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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的牛。孤独的牛。彻底失败的牛。他为它感到无限忧伤。唉,但愿它大难不死。山神啊,保佑这可怜的牛吧!精疲力竭的华子在野牛坠崖的地方呆坐了足足半小时。当他从悬崖边捡回猎枪时,枪筒上那两枝红色的羊角花还在,鲜艳依旧,芬芳依旧。他在花枝上再加了一道千年藤。( 补记:大地震,华子所在的北川县青片乡山崩地裂,但是他一家安然无恙,万幸。)
我在廊桥上等你(1)
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是月亮
比月亮更美更美的是你
月亮升得再高也高不过天
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我的思念——歌词
20 年前; 因为迷恋照相,我高考落榜,索性成天泡在嫂子的照相馆,帮她打理生意。这是一个初春的上午。冷冷清清的街头,一个姑娘的出现就像一只在雪地上觅食的孤鸟,第一时间就被我的目光捕捉。她出现在距我几十米远的拐角处。一袭红衣,一头短发,像日本影星山口百惠,更像昔日的名门闺秀,清纯、优雅,还带几分高贵。优雅。高贵。这是我在外国小说中经常读到的两个形容词; 它们专属名媛贵妇。但是在我们四川安县这个叫塔水的小镇上,它们却是太高档的奢侈品,让所有的女人都消受不起。成长在东倒西歪烟熏火燎的屋檐下,生活在粗声大嗓的环境中,粗衣粝食,柴米油盐,缺少文化的滋养。这样的土壤显然不适合优雅和高贵的生长。它们只能存活在小镇女人们的想像甚至她们的想像也无法抵达的世界。因此,现在一个气质有几分优雅和高贵的姑娘,风姿绰约地走在一个古老破败的小镇街头,立刻让我想到了一句唱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我在心里默默呼喊:林妹妹啊林妹妹,你朝我这里走吧!想不到她真的朝我走来了。不,严格地说是朝我们的“真善美照相馆”走来了。她是来照高中毕业证照片的。这就是说她比我还低一个年级。她很礼貌,普通话纯正优美。但她的美丽让她拥有了绝对优势,这种优势在她不经意中成为一种压力,居高临下地向我倾覆过来。我不敢正眼看她,手脚无措,语无伦次,额头冒汗。直到把她领进摄影间,我才慢慢恢复了镇定。我让她坐下,依次打开顶灯、轮廓灯、脚灯和侧光灯。这些灯是我忠实的帮手、同谋。它们将她严严实实包围、控制。这样,我与她的地位就迅速颠倒过来了。她像一个腼腆而听话的小学生,规规矩矩坐在我画的蓝天白云背景前面,接受我的指令。我左手晃动着一枚红薯样的小皮球,头藏进那一团黑布,把笨重的座式照相机反复地推拉摇移,像一个大摄影家。我还通过镜头大胆看她,肆无忌惮。我的目光久久地在她的鹅蛋脸上停留,一寸一寸地移动,像占领军趾高气扬的巡逻。柳眉细长,丹凤眼出奇的清澈明亮。微微上挑的眼角,天然地带了几分微笑。她此时的微笑让我轻松,甚至让我感到亲近。我的思维也活泛起来,曾经读过的一首诗,像一只小鸟,在面前轻轻跳跃,啁啾: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开票的时候,几句攀谈,我知道了她来自附近山中那个军事科研基地,名叫晓月。晓月。对她而言,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形容词。两个月以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已经与晓月走在了去廊桥的路上。
因为她对第一次的照片满心欢喜,我就顺势鼓动她多照。我使足了力气,为这个爱美的姑娘拍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正面、侧面、半侧面;特写、半身、全身;顺光、逆光、侧光、侧逆光;高调、低调。这个星期天拍照,下个星期就取像片,又拍。拍与取循环往复,我与她的联系就得以一直保持。约她去廊桥,这只是乘着惯性的顺流而下。
