪在皮沙发内睡着了。
他拿本宣传册砸到我身上,我吃痛,醒来。想要愤怒几句,他先开口,“你睡相特别难看,以后别在大庭广众下丢人。”
“我丢谁的人了啊。”我嘀咕,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日理万机的沈觉明先生,耽搁下你的时间,我是来还钱的。”说着,我从书包里掏出存折,“总共56498,我还你,56500。你别找了,多出来的当小费。”
他打了分机,不久后,他秘书拿了2元钱过来。我讪讪接过,道,“咋这么客气呢,咱谁跟谁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锦年(3)
秘书走后,沈觉明盯了我道:“气色不错啊。有男朋友滋润还是不一般啊。”
我窘迫道:“怎么这么说呢,那,什么,不是被你派在开发区吗,我都好长时间没见人了。”
“申讨我来了?”
“不。要谢谢你,下次我们请你吃饭。哦……你,精神倒是不怎么样。”沈觉明的确有憔悴之相。
“还不是被你气的。”他刚脱口说毕,即冷下脸,烦躁道,“没别的事了吧。”
下逐客令了,我乖乖背上书包。
走至门口,却听沈觉明叫我,“锦年。”这一声,分明很软。我侧过身,他簇着眉,手向前掸了掸,真分不明是留恋还是厌恶。我咧嘴笑了。他说:“你笑什么,你父母没教你起码的礼仪啊。再见都不会说。”
我忍住笑,“再见,表叔。”
“再见,表侄女。”他煞有介事。这个人,我实在难以想象他如何管理一个企业。
但是前不久,陈勉在电话里却表示了对他的欣赏。他这样跟我说:沈总对底下人很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听得进意见,能容人。公司的薪酬、福利机制也非常健全,下面的人个个铁了心地为他卖命。
“对你呢?”
“是我气量小。起初觉得他放我到基层,天天做最机械的活,是有意整我,现在觉得他做得是对的,做任何事都得一步步来,我必须先知道最底层的砖瓦,才能了解殿堂的奥妙。上次跟师傅一起出去谈判,哦,我们的一些活是外包给小厂家的。我因为去得早,在对方工厂转了一圈,拍下了对方工人在厂间抽烟的场景。后来谈价格的时候,我拿此作证据,硬生生迫对方降了2个百分比的价。沈总知情后,给我发了5000块钱的奖金。”
“你能不能不要老沈总沈总的。”我心里是高兴的,说不上是为沈觉明的风度,还是为陈勉良好的开局。
陈勉笑道:“行,私下咱不这么叫。锦年,你生日我争取赶回来跟你一起过。”
结果我生日那天,陈勉被临时派到苏州去处理一起售后纠纷。
我收到他电话,也没怎么失落。因我每天都像在过节。轮到真正的节日,也就显不出特别的隆重。
我在食堂美美吃了顿,额外馈赠自己一只肥硕的鸡大腿。我们食堂没什么好吃,只鸡腿是一绝,同学们打赌必拿鸡腿作赌注,若是在学校请客,鸡腿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品。名声传出去后,遭到附近学校的学子垂涎,每次购鸡腿,必要早半个小时排队。尽管如此,也未必能如愿,只能望别人的饭盆兴叹。
我吃得满嘴流油,正抹嘴之际。“鸡群里一鹤”引起了我注意,不只我在注意,其余人等也在骨溜溜转眼珠。哎,那家伙要不引人注意实在太难了,因他虽褪下了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还是难以掩盖,何况该成功人士还张头四顾,摆出殷殷寻人的架势。
我拿起饭盆,从他身后跃过去。“嗨,找谁呢?”
他好像已经料到我会从一边穿出来,一丝诧异也没有,簇眉看着我的饭盆,说:“吃了?”
“你不会来找我吧?”我醒过神。
“你说我干嘛找你?”他一双眼斜觑着我。
“不晓得,兴许你也想吃我们食堂的鸡腿。不过现在没了。想吃的话,我明天给你买。”我抬头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有沦为景观的迹象。正在我琢磨着如何全身而退的时候,有女生来救场了。
“觉明哥哥。”该女生巧笑着面对他。是个会让男人心尖一颤一颤的美人儿,一头直且黑的长发,一双大且媚的杏眼,最可怕的是还有一口嗲且甜的娃娃音(若干年后,我在一位叫林志玲的台湾同胞身上听到同样的嗓音)。
锦年(4)
“你怎么不给我电话就来了?不过,真的很惊喜。”女生嗲里嗲气地说。
我敲敲饭盆,朝沈觉明挤眉弄眼了下,就退出了大款和女大学生的暧昧风景。
晚上在教室温习英语,状态破天荒的好。回到寝室已快熄灯。上铺小潮从床上蹦下来,急急道:你可回了?
我莫名其妙。小潮道:“表叔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我上上下下爬到脚抽筋了。书根本没法看。要不是看他面相好,早骂了。”
正说着,电话又来了。我抓起,未及发声,对方的咻咻怒气就传来了。
“裴锦年——”
“你怎么知道这回是我?”
小潮在边上笑,“他每回都这样开场,好像整个宿舍就是你一人的。”
“你先前为什么走开?”
“你不是有约吗?”
“是有约……也要容许我给你介绍一番啊。”
“没这必要吧。我又不是安安。哦,沈觉明你是不是有恋童癖?”
“你说什么?”
“你怎么尽喜欢我们这些不成熟的家伙。”
“谁说我喜欢你?”
“嗯,啊,那什么……你有什么事吗。”
“本来有要紧事。此刻,没了。”
“好吧,那,晚安。”
“你敢挂电话?”顿了下,他突然软声说:“锦年,你下来,我在你学校门口。”
听这360度转弯的声音,我的心像系了皮带似地嗖的紧了下。
沈觉明正靠着车静等,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淡远,神出鬼没。指间含着烟,抽的时间少,烧的时间多,红红的烟眼明明灭灭,很像一朵幽静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将亡。
其背后是岑蓝的夜,镶一牙薄月,风吹起的时候,有云袅娜着游荡过去,将月覆灭。已经是春天,风轻触枝杈、捎动发丝的时候并不觉得凉,反倒暖暖的,渗到心上,有草木萌芽的感觉。
此情此景,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王唯诗的意境。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人在静中沉寂久了,才能感觉出自然纷扰的律动;相反,久居闹市,也会有大隐隐于市的惊喜。动与静的关系,可能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存在,但是却需要用心去沉淀。
他没看到我,因我站在一蓬树的暗影里。观察用好了角度,会有异样的发现。就像此刻,我眼中的沈觉明,与往常并不一样。他不是表叔,也不是朋友的哥哥,也不是那个与我斗嘴的简单明朗的大男孩,是什么呢?我不知道,只是心内突然起了点莫名的烦恼。我背过身,想不声不响回去。
就在我转身的那刻,有声音清楚传来:“锦年,来看看这个家伙。”
我心咯蹦了一下,肋骨紧了。
偏过头,沈觉明并未朝我看,但是完全感知了我,包括刚才我无礼的注视和浮想联翩的揣测。
“过来。”他这才朝我眨眨眼。
我到他身边,他摊开左手心,里面有一个尾部亮闪闪的小虫,随着掌心的松开,小虫背着灯笼飞走了。
“锦年,生日快乐!”
我没有回应,因这礼物实在太别致,让我一时之间无法表达内心的真正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