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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习惯都是在遇见陈勉后改变的,比如吃辣,比如晚跑,比如热爱阳光。
为欢迎我的到来,安安特意给我做牛扒,用黄油煎,加上洋葱、香菇和培根沫。她和她哥哥本质上一样,都对情调有着一种天然的需求。尽管为了陈勉,她一而再地放低身段,出身的烙印是改变不了的,我并不是很清楚,陈勉当年有否爱过她。
这已经是一个不必再去回首的问题。
无论安安还是我,我们最终都丢失了陈勉。曾经的三位一体,已经分崩离析。各人过各人的生活。生活是一个不断告别的过程。
然而,往事总有它千丝万缕的触角。就像现在,浴着阳光,啜着红酒,刀叉碰到金边盘沿发出清脆明亮的击打声时,我无法不去想那个秋天,当我叩开一扇门,看到安安穿着寻常家居服、挽着松散的髻、女主人一样应门时,我刹那间的心慌意乱。她身后是一个如现在一样干净整洁的家。
她与陈勉总是有一段交集的。或浓或淡。我却没有权力去了解其中的细节了。
我跟陈勉,从出生就注定了不可能。然而,在可不可能还未见分晓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清涩年华铸下了最沸腾的记忆。感情如果是错误,也已经长成歪扭的大树,无从拔除。我的青春的伤口如同初恋会在记忆中永久地标记。这真的与道德无关。
时间沉沦之后,在一个人的旅途上,我曾经幻想过与他的见面。那个时候,我想我已经拥有了足够从容的心境。明白很多事时光自有解决之道,不必强求,也不必强舍。我想我会上去跟他打个招呼,轻轻说声“嗨”。 他也许还记得我,也许已经忘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彼此在生命中交叉,留下永久的牵念。
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锁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我的青春已经遁去,谁来陪我度这锦瑟华年,还没未有答案,但是毕竟生命的秋光还不曾凛冽。不妨用旧日的鲜花着锦,来应这急景流年。。 最好的txt下载网
引子(5)
安安举杯,说祝酒词:“笑,全世界同你一起笑,哭,你便独自哭。”她是个小资文青,喜欢张爱(玲)、杜拉(斯)。人家的名句张口即来,文雅得可以。
碰杯。喝到醉眼朦胧。我们躺到地毯上,看彼此都很喜欢的一部老片——《两生花》。安安喜欢里边的音乐,据说是根据但丁的《神曲》谱的曲子。叫:迈向天堂之歌。在影片结束、呈现黑屏、唯音乐缓缓流溢时,安安闭上眼,跟着节奏轻轻哼。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歌词翻译过来就是:既然我只能用迈向天堂之歌来呼唤你,就让我们在天堂相遇。
3
生日的阳光不紧不慢,不多不少地注入新的一天。
我睁开睡眼的时候,鼻子已经嗅到了烤面包的味道,一定撒了小葱和蒜,是那种让人食欲大开的香气。原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安安越来越向贤妻良母的标准靠近,不知那个改变她的人是谁?
我咽咽唾沫,爬起,这时听到厅里有小孩细声细气的声音:“妈妈,我不要吃牛奶。”
妈妈?安安什么时候做了妈妈?
安安的声音:“不吃牛奶不会长个。虫虫要长得很高很高。”
她儿子叫虫虫?
“那是不是像爸爸一样?可以跟爸爸一起打篮球。”
爸爸?
我困意顿消。胸口猝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又化作浓重的惊叹号。
我立马趿鞋出去。清晨柔和的光线罩在一桌香气四溢的食物上,光线后边是一个差不多五六岁的小男孩,歪坐在椅子上,捧着牛奶,痛苦不堪地喝。
“你是谁?”他看到我,趁势放下杯子,问。
小男孩头上顶着一薄层的小黄毛,春草一样刚刚生出,一双眼睛却骨碌碌转动,看上去有点鬼灵精怪,像《聪明的一休》里那个一休哥。
我吐下舌头,作个鬼脸:“我是鬼——”
男孩咯咯笑,“骗人,鬼才不会在大白天出现呢!……那个,你爱吃牛奶吗?”
“牛奶不好喝吗?”
