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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小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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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见鸟忘机的佛国禅峰,不但产生了四13位禅宗领袖,而且还培植了个性鲜明的中国式的宗教智慧与情怀。
  慧可、僧灿、道信与弘忍四位禅宗的道场分别在太湖的司空山、潜山的天柱山、黄梅的双峰山与东山。这大别山中的四座峰头我都专程拜谒。观其风树从容、丹青开于空际的景象;听其泉流漱石、钟磬飞而远闻的韵致,我的心难免不生出淡淡的出尘之思。
  老实说,这四处祖庭,东山的风景不算最好。禅是静谧的、安宁的,它的生机如枝头开放的鲜花,虽然灿烂,却无声无息。东山喧闹了一些,过多的俗声,使满月莲花境界稍受影响,也侵扰了诸佛的庄严。但是,专程前来拜谒的旅人,若有参透了般若智慧的禅风禅骨,一定能够剔去嚣杂,在寺中曲折的廊庑间以及生着青苔的石阶上,听到一千三百多年前那个舂米的和尚吟诵的偈语: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14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个舂米的和尚释名慧能,他目不识丁,曾被五祖弘忍称作“”,这含了一点点贬损的意思。慧能千里迢迢到五祖寺来,本意是探究佛法,但他只能到厨下做苦力。三年后,他却因这首偈,得到了弘忍的完全肯定,把象征着禅宗正脉的袈裟传给了他。
  在湖北这片土地上,有两件事在历史中都具有典型的意义。
  一是刘备看中二十七岁的诸葛亮,拔擢为“军师”;二是弘忍看中慧能,让其成为接班人。若按当时各自的情况看,刘备麾下,不但有关羽、张飞与赵云,还有大谋士徐庶。诸葛亮寸功未建,只凭一个《隆中对》就立即受到重用,用现在的话说,他只是一个回乡知识青年,连城市户口都没有。而慧能呢,只是一个厨房里的杂役,弘忍门下,一千多个弟子,可谓众星灿烂,特别以神秀为首的十大弟子,个个都是“博士后”,与他们比,慧能只能算是一个“农民工”了。但仅凭二十字偈,他就成了禅宗的第六代领15袖。尽管事后看,诸葛亮与慧能的选拔都是正确的,但在当时,这种选拔难免遭到世人的非议。中国用人,历来论资排辈。若刘备与弘忍两人,不敢打破常规,独具慧眼起用新人,则诸葛亮与慧能,恐怕就会昧于众生,终老江湖了。
  基于此,无论是用世间法还是用山中法看待五祖寺,都会感受到它的卓尔不群。
  我个人认为,政治领域中诸葛亮的《隆中对》,佛教领域中慧能的《菩提偈》,都具有石破天惊的意义。慧能之前的五祖,规定了禅宗的方向,但尚未让禅宗走向民间。让佛教走向大众,用智慧启迪人心,慧能是第一人。
  凡是智慧的,必是大众愉悦的;凡是众生愉悦的,必是简便的。有《六祖坛经》传世的慧能,早成了令人景仰的智慧大师。弘忍毕生做了很多功德,然而他最大的功德,莫过于发现了慧能。
  16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多次到五祖寺参谒。三天前,我再次去到那里。在五祖传衣钵处,新盖了一座祖师殿。殿角有一棵参天古树。导游小姐说那是菩提树。一位年轻的游客茫然地问:
  “不是说‘菩提本无树’吗?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树呢?”
  导游小姐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微笑着。我看到这一幕,忖道:
  若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这样的对话,便是禅家活泼泼的机锋了。
  

辽上京的黎明
凌晨四点,我们就匆匆起床,赶往辽上京的遗址等待日出。
  辽上京的遗址在内蒙古巴林左旗林东镇,这里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家乡。公元九○七年,耶律阿保机在这里创立了契丹国,后称大辽,在中国的北方称雄两个多世纪。
  辽国立都,实行五京制度。即上京、中京、西京、南京、东京,分别为今天的林东镇、宁城、大同、北京和辽阳。上京当时称作临潢府,作为五京之首,一直为辽国的政治经济中心。
  大凡一国之都,必定建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如美国的华盛顿、俄罗斯的莫斯科、法国的巴黎等。帝国的君王们从此出发,到达任何一处边疆都不会太远。当然,建都的条件除了交通,还需考虑经济、文化、气候与安全等诸多因素。国家强盛与否,气象如何,一进首都便知。
  26当我从曾为辽中京的宁城经赤峰,越过科尔沁草原,而后进入巴林草原抵达林东镇时,我被沿途旖旎的风光所陶醉。青草披覆的岗峦,仿佛大地鼓起的翡翠的波浪。色彩斑斓的羊群、牛群与马群,像撒在茸茸草上璀璨的珍珠。而在岗峦间蜿蜒流去的西拉木伦河,静静地*着阳光,柔软的波浪如同镶上了一层金箔……但是,当我到达林东镇时,第一感觉是这里过于遥远,甚至有些偏僻。即便在一千一百年前的辽国,从其控制的疆域来看,这里也并非领土的中心。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被辽国占据的燕云十六州都是膏腴之地。而处于燕云十六州中心位置的北京,却27被辽国的统治者设置为南京,起到的仅仅是陪都的作用。是契丹人无意入主中原还是耶律阿保机过于偏爱自己的家乡呢?我的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疑问。
