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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惠愿转过头来,摆摆手,非常疲倦,“我没有那样的儿子。”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警官冷静地看着许家英,等他回应。
家英开口:“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他跟在父亲身后离开书房。
警官看牢许家真,“年轻人,你呢?”
家真站稳,吸进一口气,可是眼前仍有金星。
他说了两个字:“我去。”
“好,”警官说:“那么,请跟我们走。”
走近大门,家真听见有人哭泣,原来是一新。
他伸出手,恳求一新:“与我一起。”
这是他至软弱一刻。
一新退后,“不,不管我事,我这就回香港去了。”
“一新,请陪我走一趟。”家真再次恳求。
“不,我不去。”
家真心死。
他低着头,走上警车。
到了派出所,许家的律师迎上来,指示他签署文件。
许家真像机械人一般办妥手续。
“许先生,你可以走了。”
家真忽然说:“我想见我大哥最后一面。”
律师迟疑:“家真---”
“那在另外一个地方,请这边走。”
另外一个地方。
那地方冷得叫人颤抖,四处都是不锈钢设备,一重门推开,经过走廊,又是另外一扇门。
家真冷得牙齿打战,他咬紧嘴唇,走进一间大房间。
一个穿白袍戴口罩的女子迎上来。
警员报上姓名。
“这边。”
在走进一间房间,家真看到白布罩。
女子轻轻问:“准备好了?”
她掀开白布。
家真看到他思念已久的大哥。
呵,家华神色平静,似熟睡一般。
近距离接触,又看到他颈项乌溜溜一个洞,什么橡皮弹头,分明是一枚真枪子弹。
家真眼泪涌出,他伸手过去,握住大哥的手。
忽然之间他浑身痉挛倒地,牙齿碰到舌头出血,眼泪鼻涕一起不受控制淌下,接着,裤子也湿了。
家真不住呕吐抽筋。
要紧关头,有人扶起他的上半身,用温和肯定的声音说:“不怕,不怕。”
她正是那名穿白袍工作人员。
她取来一支木条塞进家真嘴中,“咬住,莫伤害自己。”
家真神智清醒,可是四肢不听使唤。
“放松,吸气。”
她把他扶到会客室坐下,见他肌肉渐渐恢复能力,喂他喝温水。
家真汩汩落泪,忘记羞愧,只觉心痛如绞,像是利刃穿心。
那白袍女子耐心等他复原。
这时医护人员也赶到了,立刻替他检查注射。
家真乏力地向那位女士道谢。
她摘下口罩,原来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面目秀美,一双大眼充满智慧同情神色。
“没关系,不要怪自己,这种反应,十分无奈。”
这时许家律师进来扶住他。
家真挣脱。
他已见过大哥,再无遗憾。
他只想一声不响离开蓉岛。
但终于忍耐地向父母道别,他怪自己迂腐。
许太太讶异,“家真,你脸容憔悴,嘴唇为什么破损?”
“打球受伤。”
“回去好好用功。”
父亲仍然是那句话:“下学期费用已经汇出。”
许惠愿照常上班下班,象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一个人想存活下去,真得有通天彻地本事,家真应该怨恨父亲吗,当然不,他已尽其所能,做到他认为最好。
他还需要照顾他的家。
就在那几日之间,家真醒来,发现枕头上有一搭搭脱发,他的头皮出现一吋直径圆形秃斑,俗称鬼剃头。
即使睡着,神智也半明半灭,他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哀哀痛苦,那人太阳穴有子弹孔,汩汩流血。
他缓缓过去问:“大哥?让我帮你,我不会离弃你。”
那人抬起头来,他看清楚了,那人却是他自己,那人是许家真。
他颤声说:“不怕,不怕。”
伸手去扶自己。
然后醒了。
枕头上有更多脱发。
母亲送他到飞机场,一路上疮痍满目,工人与工程车正努力收拾残局。
车上漆着赫昔逊字样。
母亲问他:“一新可有找你?”
家真转过头来,“不理她了。”
许太太也感喟,“没有缘分。”
家真点点头,是,只好这么说。
离开蓉岛,像是离痛苦远些,功课忙,他埋头苦干,在同学家车房做实验,往往只穿短裤汗衫,不修边幅,胡子头发老长。
他不再想家,家真只挂念母亲。
一日下午,他们实验又告失败,一声轻微爆炸,前功尽弃。
同学母亲捧来柠檬冰茶及巧克力饼干打气。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家真据实答:“不知道。”
“不知道!?”