“不好喝,腥的,我爸爸也不爱喝,可是妈妈说,不喝不会长大,我觉得她在骗人,我看爸爸就长很大很大……”
在我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时,安安端着煎鸡蛋出来了,脑后挽着松松的髻,几绺掉下来,贴在脸边,在光线的抚触下,温婉无比。她荡着轻快的笑,俯身对小男孩说:“虫虫,叫锦年阿姨。”
小男孩学我刚才那样吐下舌头,说:“她是鬼。”
我伸手去抓小男孩,男孩猴子一样爬下椅子,边跑边挑衅。意思是来啊,来抓我啊。我们俩在房间里转圈圈。安安在边上劝:“别闹了呀,快吃饭。”
我到厨房,倚着门,“嗨,不够意思啊,这样重大的事都没跟我说。”安安扑哧笑:“他叫虫虫,是孤儿院里的孩子。逢着周末,我会把那边的孩子轮流接到家里来过。这都是陈勉在时留下的习惯。昨晚因为你来,我把虫虫放隔壁了,隔壁有个跟他一样大的女孩,虫虫老说要追她。”
我忽然有了点印象,“那,他说的爸爸是陈勉?”陈勉也是孤儿,他怜己及人,在跃过生存线,手头渐宽的情况下,尽自己所能给如他那样的孩子一点成长的光与亮。
“嗯,那边的孤儿都叫我们爸爸、妈妈。他们觉得这个称呼比叔叔、阿姨来得温暖。”
我心头热一热,又陡然凉一凉,问:“那么陈勉,在哪儿?你一直知道。”
安安不言语,低着头拌菜,留给我一段白皙似藕的脖颈,我不禁想,她是否也这样给陈勉做过菜呢。低着身段,留着一截温柔。陈勉在睡眼惺忪起来的清晨,隔着厨房玻璃窗飘进来的紫灰色的晨曦,双手交叉挽住她的腰,一低头就在那脖子上刻下寸寸甜蜜。我被我的想象激得心乱如麻。
引子(6)
一阵后,安安抬起头,沉静地说:“锦年,我知道你在找他,我也确实知道他在哪里,但是对不起,他不让我告诉你。”
我确实一直在找他,找了很多年,找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还能找到他,于是,原先迫不及待的想法开始逐渐消弭,只有找的意义,而不去在乎结果。我相信,两个活在彼此时间之外的人,因为惦念,可以享有某种完整的私密空间,可以超越时光,握手、跨越。
可是,我并没有料到的是,陈勉与安安有如此富足的联系,这种了解,好比在我自以为私密的空间戳了一个洞,我忽然有一种被欺骗而至沮丧的感觉。
我尚记得,陈勉出国前,给我留一张机票:我要走了,等不到你,也要走。
我没有追随他而去,因为尚没有勇气去蔑视世俗,尚以为我们各自的人生还有其他的走法。他是一个执恋的人,我不是。我需要经历人生更多的加减乘除。
要等到在之后的人生里磕碰兜转,无从突破时,我才怀疑当初的选择,然后焕发精神、孤注一掷。
三年的孤单旅程,我以为我想明白了,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了,但形势显然与我的想象背道而弛,我每一次的准备,似乎都跟不上这急景流年的步伐。
我告别出去。外面阳光明明,晒得人脑子发昏。
4
下午,我接到顶头上司邱淑玲女士的电话。她打哈哈说:“怎样,晚上没约吧,一起吃饭吧。你也知道的,没男朋友的唯一坏处就是没人可以搭伙吃饭,周末总让人无聊。”
邱淑玲女士在我入职后,迅速把我引为“天涯沦落人”,无聊的时候会叫我吃饭、逛街、泡吧,她喝醉的情况下,我负责送她回家,她家里养有宠物一堆,见她烂醉归来,都会体恤地围着呕吐的她乱转,动物的眼神比人还懂得疼惜,可惜的是女强人邱淑玲需要的终归是个温暖的怀抱,而不是一堆温暖的毛皮。她吐后,会直愣愣说:其实我也想做宠物。哎,真没什么意思。家里从一枚钉子到一张双人床,从一朵胸花到一打玫瑰都是我亲自买的,可有什么好骄傲呢。
再强悍的女人终归需要感情的慰藉。工作,不过是拿来填塞一下空虚。
我没过问过邱淑玲的情感,她也一样,这也是我们可以交往下去的前提。人与人交往,很多时候,需要的不过见证自己的非孤独,而见证本身其实很孤独。
我迅速答应陪上司去吃水煮鱼。用的是陪,因为她买单。我们俩能一拍即合,除了都“剩”得孤独,还有个共同点就是无辣不欢。无论是对食物还是情感,我们都有极其辛辣的口味。边吃边肆无忌惮品评男人,这也是一大快事。
赴约前,我翻箱倒柜,刻意收拾了一番。因为邱淑玲女士极重形象,她秉承的信念就是“剩下的都是精华”,内心再不堪,公众面前绝不能作出顾影自怜的姿态,一定要抖擞精神,谈笑人生,完美诠释自爱自重自立自强的新时期女性形象。
7点,我准时赶到菜百对面的“麻辣诱惑”。不知道邱淑玲怎么会挑了这一家,我并不陌生,若干年前,我就住在附近,这家店我常来光顾。
若干年前,还有沈觉明陪我吃。他素不吃辣,却被我逼得没有办法。
——我们两个比赛吃辣椒。
——小姐我认输行吗?
