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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写意气定神闲地一颗一颗捻动着当年小娘亲为他求的佛珠手链,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已贵为启国皇帝,这次放下国务不远千里赶来大雍,真是该好好谢你。”
“何必如此客气。”赫连朗笑,面上带出款款深情。“能一解相思之苦,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顾写意道:“既然赫连兄如此宽宏大度,那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赫连一怔,瞧着顾写意几臻完美的侧脸,觉得自己当真有病,明明清楚知道这人缺心少肺的,偏还就愿意主动上前讨好。何苦来哉!
顾写意捻动佛珠的动作加快,语气却仍旧四平八稳:“一个月以后,希望你能越境派重兵驻扎,作出要进攻的样子。”
赫连收敛起所有风流调笑,眯眼正色道:“写意,给我个好理由。挑起战火攻打大雍对目前的启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大雍与新戈不久后有一场恶战要打。”顾写意长长的睫毛垂下,“大雍会输,而且会输的很惨。”
语调平淡直板,却勾的赫连心情激荡,不能自已。硬压下兴奋,略显匆忙的问道:“你有什么根据?”
顾写意道:“一个月后,你派重兵驻扎在雍启两国边境,引起几场骚动,大雍势必调遣部队与之抗衡。若要与启国这等大国开战,只能用久经沙场的部队,除却保卫京畿的虎贲军,西北军占全国近六到七成的兵力,乃不二之选。近些年雍新两国交战胜多败少,从上到下皆习惯了胜利,从心底开始轻视新戈国的实力。早在两年前,我已暗中派人不断游说朝廷分兵两路驻扎。借此机会,我就可以调离大部分精锐和某些将领。”
猛然刮进一阵急风,屋内骤黑。只眨眼工夫,所有灯火又被点燃,快如鬼魅,且点灯者不止一人,赫连漠月却一个人影都没瞧见,看了眼静坐在椅子上,神色清冷俊美无双的顾写意,竟平白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顾写意接着道:“启国与新戈相隔万里,被遣调的部队行至一半路程,大雍与新戈的战争就会爆发。与此同时,启国起事。大雍必输无疑。”
赫连咧嘴笑了,露出一抹森森白牙,好似准备择人而嗜的兽,不温不火道:“写意,你真这么信任我?不怕我趁机夺了你顾家的锦绣山河。”
顾写意抬起眼,眸子里闪烁着点点班驳陆离的诡异光芒,低沉的抿唇轻笑:“赫连兄觉得我手下人的功夫如何?”
想到刚才的情景,赫连笑不出来了。
“还有,我当年能花万两黄金赎回一个奴才,就能花的起百万两黄金买这世上任何一人的脑袋。”阴冷、狠毒、无情……这些情绪满满的盛在顾写意微挑的凤眼里,几乎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甘愿用尽我的全部财产昭告天下,凡伤赫连家族任何一人奖万两黄金,杀一人得百万两黄金,凶手若为启国人酬劳翻番,若为启国臣子或皇室部署亲信三倍犒赏。我要赫连一族,鸡、犬、不、宁!”
赫连漠月胸膛起伏,危险的眯起双眼。气氛蓦然紧张起来。
“说笑的,想大雍拥有百万雄师,土地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其是说灭就能灭的了的?一个楚亚已让人头疼至极,再加一个大雍,恐怕会拖垮启国本身。”顾写意捻着佛珠,凌厉的气势渐渐缓和:“劳请赫连兄帮这么大的忙,怎能不准备丰厚回礼。启国所到之处,只要能保证普通民众生命安全与必须的口粮不被抢,其余财物任你拿取,我可以保证将抵抗降到最低。还有与楚亚相临的三郡盛产牛羊,那数以万计的家畜亦双手送上。只要互通信息准确迅速,启国可及时撤军,届时以楚亚国为屏障,大雍新遭大败,绝对无立讨伐。”还有一句顾写意未说,那就是国库赤字严重,根本经不起这连番折腾。顿了一下,顾写意直视赫连漠月的眼眸,道:“事成之后,不光另有礼物奉上,我还会撤回大雍潜伏在楚亚的所有势力。那股流窜在楚亚境内,不断煽动民众造反的叛逆名单,暗中策划复辟的大臣名单亦会交给赫连兄。”
直到此刻,赫连漠月是彻底服了。看这连番手段,顾写意怎是一个恨字了得!
