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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长篇小说 乱 花
陈建波
引:
37年底,要在这座城市里寻找一个比较安妥的栖身之处,租界无疑是一个最佳的所在。尽管日本人耀武扬威地占了全境,膏药旗四处悬挂,但暂时也还不敢开罪那些高鼻蓝眼的西洋人。所以,国民政府来不及撤走的部分机构,人员,都一股脑涌入了各个租界,托庇于第三方的保护之下,做起隔河观花的勾当来。遥看咫尺之外的日占区内鸡飞狗跳、狼藉不堪的情形,既作侥幸之叹,又有覆败之耻,心情复杂,非笔墨所能记述。
初冬某日的黄昏时分,法租界霞飞路上一处公寓门口。兼做香烟小买卖的门房,看天色渐暗,正要回去取电石灯来。这时,街对面来了个灰色风衣、戴礼帽的中年男人。他掏钱买了盒大炮台,拆开封头,边嗅烟草的味道,边啪达一声打着了打火机点起根烟来,却驻足没有离开的意思。门房见他如此,心底有些疑虑,但不便去问,只好又坐下来,瞧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灰衣男人手挟卷烟,不时朝公寓楼上瞧,又去看手表,好像是在等人下来。门房稍稍放了点心,正欲问他等的是楼上哪家的住客。不料,目光移处,瞥见此人腰际有异样的凸突,俨然是藏枪的痕迹,心中陡地一惊,噤口不语,爬起身来就溜开了。
灰衣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反应,微微一笑,弯腰坐在烟摊前的木凳上,依旧吸烟。
天色暗将下来,天边依稀显现一钩月牙,大街上行人渐少。晚六点整,公寓三楼上临街窗口开了半扇,隐约间有张苍白的女人面容闪忽而逝。楼下的灰衣男人手中接到了第四枝烟,胸有成竹地仰头朝着那窗口吐出个硕大的烟圈,张开双臂做了个惬意的伸展。
也许这个动作是一种约定的暗示和召唤。顷刻间,对面德胜照相馆玻璃门一开,涌出六七个灰衣人来,簇集着声势浩大地横越街道而来。杂乱的脚步声立刻打破了傍晚的静谧,整条街上的住户都被惊动了,不时有人从窗户探头向外窥探。
这一群灰衣男人冲入公寓大门,蜂拥着向楼上冲去。然后,便是剧烈的敲打门板的响声。与这阵突如其来的纷乱同步,先前敞开的三楼窗口,出现了一个穿黑衣大衣的女子。她的神情似乎非常镇静,扭头瞧了瞧身后室内的情形后,双手紧捏衣襟,闭上眼睛往楼底奋力一跳。
瞬息之间,只见这女人的外衣在风中哗啦一声响,裹挟着整个身躯轰然落地。霎时间,楼上、楼下惊叫声一片。
不知是谁抢先拨打电话取巡捕房报警。不出六、七分钟,警车呼啸而至,后门开处,跳下了探长雷洛以及麾下七八个安南巡捕。他们围将上来,看着地上这女人。雷洛蹲下来伸手试探一下她的鼻息,发觉尚有微弱的生存迹象,于是下令赶紧送医院急救。
过后,藏匿在屋内的门房被传了过来,问询究竟。门房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便由头至尾介绍了一遍,雷洛听说有几个灰衣人来过,不免心生疑窦,亲自登上这女人所住的三楼居室,察看详实。这幢公寓楼建于五年之前,共有三层十八个房间。并配装有一座电梯,慢悠悠地上下,速度和步行相差无几,仅算是聊省脚力罢了。
那女子跳楼的所在,房门已经洞开,锁榫处的开裂和门板上的足印,明显可以得出结论:它是被人以外力强行踹开的。两居室的屋子里一片凌乱。床头、沙发、桌子上,堆着翻开的皮箱、包裹、棉被,就连整座书橱也被硬生生挪移开来,似乎后面的墙壁也有玄机和秘密需要验证。
雷洛点起根雪茄来,在两个房间内转悠一会儿,说:“那些灰衣人是来搜找某件东西的。东西没找着,所以抢在我们到达之前溜走了。那位女士为了不被俘获,绝望中跳了楼。她一定知道,这伙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宅内行劫的家伙们是什么来历,出于什么目的 。 想看书来