——不行。
他眼泪汪汪地跟着我吃了一只又一只。
若干年前,感情虽然不瓮不火,可即可离,但是至少有个人愿意陪你发神经吃辣椒。
引子(7)
不知是不是周末的缘故,店里异常火暴,不少人磕着瓜子,举着免费茶在等位。
我到领位面前,正要说“找邱女士”。手机响了,正是邱淑玲,她很抱歉地对我说:不好意思,临时有急事处理,要放你鸽子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你就一个人在那吃吧。我给你报销。
可是——我想说可是我今天除了带嘴,没带MONEY。邱淑玲已经十万火急似地挂了。
“小姐,几位?”领位员拿个小纸片,已在问我。
“一,一位。”我想了想,似乎还有一张信用卡,大概还能再透支一点。反正报销,不吃白不吃。
领位员抬头惊诧地扫了我鲜亮的衣服一眼,又垂下,问:“介不介意等位?”
“介意。”我想今天是我生日,她又在征求我意见,我自然要表明真实意愿。
领位员为自己一时客气羞赧,为难道:“啊?对不起,已经满位了。”
我往人满为患的餐厅扫视一周,发现在我曾经坐过的靠窗的老位上,仅有一个男性的背影。手一指,便道,“那边,那个先生就一人吗?”
领位员看过去,“是的。”
“他一人占四个位子?”
“本店最小的桌就是四人位的。”
“这是严重的资源浪费。现在不是提倡建立节约型社会吗?你反映反映。”
领位员忍俊不禁,“要不,我帮您问问他介不介意拼桌?”
我遥遥地看着领位员走到那位先生面前,轻声慢语地说着什么,那先生仰着头,交涉着,领位员抿着嘴朝我乐,一个劲点头。不久,领位员到我身边,轻快地说:“那先生愿意。”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他说了什么,你这么开心?”我好奇。
领位员笑道:“他说美女他不介意。我跟他说保证养眼。他说要不打个赌,那个,要是他觉得您那个,就……”
她结巴没说下去,我已经明白,他们赌到我头上了。
我看看我自己,平时不饰打扮的自己,今天还算光鲜:薄呢面料的黑色裹身裙,纤腰处扎上亮眼的桃色漆皮腰带,颈中绕一圈象牙白项链,脚蹬桃色高跟鞋。既不失*风范,又能装装80后骗骗人。
就算长得不国色天仙,他要挑剔,好歹我还有内在美。领位小姐这个赌一定会赢。“赌多少小费?”我问。
领位小姐脸红红的,“开,开玩笑的。那个先生比较好玩。”
当我优雅地款步走过去,含着标准的礼仪微笑拉开椅子,抬头,准备与对方来个惊鸿一瞥。魂已经掉了。一屁股,极其失态地蹲下去。目光像兔子遇到狼一样惊惶失措。
没错,那个信手在白开水中过滤掉辣味再往自己嘴中送的男人正是我的老板的老板,沈觉明先生。
他还有一个身份,我的前夫。
“见到我,你总是失魂落魄。”他总结陈辞。
如同三年前,他有鹤立鸡群的洒脱气质,刚愎自负的强势气场,以及处处拈花的不良习性。
“嗨……”
“别跟我打哈哈。”他从食物上抬头,盯着我,眉毛渐渐拧紧。我有什么不对吗?
“那个,你,你没怎么变,还那么招小服务员喜欢……”我结巴。
“可是你却惨不忍睹。”
“……”
“你怎么穿这一身衣服,来吃水煮鱼?太搞笑了。……居然,用粉色腰带,还粉色皮鞋,你以为你是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