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且不论获取巨额财富,完全收复属国楚亚,单能最以小损失换得临国大雍的国力衰退,已是再合适不过的买卖!
顾写意带好佛珠,起身走到旅店准备好的卧榻处躺了上去,闭眼淡淡道:“我天亮后还要赶去京泰大营,就不亲自送你离开了,还请见谅。”语气中有深深的疲倦,那种由骨骼由血液由灵魂深处散发出的落寞,让躺在塌上休息的顾写意多了份罕见的脆弱。
赫连漠月真想甩衣袖直接走人,可终究还是选择坐到顾写意塌边,目光复杂的盯着他。是舍还是得?是爱还是憎?赫连漠月也有些迷茫了。
俯身,低头,温热的唇在脸颊耳后耐心的熨贴,带来柔软舒适的感官刺激。
气温上升,暧昧氤氲,赫连漠月不禁情动,伸手去解身下人的衣衫。就在这时,顾写意睁开双眼,清澄明亮,冷若寒星,一眨不眨盯着他。
在这清冷的目光下,贵为一国之主的赫连漠月也大感吃不消,叹道:“幸亏这天地间只有一个顾写意!”
战争如期爆发,一切都如顾写意策划的那样。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顾写意也许根本不能算是英雄豪杰,但他却改变甚至扭曲了天下格局与无数人的命运。
第四十五章
西北将领们的下场之凄凉自不必累言多说,韩似山若不是有功于大雍,恐怕早叫皇帝千刀万刮了去。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雍慧不光贬损韩似山几乎所有的旧部,还将怒火延伸至韩家,夺了韩家嫡系人员的全部官职,更下旨永不录用后世子孙。韩家,百年望族就此彻底被打入深渊,永无翻身的可能。
面对这样的处理结果,面对迫在眉睫的紧张形势,加之连执掌乾坤的君主都无法再冷静处事,过激的爱国的情绪与恐慌后的怯懦引发了集体亢奋渲染。大雍朝内外似乎进入了某种歇斯底里般的癫狂状态。
而被推至风口浪尖的顾写意与韩似山却始终保持着沉默,平静的接受现实。
昨日繁华今凋零,韩家门庭清清冷冷,连行人都少见。据说往日仇家与街头醉汉趁机刁难,更有甚者在门前倒黄汤撒泼。
这世上,不承认失败后的英雄。
韩似山一身素袍,立于桌前,在宣纸上肆意挥洒。虽已五十出头,但在沙场上练就出的魁梧硬朗,让他极具男子汉气概。
一人掀帘而入:“舅舅好雅兴。”
韩似山乍听见吓了一跳,心惊诧异地望着眼前的顾写意。可当看到那抹招牌似的淡然浅笑时,随即释然,笑道:“你来了。有事么?”
顾写意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自画上掠过,良久,缓缓开口:“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
韩似山低头看看自己所作的青山绿水,爽朗笑道:“得意人情暖,穷途世态凉。他人势利又何妨,我自沽风钓月作疏狂。”
顾写意抬眼看向韩似山,笑中多了暖意,:“舅舅的心情看来还不错。”
“无官一身轻。”韩似山道:“写意,你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赌注,有赢的把握么?”
顾写意未接话茬,仰头去看墙上字画,随口道:“这次来纯粹为了探望舅舅,看到您无碍,侄儿也就放心了。”
顾写意仰起下巴的侧脸显得是那么的年轻,孤傲,透着一股义无返顾的意味。
韩似山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少年,总觉得自己得说些什么,否则心里难安,忍不住道:“我儿时,总幻想着建工立业,光耀门楣。”
顾写意转过头,看向舅舅。
韩似山回忆着逝去的岁月:“十八岁即上沙场,为大雍四处征战。那时,年少轻狂,鲜衣怒马,挥斥方遒。兜兜转转浑浑噩噩的活过这些年,方恍然大悟,人生不过是一出热闹非凡的戏剧,你方作罢我登场,演绎着各自的喜怒哀乐与悲欢离合,永不停止。我是个失败的将军,在最后的军旅生涯里背叛了我的国家,谋害了无数无辜将士的性命,因为我妥协给了政治。可我用这一次的卑劣与妥协换得了后半生的太平,今日已上书请旨去远在千里外的墓园,再不掺入庙堂斗争,就此过我想要的平淡生活。”
韩似山望着顾写意的眼眸,问道:“我在鬼门关不知转过几遭,一直认为自己够坚强,能坦然面对任何磨难,可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即便是现在,我想的也是逃避,我不敢回想我所做过的一切。写意,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你走下去?”