他们笑,“假使用点作为单位,投影荧幕,造成影像,可玩游戏。”
“电子游戏机?”
“周阿姨,那是好名称,就叫电子游戏机好了。”
大家笑着吃点心。
周阿姨说:“志强,下午你与志明去飞机场接表姐昆生,她来升读硕士,我已同你俩说过。”
志强却答:“我走不开,差一分钟实验即将成功。”
“周志强周志明。”
家真举手,“我去。”
“怎么好意思。”
“家真,你这一走,这项实验就剔除你性命。”
家真笑,“我无所谓。”
志强两兄弟搔头皮,“好好好,三人一起去。”
阿姨没好气,“昆生一向疼你们,一直不忘寄东洋漫画给你俩,你这是什么态度。”
志强举手,“是她的工作可怕。”
“什么工作?”家真好奇。
“混身散发防腐药水味道---”
阿姨立刻说:“她是医生。”
家真想一想,不出声。
周阿姨嘀咕:“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干什么。”
家真轻轻说:“女生同男生一样能干,她们甚至更坚毅及细心。”
“一个一个啦,有些看见蟑螂仍会跳上沙发尖叫。”
下午,他们一身臭汗驾吉普车去接贵客。
周志强举起纸牌,上边写着五个字“表姐祝昆生”
“她若多行李,叫一辆计程车载她。”
祝小姐出来了,只得一件手提行李,家真已觉舒服。
她头发拢在脑后,梳一条马尾巴,白衬衫牛仔裤,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
只比他们几个男生大三两岁,人家已经医学院毕业,正在工作,并且打算精益求精,升读硕士,哗。
家真只觉那双大眼睛有点熟悉。
这是一个三四岁小孩走近她,一绊,连人带手中冰淇淋撞到她身上。
孩子母亲忙不迭道歉,祝昆生却笑说:“不怕,不怕。”
电光火石间,家真想起来了。
是她。
他伸手过去帮她挽行李。
许家真轻轻说:“祝医生,谢谢你。”
昆生抬头,“什么?”
她没认出这个胡须短裤汉。
她是他的守护天使,她那两句“不怕”救了许家真。
家真即时回自己家淋浴刮胡子,然后,买了水果花束再折回周府。
周阿姨大表意外,“家真,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姨,今晚我请大家到裕兴隆吃上海菜。”
祝昆生自楼上下来,看到许家真,她想起来了。
她轻轻说:“是你。”
家真点点头。
周阿姨以为他俩一见钟情,倒也高兴。
家真问昆生:“可以说几句话吗?”
“别客气。”她一贯那样和蔼。
“你也来自蓉岛?”
“我是吉隆坡华侨,在蓉岛工作,两年期满,前来加州升学。”
“你是一名法医。”
她点点头,过片刻问:“好吗?”
家真摇摇头,双手不由自主掩住面孔,“不好。”
昆生温言安慰:“如果能够,说出来会好过些。”
家真放下手,“法医的人生观不同我们吧,工作太具启发性了。”
昆生闲闲答:“的确叫人不大计较发型服装这些,不过,活着应有活着的样子,我们多数爱整洁。”
家真轻轻说:“我每夜均梦见大哥。”
“那也是正常的事。”
“那次,真麻烦你了。”
“是我工作。”
“请恕我丑态毕露。”
昆生微笑不语。
那边周氏昆仲大声叫:“许家真你再不归队,电子游戏创业就没有你份。”
谁知家真也大声嚷:“我弃权。”
昆生讶异,“你们在搞电子游戏?”
“正是,祝医生。”
“昨日我才读到一段报告,有人已经研制成一个叫‘乓’的游戏:一只小小白球在荧幕跳来跳去---”
周氏昆仲大声惨叫,响闻十里。
“啊,千多小时工夫泡汤。”
“快去把报告找来看个究竟。”
他俩冲进屋去。
昆生笑问:“他们不知道?”
晚上吃饭,两兄弟垂头丧气。
昆生劝:“不如研究别的题目,像电脑绘画之累。”
周阿姨笑,“电脑怎会画画?”
