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陈骁说,你是笨了点,但重要的还不是这个。其实你很骄傲。
我顿时感到很委屈。我说我没骄傲啊,我一个新兵蛋子,连一条军用裤头都没穿旧,怎么就敢骄傲了呢?排长你能说说我我骄傲的例子吗?
陈骁想了一下说,具体的例子倒说不上来,反正你给人的印象就是骄傲。骄傲并不全是坏事,关键是要骄傲到点子上。我也骄傲,男人嘛,没有点自尊心自强心还行?关键是要有骄傲的资本,没有资本的骄傲是狂妄,有了资本的骄傲是自信。听明白了没有?
我嘴上说,明白。其实我心里想,未必你就有了骄傲的资本?你也太居高临下了吧。
停了停陈骁又说,你让我说出你骄傲的例子,其实你提出这个问题就是骄傲的表现。你的骄傲不是事情上的,是感觉上的。那次在饲料房,我对你的骄傲是持欣赏态度的,我认为你的骄傲表明了有自信。但是,不能盲目骄傲,不能凭空认为自己了不起,不能自以为是。
我说,现在别说骄傲了,我真的连自信都没有了。
陈骁说,你还是骄傲。
我愣住了。不明白我到底怎么骄傲了。我现在夹着尾巴做人还老被人揪尾巴,我到底是脸上骄傲了还是眼睛骄傲了?
陈骁说,一个人骄傲不骄傲,不是表情的问题,而是思想问题。因为你文化程度不低,你想当指挥员而不想被别人指挥,你自以为是你早晚要当指挥员,你不甘心被班长和老兵指挥,你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要让他们服从你,所以,所以你就在内心深处抵制他们,轻视他们。
我傻眼了,他怎么能这样看问题?
陈骁似乎目中无人,似乎不管不顾我的存在,扬起脸,看看天,又看看正在热火朝天的“火中取栗”训练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不光轻视他们,你也轻视我,你并没有把我这个老班长新排长放在眼里。
天啦,这话从哪里说起,简直是太冤枉了!
我木然地看着陈骁,真怀疑他有毛病了。我说,排长,你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一定是有人挑拨离间了,一定是有人知道我尊重你,知道我听你的,一定是有人知道你器重我关照我,他们眼红,他们嫉妒,他们……太卑鄙了。
陈骁突然脸色一变说,谁卑鄙?你牟卜才卑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挑拨离间啦?我跟你说,我器重你,是事实,因为你有文化,有思想,有创造力。但是,作为一名排长,我提醒你,我看问题不会一成不变的。我衡量我的下级,最主要的标准,那就是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兵,一个优秀的兵。在特务连当兵,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但是如果没有真本事,那么只有一个结局,被人看不起!
我突然发现我并不了解我敬爱的老班长现在的排长,岂止不了解,简直是太不了解了。我不明白他那天说的话,简直莫名其妙,简直无中生有。但是他最后甩给我的那两句话,还是深深地刺痛了我——看看吧,你的同学,你的同乡,你的战友,他们全都在发奋图强,全都在顽强拼搏,他们已经融入到特务连了,他们已经和这个整体成为一体了。记住,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特务连 二十二
有一次训练间隙休息,我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人一样绵软。武晓庆假惺惺地问寒问暖,眨巴着小眼睛说,牟卜,你要坚持哦,苦尽甘来哦,梅花香自寒砺来,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哦!
