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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经典作品集:四号禁区-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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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点,融在了午时明灿的天空。鸢孩抬起头来,潮闷的洞气从他身上渐渐地退去,洞外鲜润的大自然的林气,粉红淡淡地朝他袭来,他舒展了一下胳膊。
  四
  发生了一件事情,原不曾预想的。
  连长在禁区吃了午饭。鸢孩做的北方捞面,还有两个素菜和一盘兔肉,一盘猪大肠,彼此喝了一杯半杯。菜是连长亲手动的刀火,将吃时连长让鸢孩去将八十三的老人请来,这是惯例,颇含有传统意味。
  鸢孩没说老人死了,鸢孩说请他干啥。
  连长说:“军民关系。”
  鸢孩说:“这些日子,他都到东山阳坡下晒明年的天麻种子。”
  连长说:“那把小菊请来。”
  鸢孩说:“她一身女人味儿。”
  连长笑笑,一脸大人嘲讽孩子初谙人世儿女之情的亲近,便和鸢孩一并喝了吃了。吃饭间连长给了鸢孩许多教导,都是白云流水的道理。最后说,除了守护阵地之外,一定不能有大小事故。年终到了,连队的荣誉高于一切。
  鸢孩:“出来进去就我一人,想有事故都难。”
  连长:“我看那小菊出落成了,越寂寞越得防着。”
  鸢孩便红脸不言。送走了连长,鸢孩决心不和小菊来往,专心于抄写《三大条例》。并翻遍了连长捎来的一捆报纸,也没找到连长说的把红楼篆刻一遍,卖给香港一百多万的新闻消息。于是,有几分泄气地坐在灯光下,把弄了一会儿枪支,想了一遍阵地洞内通往地心的神秘和自己同小菊的交往。直至无可想了,才提笔倒墨,铺纸翻书,准备续抄条例,想自己一丝不苟地书法下去,不说如人家篆刻红楼,一夜间成了富翁,但只要抄了,也终归是一件军内的稀有事情,登报表扬该不是问题。他在对折成八开的报纸上写了“本条令”三字,认真端详,忽然发现自己写的是钢笔大字,却不是日常说的书法。这一发现,使鸢孩对自己有了很厚的失望。拉出床下的几箱手抄的黑字,从第一章《总则》,到第十二章《附则》,整整抄满了两个纸箱,然这些字迹,全都凌凌乱乱,深秋黑风吹起的枯枝败叶一般,竟然挑不出一个是所谓的书法墨迹。鸢孩把毛笔愤而掷在桌上,在那纸堆里蹬着走了一遍,听到抄过的报纸在脚下山崩样响成一片。委实熬不了时光,只好又去找了小菊。
  一夜一天。埋了八十三的老人。小菊家里少了一口棺材,房后的一片麦地里,多出一堆新土。这时候,鸢孩才算果真想到四号禁区是只有他和小菊,就连那躺在床上死去的老人,也已从禁区入土为安。黄亮的日光从头顶偏斜下来,乌色鸟在树上飞起重又落下。房坡上的家雀,依然如故地在日色中叽喳成一条河流。老人新坟上黄土的腥甜气息,在那一片麦田里,铺排成红红的气浪,朝着山野扩散。鸢孩和小菊,扶着两张用过的铁锹,两株小树样孤零零立在坟头。
  小菊说:“烧啥饭?”
  鸢孩说:“我们连长不让我和你来往了。”
  小菊说:“不让我就回村,我有爹有娘。”
  鸢孩说:“我可没说不和你来往呀。”
  小菊问:“他没说再给你派个兵来?”
  鸢孩答:“说了,我不要。”
  小菊:“该要,是个伴儿。”
  鸢孩:“有兵你就不能住在这儿了,纸不包火。”
  开始到小菊家里烧饭、吃饭。鸢孩说烧锅汤喝,小菊煮了一锅玉米糁儿,鸢孩说吃烙馍吧,小菊烙了两个油黄煎饼。鸢孩说拌点蒜汁蘸着,小菊捣了蒜汁,滴了麻油,还切了萝卜生菜,清爽如夏日西风。吃完了,对坐着,说了一夜闲话,天亮又都不知说了啥儿。听到鸡叫,鸢孩回哨楼睡了,小菊和衣躺在床上。
  至来日,依然如此。
  小菊烧好饭儿,走进禁区,站在一个岩上,对着哨楼“喂——”上一声,满山谷都是一个十七岁少女滴溜溜落水珠儿的叫。黄黄听了,对着天空狂吠一声,鸢孩就从阵地的洞里出来,在阵地日记上写下“同上日”三字,关电、锁门,拍黄黄的头,沿着小菊温润的喂声,从小路上朝小菊家里走去。日复一日,到了葬埋老人的半月之后,鸢孩在阵地内处理毕三日必有一次、每周不低于两回的防锈、除潮、检查温度、湿度一系列单调、神秘的工作之后,正举枪在日光中瞄着头顶的太阳时,小菊站到了他的面前。
  小菊说:“我想回家。”
  鸢孩怔着,说:
  “我烧饭的炉子都坏得一塌糊涂。”
  小菊脸上硬了微薄青色。
  “你到底想不想和我结婚?”