这时我发现我爱上了晓月。我为此感到忐忑不安,还有负罪感。我像是一只最卑微却有自知之明的癞蛤蟆,垂涎于一枚高贵的天鹅蛋。然而我的爱不可遏止,并且渴望表达。面对晓月,镜头差不多是我可以表达的唯一方式。选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拍摄能打动芳心的照片,对我来说就是孔雀最优美的开屏。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我在廊桥上等你(2)
廊桥距小镇不过几里地,处于小镇与晓月家的途中。这里是成都平原与川西山地的结合部。或者说,是成都平原与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小镇还在平原,但前跨一步就已踏入深山。一重重一叠叠的大山触面而起,万千杂树植满沟壑。鹅黄、嫩绿和深黛汇成极饱和的绿色,将荒山大野涂抹得天衣无缝。但山体一不小心抖露出一片裸岩,一段裂谷。那些石灰岩、花岗岩和海绵生物礁,就以奇奇怪怪的的形状将嶙峋和粗粝夸张到极致。茶树河,我家乡小镇的母亲河,就从这一片嶙峋和粗砺中夺路而出。莹绿,碧澄,一曲蜿蜒的流淌让人心颤。路转峰回之中,廊桥出现了。它的出现,为这里的荒凉和寂寥加进了诗意的元素,使这深山里立刻有了古典诗词般的美感。
这是带桥楼的木结构风雨廊桥。严格地说是两座。因为河心还隔着一个巨大的石包,茶树河分了汊,河心石包就现成地做了共同的桥礅。600年的风雨沧桑,它已显得老态龙钟。桥楼边稀疏的杂草是它残存的毛发,层层绿苔是它满脸的老人斑。
深山古桥,缠绵流水,为我与晓月故事的展开作了最好的布景。鹧鸪声声,百鸟和鸣,撩拨着心绪,美妙而复杂。这里应该属于王维、李白、陶渊明,属于王籍、嵇康、马致远。这是可以让他们的诗囊里增添精品的地方。这里更应该属于夏圭、马远、范宽、董源,一轴现成的山水长卷,意境高古而幽远。
我这是第一次单独和女孩子在一起。我的心情像这仲春的季节一样明媚。19岁的年纪让我充满激情和幻想。勃勃雄心、野心,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念头,都在这个季节里蠢蠢欲动。我想牵着晓月的手过桥,想背着她涉水过河,想让她攀着我的肩膀上树。然而面对她的美丽和纯洁无邪,这些我都不敢。我生怕亵渎和冒犯了她。我只有端起相机,不停地寻找画面和角度,把叩动快门作为神圣的礼赞。而晓月,因为是第一次到廊桥,意外的惊喜让她一直处于兴奋之中。河边捡石头,崖边采野花,桥上观飞鸟,一个个镜头都生动无比。
乏了,坐在桥头,我向晓月讲了一个关于廊桥的传说。从前,这河边有两户人家隔河而居。河这边是远近闻名的木匠,对岸是这一带最有钱的员外。一天,员外雇请木匠父子过河去修缮庭院。员外的独生女儿见小木匠不但相貌堂堂,心灵手巧,而且为人忠厚;小木匠见员外千金不但花容月貌,聪明伶俐,而且心地善良。二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嫌贫爱富的员外知道后,一万个不愿意,但面对女儿的苦苦相求,又不敢把话一口说死,于是便向木匠父子提出,你们如果在明天鸡叫前在这河上架起一座桥,让我女儿可以天天回家,并且不被雨淋日晒,我就认了这门亲事;如果办不到,你们就一切休想!听了这话,父子俩愁眉苦脸。这事让鲁班知道了,他偷偷告诉父子俩,这有何难!我们一起努力,保证明天鸡叫前把桥架好。他连夜移来一座石岩安在河心,顺便从两岸拔下几棵大树搭向河心的石岩,然后三个人一齐在上面铺桥板,修桥楼,进展神速。哪知那员外见了,忙躲到桥边学鸡叫,引得两家人的鸡都提前叫了。员外千金听到后忙跑到河边,一看桥并没有合拢,绝望中便纵身从桥上跳入河中。小木匠为救她也随之跳了下去,结果双双殉难。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对有情人,便将廊桥称作“情人桥”。
我在廊桥上等你(3)
晓月说,你讲的不就是另一个《梁祝》吗?我说是啊。古往今来,爱情都是所有人的梦想。你看这河边,石崖上有流水冲刷的深深痕迹,断石上有海螺和鱼的化石。你手上这个石头也是树的化石。海枯石烂,古代人用它来说爱的不朽,多么到位,多么有力!我看了晓月一眼。四目相对,她脸上微微一红。