我一骨碌从地上跳了起来,吼道,滚你妈的蛋,你还真以为你成精了啊,你他妈的差得远呢。别忘了斯大林同志说的那句话,鹰有时候飞得比鸡还低,但是鸡永远也不会比鹰飞得高。
武晓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灰溜溜地走了。虽然我在舌战中占了上风,但是在精神上我一点儿底气也没有。
早在我们分到老兵班之后不久,我就听张海涛说过,武晓庆有一个笔记本,里面点点滴滴地记录着连队首长和班排长的基本情况,譬如籍贯,学历,爱好,生日,性格特征,家庭状况等等,连谁有未婚妻,谁谈过恋爱都有记载。我不知道他记录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张海涛说,这些东西用处大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跟什么人做什么事,都是有讲究的。所以说,武晓庆在同连队首长和班排长们相处的时候,总是有的放矢得心应手,而这一点我就差得远了。我对连队首长和班排长们根本不了解,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是完全按照自己的主观直觉来把握我和这些人相处的尺度,这当然不行,常常弄巧成拙。
武晓庆填写入党志愿书的消息也是张海涛告诉我的,张海涛说,在特务连我们这一批兵当中,已经有三个人填写入党志愿书了,他们即将成为预备党员,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骨干,也就是班长或者副班长。
对此我很受刺激,我明白,这些家伙的政治前途已经遥遥领先于我了。后来我才知道,张海涛这小子在跟我说这话的时候,还打了一个埋伏,其实他自己也填写入党志愿书了。
可以想象,那段时间我是怎么度过的。
陈骁找我促膝谈心之后的当天,我辗转反侧,前八百年后陈芝麻烂谷子,全在脑海里翻滚搅拌。陈骁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转眼之间,我怎么就成了沉舟了呢,怎么成了病树了呢?是命运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命运?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两句话的分量有多重啊,差不多就是给我的兵旅生涯判了死刑。
我感到悲哀。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巨大的悲哀。我才十九岁,已经成了不齿于特务连的狗屎堆。而就在几个月前,我还是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踌躇满志,穿上新军装,放眼全世界。而如今,就连我当初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的武晓庆和张海涛都有理由看不起我了,有理由同情我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面子是其次,关键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很多,一会儿自卑得心灰意冷,一会儿气恼得手脚冰凉。我恨啊,恨王晓华,恨陈骁,最后我恨我自己。陈骁的话没有道理吗?没有,完全没有道理。但是陈骁的话有作用,陈骁的话像是尖锐的针尖,扎在我心中最薄弱最敏感的地方。
他妈的,我真的是病树吗?我真的是沉舟吗?一派胡言,一叶障目,狗眼看人低!我牟卜不是沉舟,不是病树。我牟卜有理想有抱负,我牟卜只是暂时过不了体力关,过不了技能关,但我牟卜不会永远过不了这个关。
在辗转反侧中,我想起了两句话,知耻后勇,后发制人。然后我又想起了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含义相反的两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拽过军用茶缸喝了半茶缸凉水,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品尝这些话,我的热血沸腾起来了,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我从枪架上取出那只编号为36784568763的冲锋枪,我掂着冲锋枪去了后营门——请别担心,我不是要施行过激行为,我不会为这点小事想不开去当千古罪人,因为我突然想到我是第四班岗哨,轮到我了。
特务连 二十三(1)
有一个人已经被大家忘记了,这个人已经默默无闻地在一个角落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我没有忘记他,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找到了他。
第二天早晨出操完毕,我第一次抢到了扫把,像张海涛武晓庆那样,奋不顾身地打扫卫生。在饭前的十几分钟内,我悄然来到饲料房,一声不吭地把几只喂猪的大盆洗干净了,然后又开始打扫猪圈,起粪,铺干草,再回到饲料房点火煮猪食。
作为一个特务兵,我是新战士,作为一个猪倌,我是老师傅,这是我的老本行,我干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我在干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说话。
耿尚勤冷眼相看,我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他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但他肯定看出来了,我的喂猪专业比他水平高。他在想什么呢,也许他在想,我对这些猪有感情了,我不满他的敷衍了事,我来帮他给这些巴克夏约克夏们改善生活。
忙完了,耿尚勤说,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事,让你这么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班长接替我喂猪,我心里不安,就是来为你减轻负担。
耿尚勤说,哦,活雷锋来了。
我说,我不想当活雷锋,我要向你学习。
耿尚勤说,哦,让我这个犯了生活作风的老兵发挥余热是不是?