  鸢孩收枪、验枪。
  “想。”
  小菊说:
  “结呀。”
  鸢孩一笑。
  “结了就得住到一块儿。”
  小菊说:
  “你住呀。”
  鸢孩持枪的手凝在半空不动了。他看见小菊脸上石青色了厚厚一层正经,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最后看见小菊眼上有一滴清泪,脑里就有了一缝儿蓝天白云。
  鸢孩说:“想家了你回家看看。”
  小菊说:“不想,我没家。”
  鸢孩说:
  “你夜里睡觉怕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四号禁区(6)
小菊就果真哭了,吓得黄黄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卧着如隆起的一堆黄土。
  鸢孩说:
  “怕啥,夜里让黄黄去给你做伴。
  小菊说:
  “老鼠多得翻天覆地。”
  鸢孩说:
  “这洞里的老鼠也多得翻天覆地。”
  小菊说:
  “明儿到镇上买些老鼠药去。”
  就相商相伴着一早去往镇上。事先给黄黄准备了一盆干的主食、汤水副食。小菊挎了山里人出门赶集必要挎的编花竹篮,因状长长,年节走亲戚时又必用此篮装上麻糖,便俗称这篮为麻糖篮。鸢孩依然是一个士兵的做派,穿了小菊帮着洗的军装,挎了还依然新着的军用挎包。待日显东山,离开禁区,说着笑着,上了路道,一世界的欢天喜地。途中,鸢孩说小菊,我昨夜梦见你家有人病了,小菊说是我爹病了我就回去看看。鸢孩说你后娘对你不好?小菊说我给你唱个歌吧,就岔开话题,为鸢孩唱了“凉水泡茶慢慢浓,想娶嫦娥急不成”;鸢孩为小菊唱了“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鸢孩只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在新兵连时学的。他们的歌声在空旷深寂的山群里,染了粉亮的日色,翻过林地、翻过河流,越过山丘、越了峰叠,在天空云云荡荡。山路的一边,是一条小溪。清澄澄的泉水,载着深秋的枯叶,追逐着他们的脚跟;另一边,遇形呈状的山脉,红得火烧一般。有果青树的地方,红彤彤了一片湖海;没有果青树的地方,放过火荒的样子,青青紫紫,灰灰黑黑。偶尔有黄雀跟着他们飞叫,追上他们,便落在红树枝上等候。待他们走了上来,又朝前飞去,落在另一红枝候着。鸢孩就跟着那鸟雀唱歌,把嗓子撕得四分五裂。小菊说像破锣,鸢孩说你才像。小菊又唱了一遍凉水泡茶慢慢浓,鸢孩又唱了革命军人各个要牢记,小菊问:
  “谁像?”
  鸢孩笑了,拾起一块石头去砸路边的黄雀。
  小菊说:
  “能砸住我让你亲我一下。”
  鸢孩说:
  “砸不住,飞得鬼灵。”
  小菊说:
  “我们这样你不算调戏妇女吧?”
  鸢孩说:“不算吧,我都没有拉过你的手。”
  小菊把手伸给了鸢孩。鸢孩拉着小菊的左手往前走。遇到了一个村庄,鸢孩不情愿地松开手。小菊走得慢了些,鸢孩走得快了些,彼此拉开一段距离,形同陌路生人。鸢孩从小村穿过时,发现小街的墙上,多了几条标语。字好,如书法;内容也亲切,很见水平。标语是:“集资办学好处大”,“宁亏我们不亏娃!”“今天勒裤带,明天娃成材”。除了这些,其余依然如故。鸢孩每三个月回一次连队,领津贴,取信和旧报,村里人都认识他。他也认识一些村里人,一律地叫不出名字来。他还知道这村街上,有一个专卖炸酱面的饭铺。开饭铺的是个寡妇,饭铺的名字叫“好再来”。有一个百货小店,专营日常杂用,店名叫“星光商场”。还有“温州理发店”“半球废旧回收站”等等。这些名目,显现了当今形势,是西方文明日渐东进的结果。纵而深之,鸢孩想,乡土社会也与指导员课上讲的一样,流水白云的,一天一个样儿,日行千里,至少也解决了温饱问题。
  鸢孩从村街上走过去,吃早饭的村人,都懒懒地蹲在门口,一手端了汤碗。一手拿了白的蒸馍,黄的烙馍。他们都问鸢孩吃饭没有,没吃了赶快到家里去;或者,说回连呀,一大早的。鸢孩说,不回连,赶集,早去早回。就匆匆从村人面前过去了。
  就这时,发生了件没意想到的事。
  如夜时弯腰拾起一片月光样,鸢孩竟弯腰拾起一个人来,半岁,或多或少,总之是女婴。
  穿过村街,向西稍转弯儿,就是丁字路口。那儿有一条红土沙路,凹凸不平地起伏在半山腰上,见物造形,遇沟建桥,把路修进一个镇上,又修至一个县城,终于把这儿连接上了人世的一些繁华。这路是山群里有了驻军才有的公路,有了公路,才有了山群里的许多禁区。鸢孩朝那无名公路上走去时,听到小菊在他身后的脚步声,轻捷得如一叶随风飘动的云。村人们也和她寒暄问题,问她她爷身体好吗?