我现在不能不说到我的手了,右手。这是我最羞于启齿的事情。和我说手,等于是和癞子说脑袋。因为我的右手是残缺的。在我看来,残缺就是畸形,就是丑陋。上帝有意作弄,把残缺的现实和唯美的理想追求同时放到我的身上。水火不容,它们不能不天天打架,企图将我撕裂。也是在茶树河边,也是在廊桥下,我失去了右手的三个指头。那年夏天,高年级的同学二狗子,也就是镇上造反派头目许万恶的弟弟,带了几个大孩子去廊桥下炸鱼,我也跟了去看热闹。二狗子点燃雷管的导火线,心虚,慌忙扔进桥下的深潭。看看雷管浮在水面没有爆炸,他就命令我去捡起来。我当时还感激他的委以重任,乐颠颠地就踩水将雷管捞起,还傻呼呼地向他们高高举起,兴奋地大喊:快看啦,还冒烟呢!话才出口,我已被炸翻在水里。二狗子们马上逃窜,无影无踪。我只有自己从水中爬起,左手用衣服捂住唰唰*的右手,拼命往镇医院跑,直到在医院门口倒下。出院时揭掉纱布才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拇指、中指和食指一齐从手掌处不翼而飞。这一炸,也彻底炸掉了我的自信。出院后,我再不敢在众人面前吃饭,大热天也戴着手套,并且时时不忘将软塌塌的那三根手指拉直,捏圆,让它们看起来像是真的套进了手指那样饱满,实在。但我深知自己的与众不同,什么也无法阻止我精神的坍塌。自卑,像夏天施了化肥的植物,从断指处疯长出来,并且毒素一般在我的生活中弥散。
晓月从来不问我的手。明知是掩耳盗铃,欲盖弥彰,我也刻意掩饰。但她显然早就知道了我的残缺。她甚至还可能以她母性的情怀,对我报以充分的悲悯。晓月出生于中秋之夜,又以月为名字,月亮因此成为我的图腾。她生日前夕,我冒着风雨从下午守侯到凌晨,终于如愿拍到了一幅《廊桥晓月》。那么,当她接过带镜框的《廊桥晓月》并且知道了照片背后的真相时,她眼里的泪光,是爱的回应?还是惯性的悲悯?
我迫切需要获得一种高度,以便与晓月并行。中国有的是穷小子与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才子配佳人,男主角往往是穷书生。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终成眷属,是千年不变的公式。即使背信弃义,也是成功的男主角才有的权利。但我深知古代的神话无法将我拯救。只有艺术上的成功才可以建立现实的平衡,让我可以坦然地伸出右手,与她相握。瞒着晓月,我扒上了南行的火车。弥漫着煤烟飘飞着煤屑的货车厢里,我一路搂紧了我的摄影作品。这是一组很写意的植物照片,以象征的手法表达我的理想,标题就叫《我的追求》。目的地是广州。《中国摄影》杂志上登了消息,广州要办全国影展,征集作品。我要凭我的作品和勇气去撞开挡在我前面的那一道道紧闭的大门。
爱情和艺术的双重意义,让我的出行变得崇高,理直气壮,奋不顾身。在一个个停靠站,火车一停我就下车,又重新打听前往广州方向的列车。我没有了羞涩,可以坦然地在站台上把作品一次次打开,又一次次重新包扎,像当年那些初入中国的传教士一样,讲着让人半懂不懂的关于摄影艺术的大话,在车站师傅们同情又狐疑的目光中走向下一站。钢轨象是从火车肚子里拉出的卷尺,闪闪发光,在我眼前丈量出广州之远,中国之大。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在廊桥上等你(4)
到广州已是深夜。中山一路。我牢记着报纸上的地址,打听。警察、小贩、清洁工、送菜的农民,他们同样以狐疑的目光把我送走。疙疙瘩瘩的川味普通话,鸟语般的粤语,这是我首次与家乡之外的世界对话。
这个夜晚我是幸福的。在凌晨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寻到了广东省摄影家协会门前。靠着那块让人温暖的牌子,抱着那些用报纸精心捆扎的作品,我酣然入睡。
还有想不到的幸福在等着我。第二天早晨,我背后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个还算得上年青的工作人员,我至今还记得他叫林星,应该是这次影展组委会的要角。在他的办公室里,几天以来我第一次喝上了热开水,并在他门外的水龙头上洗了脸。他显然被我的狂热深深打动。他收下了我的作品,并且和气地作了点评。虽然我后来并不清楚我那些作品的命运,但林星给了我一张复旦大学新闻系摄影专业班的推荐表。这样的表,据说广东省摄影家协会也仅有两份。凭了这张表,我又故伎重演,扒车赶到上海。笔试,面试。1986年的盛夏到来的时候,我意想不到地接到了来自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