引(2)
可惜,那位跳楼摔成重伤的女子,暂时不能为雷洛探长的判断提供任何证明。她的头部着地后,受了重挫,内有淤血,短时间内不可能醒来。而且,她的右腿断了,手臂骨折,全都是撞击地面缓冲时所致。正是因了这些缓冲,才令她不至于当场颅骨破裂而死。
雷洛探长在福音医院听外科大夫详细介绍之后,略感失望地叹口气。这位伤势严重的年轻女人,从公寓租房的记录上来看,姓杨,从天津乘船过来,入住公寓不过半个月。据门房回忆,平素里也不见她出门,偶尔下楼也只是买些生活必需品和食物。不过,三天前,曾经有一对看似夫妇的年轻男女曾登门拜访过她。访客离开后,曾在楼底马路上和三楼上的主人遥遥挥手致意。
门房说,那对年轻人真是珠联璧合,般配到了极点。男的英俊潇洒,女的温婉美丽,都像是电影银幕上下来的明星。
雷洛探长闪巴着他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迅速记录下了这些情况,决定回巡捕房后,发电报到天津租界,向那边的同行请求协助查询这位杨姓女子的身份。至于那些破门而入、胁迫她跳楼的灰衣人的底细,暂时还是个谜。纵使稍稍可以猜测,但也还是猜测,没有证据不好妄加评断。
且说公寓那边,眼见那位女租客跳楼摔了个半死不活,送到医院后音讯杳无。这样勉强过了两个月后,房东不乐意了,那位杨姓女子仅仅预付了一个月的房租,有没有人来替她打理后续事宜。再加上外面战乱频乃,难民涌入租界的又多,不下于十来人来这里看过房子,表示要租。房东见了现钱,自然如小猫挠心,也就顾不上许多了。他将那女人的行李杂物归拢于一处,丢在储藏室内,转而将房子租掉了。
那新来的房客是个赌棍,一得安全,就赌瘾大发,不免去外面开牌大杀。回来几次,见房中迎面那排书橱和满满的书籍,自是大为不悦。“书”、“输”同音,迎面见输,晦气得紧。于是,便让房东撤去。战乱之年,万物昂贵,惟书最不值钱。所以,房东吩咐门房去找收破烂的来,以废纸的价钱按斤两称了,一股脑卖了个干干净净。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公寓便是如此。朝迎暮送其间,房客来来去去不也知有多少。那位杨姓女子就此没了音讯,倒也让房东落得了个清净,安安稳稳地收着房租,过着太平舒心的日子。早就将此事丢到了脑勺后面,不复记起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一章(1)
第一章
(一)
冬日寒冷,今年的冬季犹胜往昔。顾家弄北,毗邻闹市路口,有家书店。开这书店的本是一位大学教授。战争开始后,他随学校撤往大后方,将店面交由远房亲戚代为料理。前面说过,这兵荒马乱的,最不值钱的就是书。接了这生意的人,无奈之下只得将库存的书打对折来卖,这才稍稍有点生意,混一天算一天罢了。
好在此人原是收破烂的出身,熟知其间窍门。又知道租界内避难人家众多,书本废弃时等同废纸。于是便按照废纸的价格进了几百斤,都堆在后院,分门别类选了些品相好的,放到店里书架来卖。这下子,倒也显得品种丰富,货源充足了。一时间,他靠着‘便宜’二字吸引了不少顾客光临。
这天上午,八点稍过,铺面刚刚卸下门板,恰好有一个年轻男人遛达过来,口中犹在咀嚼,像是出来吃早饭顺道进来的样儿。
店主看看他的穿着,笔挺的西服、油光的皮鞋,像是个有钱人,心中高兴,忙过来问候。这年轻人在内测一排泛黄的线装书前浏览了一遍,抽出几本来瞧瞧,又插回去,似乎并无中意的。店主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喜欢古书”?
那人点点头,问:“还有吗”?