  她说好哩。
  问八十三了吧?
  她说到冬天就是八十四了。
  问牙口咋样?
  她说还那样,没有上牙。
  问你赶集去?要啥儿就在这村里买些。
  她说到镇上,还买别的东西。
  村人说刚看到你们那条沟里的兵过去。
  她说管他,各过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鸢孩把小菊的话听得清清白白,刚想立脚等她上来时,看见丁字路口扔了一样东西,在日光中包着一堆,包裹的红底黄花布,艳得几分耀眼。犹豫一下,他走过去,弯下腰来,打开包袱,看见一个女婴儿红红地睡在温暖的日光中。
  五
  鸢孩不知所措,抱她起来,如一团要从手中滑落的红肉。忙又放在地上,大叫小菊,说快些快些,拾了一个女孩儿。小菊急步上来,呀了一下,扭头四处找人,看见一片白亮亮的空旷。山脉上除了深红的寂静,还有一群乌色雀嘎嘎叫着从头顶掠过,影儿淡淡黑着,从他们脸上滑去,一丝凉意留了下来。
  鸢孩:“谁家会把孩子忘到这儿?”
  小菊:“专门丢在这儿的。”
  鸢孩:“大小是条命,不要了别生。”
  小菊:“放着,别动,我们去赶集。”
  一并儿往路的那端走去。不几步,鸢孩立住,菊说走呀,鸢孩说她好坏是个人儿。
  转过了身子,望着那软塌塌散在地上的包袱。鸢孩看见妮儿的手指举起来在半空抓了一下,五个手指,捏了一把被日光晒热的空气,红得晶晶莹莹,如细嫩的五粒扁长的红珠,然后,那红珠就散落在包袱沿上,亮得能照见人影。不由分说,鸢孩回身把妮儿重又抱了起来,从那包袱中落了下玻璃奶瓶,和半袋奶粉,且那奶瓶中有冲好的奶水,仍含着几分温热。

四号禁区(7)
小菊说:“准是这村里人扔的。”
  鸢孩说:“妈的。”
  期望着从包袱中找出一个纸条,那上面写了她的出生年月、详尽时辰,还有一句谢谢你收养或救了这女孩儿的言辞,可却愣是没有。
  鸢孩问:“你是哪个村的?”
  妮儿哭了一声:
  鸢孩说:“你叫啥儿?”
  妮儿又哭一声:
  鸢孩说:“你爹娘姓啥?”
  小菊说:“你神经呀,她会说话?”
  妮儿断断续续的哭声终于连接起来,嘹亮稚嫩得如刚出生就在屋檐下叫爹叫娘的燕雀。鸢孩说,你别哭,哭啥儿。小菊便一把把妮儿夺抱过来,说鸢孩,你娘生下你,你就会说话吗?鸢孩望着沿峡谷拉开延长的妮儿透亮的哭声,红了脸,问小菊:
  “咋办?”
  小菊说:
  “送回村里。”
  小菊跟在后边,鸢孩在前,二人返回村里,说在丁字路口捡了一个女孩,大小是个人儿,是条命儿,不能扔了去的。村人就当新闻把这消息传开,一时三刻,村街上就有一堆老人孩娃,妇女儿童。都掀着棉包儿一角看那妞儿嫩脸,都呀的一个惊吓,说还真活生生一个人呀。鸢孩说是谁家的你们把她抱了回去。小菊说养大让她出嫁,总是一门亲戚。人们就都望着不言,场面上冷冷清清,有太阳晒不热的凉意。
  鸢孩唤:“这是谁家的女孩儿?”
  小菊说:“扔孩娃要烂心烂肺。”
  村人说:“都怪计划生育。”
  鸢孩说:“女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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