“因为我别无选择。”
顾写意淡漠地叙说着,平静的神色更像是狂风暴雨后的大海。韩似山的眼中多了分尊重与怜悯。
“舅舅远行那天,侄儿必定亲自相送。”顾写意转身作势要离去。刚行至门口,身后的韩似山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恨所有人?”
顾写意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浅浅笑道:“舅舅误会了,如今的我谁也不恨。”
韩似山目送顾写意远去的背影,想着,也许没有人能了解这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不,应该是有一个的。那个善解人意,玲珑剔透的妙人。那个拥有清澈如水般眼眸,灿若艳阳般笑容的女子。
耳边似乎又听到那声清脆欢快的呼唤:
“大哥!”
韩似山垂下头,泪盈于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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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韩家出来,顾写意徒步走了很久来到写意酒楼。
依旧坐在靠窗的老位子,顾写意点了全部二十八种美酒,每样一斤,叫人整整齐齐排在桌上,然后一样一杯。三圈下来,店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写意神色平静淡然,喝的速度不快不慢也不停歇,一杯接着一杯。晶莹漂亮的酒杯,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至极的动作。顾写意的美绝不女气,精致、耀眼、赏心悦目。可掌柜已经开始不停擦拭额上冷汗。
怀前低声道,爷,别喝了,伤身!
顾写意置若罔闻,怀前想阻止,可既不敢也不能,只好在旁怔怔看着,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没人出面干涉,即使失了权势不受恩宠,仍旧无人敢当面冒犯顾写意的决定。
每喝干一杯,周遭人的心就揪一次。这么喝酒可是会死人的!
“你疯了?!”随着一声暴喝,顾写意嘴边的酒杯被打飞出去。
扬头,醉眼迷蒙看去,竟然是老二顾成双。
顾成双眯起眼讽笑道:“还真是长本事了啊,丢人都丢到这来了!别忘了你的身份,顾写意!”
虽说这时代的酒度数普遍偏低,但顾写意少说也喝了有五六斤。向来灼灼生辉的眸子因醉意显得略微木然,眼中神采缓慢的流动着,泛着温润的光芒。顾成双突然觉得有些窝火,好比兴致勃勃正准备大干一场时,突然下雨了。
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在二皇子顾成双面前不能提顾写意。只要一提,不管当时顾成双心情多好也要跟你翻脸,简直比翻书都快。至于原因,恐怕连顾成双自己都说不明白。反正只要一看到顾写意嚣张得意的样子,下意识里就想打击。
顾成双瞪着顾写意,谁知后者说出口的话更叫他郁闷,顾写意道:“老二你闪边去,小心我吐你一身。”表情特平静,语速特正常,吐字特清晰,一点也不像喝多了的。周围响起轻微的哄笑声,顾成双涨红了脸。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可走出几步又返了回来。满面怒火的伸手去拽顾写意的领口。只差半寸时,被近乎透明,宛若女子般纤细的手牢牢抓住手腕,挣脱不得。
“二爷莫恼,我家王爷喝醉了。奴才替他向您道个歉。”用词虽恭敬十足,可那声调实在是阴柔冰冷,听的顾成双脊背发凉。
意识到自己的气势竟然输给一个奴才,顾写意的养大的奴才,顾成双抬脚踹去,怒道:“好个胆大包天的狗才!你家王爷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
怀前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故意跪在顾写意与顾成双中间,隔开二人。
酒楼里其他人蹑手蹑脚偷偷开溜,散了个干净。
就在顾成双揪着怀前衣领扬起拳头准备要打时,楼梯传来急速登楼的脚步声,接着平地响起一声呼喝。
“二弟,住手!”
顾成双心头一惊,继而愤然不甘地松开怀前。回身行礼道:“太子爷,您怎么来了?”
顾康健未答话,踱步走到顾写意身边。后者仿佛对一切置若罔闻,趴在桌上,醉眼睨向窗外。这样的写意让顾康健回忆起儿时那个总喜欢窝在角落里,安静沉默,独来独往的小小孩童。常想,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