我说,差不多。我要拜你为师。从今天起,我每天过来帮你干活,请你指导我训练。
耿尚勤说,不可能。我也用不着你帮我干活。这点破事,我放个屁的工夫就把它做完了。
我说,你浑身是功夫,喂猪不感到屈尊吗?
耿尚勤说,浑身功夫有鸟用,我现在不想跟谁比高低了,我想养足精神,捱到年底我就复员。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说,耿班长是不是想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耿尚勤说是,就是,复员了我就大张旗鼓地结婚,结婚了我就抱着我老婆,我想什么时候搞就什么时候搞,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说完又说,别叫我耿班长了,我已经不是班长了。
我说,那就算了。你不帮我,我也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换别的树试试。
说完,我从灶后站起身来,从耿尚勤的面前走过,我说,要开饭了。
耿尚勤还是那样双臂抱在胸前,无动于衷地看着我。
第二天早上,出完操后我又到饲料房来了,这次我惊讶地发现,头天晚上喂猪的大盆还没有洗刷,猪粪也没有起,猪圈里面污泥浊水一片狼籍。
我的心里一喜,嘿嘿,这哥们想考验我的耐心呢,那好,你就等着。
我二话没说,操起家伙就干。先是把几只大盆拿到水管下面冲洗,这边冲着,我又钻到饲料房把猪食煮上,火点上之后,又回到猪圈起粪,粪起完了,饲料盆也冲洗干净了,同时猪食也煮熟了。这一套流水作业我做得花团锦簇滴水不漏。
我在做活的时候,耿尚勤在一旁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我做完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太阳打了几个哈欠,然后哼起了小调,我听出来了,是《国际歌》的旋律——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那当口我正在水管下面洗手,他还没有哼完,我就接着唱了上去……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起来,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英特纳雄纳尔,一定要实现……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在唱这几句歌词的时候,非常投入,非常动情,以至于唱着唱着,眼睛就有些湿润,嗓子就有些哽咽。我想大约是这歌词触动了我内心的酸楚,让我产生了悲壮和激动。我无意中瞥了耿尚勤一眼,居然发现他的眼眶里好像也闪烁着泪花,他的两只眼珠子在闪烁的泪花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东方的朝霞,脸上光芒四射。
事后我想,耿尚勤那天之所以在我面前哼哼《国际歌》的那几句歌词,他的本意是开导我,自己跌到自己站起来,我却将计就计,跟着大唱,我们这两个倒霉蛋心有灵犀,彼此终于找到了知音。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特务连 二十三(2)
我说耿班长开饭了,洗洗吧。
耿尚勤没有做声,仰脸看天
我说耿班长我先走了。
耿尚勤还是无动于衷。
我收拾家伙,拎起军装,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耿尚勤,转身向营区走去,等我走出小巷六七步,耿尚勤突然跟上来了,在我身后说,好吧,今天晚上熄灯,你到西边菜地等我。
特务连 二十四(1)
就从这一天开始,我的命运发生了变化。
你可能还不是太清楚,在七十年代中后期,在我们二十七师一团特务连,在我们的三个后备干部中,如果说陈骁是以军事理论和战术思想见长,王晓华是以辩证法和带兵管兵见长,那么,耿尚勤则是以技术技能见长。我刚当新兵的时候曾经欣赏过耿尚勤和马学方对练武打,确实身手敏捷,动作轻盈,干净利落,杀伤力强。据说在我们参军前两年,但凡二十七师有特种技能比武,耿尚勤这伙计综合成绩从来都是第一,其他单项成绩最次的也不会低于第三。让这样的人去喂猪,确实是天大的浪费,而被我开发出来,用今天的话说,可以说是最科学的资源整合。
耿尚勤给我制订了一个满负荷的训练计划,我打算不显山不露水的实现这个计划,我不想让王晓华和陈骁知道我在暗中较劲,但是我必须有一个经验丰富水平高超的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