昆生说:“志强有办法,志强是不是,志强对电脑绘画的研究已引致迪士尼公司关注。”
可是周志强心有不甘,“只差半步,‘乓’就是我们的产品。”
“嗯,擦肩而过。”
周阿姨又笑,“是,我与环球小姐宝座,诺贝尔奖状等全部擦肩而过,兄弟们,少说废话,继续努力。”
“对,对,妈妈说得对。”
气氛又好转,大家酒醉饭饱,尽欢而散。
周家阿姨豪爽乐观的性情与家真母亲全然相反,但家真十分敬爱周阿姨,他欣赏那种天掉下来不动容的豁达。
志强他们顽劣,她从不动气,功课进退,亦从不过问,她不是故作潇洒,而是真正大方,这才难能可贵。
当下周阿姨说:“家真,你与昆生说得来,再好没有,这个忧郁小生交给昆生了。”
那晚,家真第一次睡得稳,闭上眼,再睁开,天已经亮了。
没有恶梦,没有流泪,没有冷汗。
肯定是祝昆生医治了他。
他约昆生出来喝咖啡。
户外小小咖啡座叫费兹哲罗,棕榈树影映之下,别有情调。
加州也热,但是热得通爽,不会引人遐思,与蓉岛的濡湿潮热全部一样。
“可是想念蓉岛?”
“你怎么知道?昆声,你简直会阅心术。”
“因为我也怀念清晨蓉岛的鸡蛋花香,女孩子木屐搭搭,小贩叫卖番石榴红毛丹…”
家真吁出一口气。
他与昆生可以说上一天一夜。
“为什么咖啡座叫费兹哲罗?”
“美人珍惜本土文化,F史葛费兹哲罗是他们的李白。”
“那态度是正确的,那叫敝帚自珍:凡属自己,才是最好,得不到的,管它呢,自重自爱自强,美国精神,他们全不崇外,全世界得接受他们文化。”
家真抬起头,“说得对。”
“他们全国众志成城,绝不像东亚某些地区,欠缺自信,但凡外国人所有,都吃香热门,决意遗弃本地原有宝贵文化,自己践踏自己人,自暴自弃。”
家真点头,她在说的是蓉岛,她替蓉岛可惜。
“费兹哲罗的小品文字又没有那样好?见仁见智,”昆生微笑。“可是美人不会替雨果立铜像,亦无可能把咖啡座叫狄更斯。”
蓉岛本土文化渐渐消失淡化,众殖民地中,本色被侵损得最厉害的是蓉岛。
第7章
家真转变话题,“昆生,你硕士修什么题目?”
昆生答:“你不会想知道。”
“我并非胆小如鼠。”
“嗯,同科学鉴证有关。”
“不愿透露?这样好不好?我们交换参观工作地点。”
“呵许家真你会后悔。”
“你先来我的实验室。”
名校,顶尖学系,实验是真的壮观。
一整幢大厦十二层楼全属电子科学系,人来人往,学生们在此食宿游戏,当然,也做研究,朝气勃勃,全是英才。
昆生问:“你在做何种报告?”
“我与微型科技学系联合研究掌中电脑。”
“小成怎样?”
“小得像一张名片大小。”
“有可能?”
“请来过目,多多指教。”
昆生惊叹,家真桌子上摆满各式样品,虽然稚拙,但是已能实用。
“哎哟,像科幻影片中道具一般。”
与昆生在一起,说不出投契,家真已把一新淡忘,不再思念。
可是,他的另一个好友维多利却找上门来。
她盼望的看着他,“好久不见。”
家真歉意地说:“请进来,我正想约你谈一谈。”
她坐好了说:“谈一谈,通常男生同女生这样说,即表示要分手。”
家真羞愧。
“你找到了她?”
家真点点头。
“那个你一直深爱的美女?”
家真想说不是她,但又怕太过混淆,只得点头。
维多利似乎明白了。
“这一次回蓉岛,你终于找到了她?”
家真又点头。
维多利吁出一口气:“蓉岛即将独立。”
“谁说的?”
“联合国对流血冲突感到不满,已促英注视此事,照英人管理,榨干了的一个小地方,也无所谓放弃。”
“维多利,你对蓉岛前途一向甚有见解。”
“家父在东南亚投资,他是专家,不但是蓉岛,对香港与新加坡局势更有了解。”
“知彼知己,百战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