店主先是摇头,忽然灵机一动,改口道:“有、有、有,都在后院空地上堆着呢。您不嫌弃的话,请屈驾去翻翻”。
两个人来到后院,那人见地上果真堆了不少书,心中一喜,忙蹲下身去,仔细筛选。半个小时后,拣了四本线本旧籍回到店里,神情冷淡地询问价钱。店主就着他的穿着试探着出了个高价。此人眉头皱起,将书丢在柜台上,不屑道:“当废纸收来的,也值这么多钱”?说着,便作出转身欲走的姿态。
店主心中着急,忙连声挽留,自己去抓起这摞书来在手中掂量一二,再出一价。俩人较量了几个回合,顾客大获全胜,付了钱后,用张报纸将书包起来,挟在胁下扬长而去。
店主意犹不甘地目送过此人的背影,腹诽了几句,无奈地坐下喝茶。
然而,中午时分却意外地来个位大买主,远非早间那人可比。当时,店主饥肠辘辘望望收银盒里屈指可数的几枚银毫,颇觉失望正要去吃午饭。这时,一辆黑色铮亮的福特轿车驶了过来,缓缓停在门外。车上,下来个灰色风衣的男人,信步入店后,东张西望了一番,问:“你就是收旧货的张三”、
店主欠身笑道:“收旧书,我是收旧书的张三,其他不收”。
灰衣人凝视他片刻,又问:“美丽园公寓的旧书是你收的吧”?
店主一愣,随即会过意来,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您想找哪本书?愿意效劳。”
于是他领着灰衣人二度来到了院内,指指地上摞成小山的书堆。灰衣人随意用脚尖拨弄了一下这些书籍,说:“这些我全要了。你替我捆扎好,便于汽车带走”。
店主一时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问道:“您全要”?
灰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快些弄,二十本一扎,我们的车子也许能放得下”。
店主连忙去隔壁请了两个人来帮忙,用细麻绳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倒了下午一点时,所有的书都已打包完毕,共有八百余册,分成四十余扎,逐一拎到店堂外塞进车子前后。一时间车内鼓鼓囊囊,几乎连人坐的位置都没了。
店主显得有些迷茫,不知道此人要这么多书干什么。好在,他还算大方,丢下好几块大洋,驱车离开了,什么废话都没有。他心中暗自高兴,今天的这笔收入,是意料之外的。整好可以去附近小饭馆内,炒两样菜,沽些黄酒喝喝,博个一醉方休。至于下午的生意,关起门来不做也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
(二)
上午买了几本旧书的那年轻人,挟着书回到顾家弄堂里一座西式洋楼中,和院子内正择拣蔬菜的老妈子打了个招呼。老妈子并不恭敬地笑嘻嘻唤他一声“顾先生”,复又低头忙碌。
这位顾先生进了楼内,在底层与位身材臃肿的中年妇人迎面碰上。他似乎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正要让开。那位胖妇人却不客气,嗤地冷笑一声,说:“顾先生,你上个礼拜就说汇款已经到了,怎么现今还不交房租和伙食钱”?
这位顾先生顿时脸色绯红,迟疑片刻,说:“款子已经汇出来了,但我去了两次邮局,却还没到账。你再宽心两天,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胖妇人又是嗤地一声笑,对他的辩解未加理睬,扭着水桶般的腰肢出门去了。顾先生默默上了楼,进了朝西自己的单间,摸出个烟斗来,去床头找出包烟丝塞好,划根火柴点燃了,望着窗外凄凄凉凉的几株落尽叶子的树头,显然是满腹心思。
这位顾先生,姓顾,名亦农,老家在江西,正旦大学毕业。家境甚好,有亲戚在政府内做官,答应给他在某机关谋荐一个差事。不曾想,差事没到手,战争却爆发了。那个机关来不及撤走,避入了租界,分批从水路绕道香港去武汉。顾亦农接到通知,可以随最后一批人登船,到目的地后再委派职务。他这下子顿时陷入到了两难的境地,一是不知道何时能够成行,二是囊中渐渐羞涩。于是,不断地发电报催促家里人汇款过来。但战乱时节邮路滞缓,拖了又拖,几乎连房租也欠上了,怪不得那势利房东太太白眼相加了。
顾亦农是世家子弟,家传国学渊源,好读古书,善收旧籍。今天,在那家小书店内,淘到本真正宋版刻本的好书《老学庵笔记》。此书定然是哪户人家迫于战乱丢弃之物,被这店主拣了个便宜。可惜,他并不识货,终于辗转落到自己的手中了。至于另外三本书,只是陪衬不引起老板的疑心而已。这本书,弥足珍贵,可以值得日后返乡时向博学健在的老父炫耀一番的了。
有了这次捡漏的经历,自然印象深刻。十天之后,江西的汇款到达。顾亦农在邮局领了钱,将房租、伙食费结清了,手里还余下不少,不免又动了去淘书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