  辽上京处于正北偏东的方向。我们穿过泥泞来到遗址内,已是四点半钟。此时的中原,应该仍被夜幕笼罩,但此处已是晨光熹微。走上一截残存的土城墙,四下瞻望,但见依稀可见的土城墙内,是一片东西长、南北短的平坦大草场。想必这片草场便是当年的辽上京了。
  城市如同人,有它的命运以及生老病死的规律。凡一座城市的消亡,不外乎两种原因,一为战火,一为灾难。不同的是,有的城市屡毁屡建,可以浴火重生;有的城市则一经毁灭则不复再生。一千年前,北宋与大辽这两个政权,同时出现在中国的版图上。宋汴京(今河南开封)与辽上京,作为两国的都城,都曾经是繁华的大都市。一千年后,这两座城市的命运却迥然相异了。
  汴京繁华依旧,而辽上京,却成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牧场。
  城市的幸运,一在于没有战火与灾难的光顾,二在于有人记录它的历史。我们可以从《析津志》了解元朝的北京,从《东京梦华录》了解北宋的汴京,从《桐桥倚棹录》与《扬州画舫录》了解清朝之前的苏州与扬州。但是,我们无法找到一本书来了解已经湮灭的辽上京。北宋与契丹的文人,似乎都没有记录这座塞外都城的愿望。由于政权的对峙,中原地区的文人无法来到这里。
  北宋的大文学家,仅有欧阳修一人作为朝廷的使节来到过辽上28京。他来的时候正值严冬,冰雪铺地,见不到一棵青草,欧阳修自然也就写不出热情洋溢的诗文了。
  站在残破的土城墙上,我一面感叹辽上京的命运,一面等待日出。五点零五分,远处的山脊上,霞光突然变得炽亮,须臾间,火球一样的太阳腾地一下从霞光中钻了出来。但见土城墙内巨大的草场上,一个高出地面数丈的土堆被阳光染成了赭红色。邂逅的一位野老告诉我,那是辽上京宫殿的遗址。只见十几只羊在上面散漫地吃着露水草。这一幅图画,是我见到的最富有历史感的日出了。大辽国建都前,这里本是青青的牧场,当岁月的流水冲走了上京所有的繁华,它又能重新变成了牧场。皇帝发号施令的地方成了羊群的栖息地,还有什么画面比这个寓意更为深刻呢?
  

长白山秋色
一入山门,便感到嗖嗖的凉意,同行的人有的已穿上了租来的羽绒服。此时尚值九月中旬,在江南,秋老虎尚如木马病毒,在烟林横陈的田野上蔓延。侧耳,似乎还能听见叶子们在暑气中的喘息。但斯时的长白山,绿色已经收敛。高纬度的秋风,在茂密的森林中吹奏出动听的箫鼓。
  虽然,儿时我就知道长白山、天池、白桦、金达莱等圣洁的词汇,它们同长白山一起嵌入我的记忆。但希望亲近它,朝拜它,在它的苔原上徜徉,在它的温泉中濯足,却是近两年的冲动。
  五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了女真人的历史。兹后,我对北方少数民族的历史产生了兴趣。西北的匈奴与回纥、契丹与蒙古,东北的鲜卑与女真,等等,在中华民族的银河系里,它们都曾是耀眼的明星。他们在某一个特定的时空绽放的光芒,一次30次烧灼我的情感,炫迷我的眼睛。
  短短的两年时间内,我七次来到东北,目的是了解这一地区数千年来各民族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怎样从隔膜走向理解,从分裂走向融合。我驱车两万余里,看了很多已经消失了的城市,已经生长着茂密庄稼的战场,沿途阅人无数,阅景无数。在那里,我知道牡丹江的名字与花无关,在女真语中,牡丹即弯弯曲曲的意思。宁古塔也与塔无关,它的意思是六个人居住的地方。在那里,我还知道,长白山是东北许多少数民族的圣山。它的地位,犹如佛教徒的灵鹫山,穆斯林的麦加。它对应的,是人的心灵,人的不可亵渎的神性的一面。
  因此,长白山就成了我不得不去的地方。
  31长白山最好的季节是九月下旬,经霜的林叶一片灿烂。南方称这种景色叫秋山红叶,东北叫五花山。因为时间的安排,我早来了一个星期。昨夜,陪同的朋友告诉我,因为今年气候偏暖,五花山可能看不成了。秋的气息虽然有了,但霜娥尚未展开她七彩的裙裾。我虽然觉得遗憾,但还是能够接受。朝拜圣山,岂能一次就能看清它的恢弘与热烈?
  车子盘旋而上,在两山夹峙之中,长白山渐渐升高了我的眼界,青灰色的火山熔岩,壁立千仞,一屏一屏回环推进。仿佛是重重帷幕——那帷幕的后头,应该是秋之交响诗的演出吧?我期待着,甚至想伸手去拉开帷幕,看看这座圣山秋意表演的舞台。
  遐想才起,不用我伸手,帷幕突然开启,但见眼前景色,刷地一下全变了。仿佛有人调了一大桶七彩的颜料,一挥手泼向了千崖万壑。
  饕餮秋色,本是赏心乐事。自翡翠而清泠,自清泠而灿烂,自灿烂而热烈,自热烈而萧瑟,自萧瑟而枯杀,自枯杀……说什么枯杀啊,那已不是秋的范畴了。秋的过程,演绎的是大自然最为丰富饱满的一程。
  眼前的峰峦沟壑,应该就是我盼望的五花山了。路边一位老人说,昨天山中,尚是一片葱绿,皆因晚上下了一场雨,所有的阔叶与针叶,便都在梦乡里改变了颜色。
  一叶知秋,这是古人赏山的心得,而一叶知秋,则是长白山奇特的魔术了。
  32站在海拔两千米的天池飞瀑之下,眺望四周,但见眼前的岳桦林,苍白的树干,如同敷了一层月光,杆枝上的叶,绿中泛黄,黄中透红,红中略略又蕴含着紫。更高处的苔原,都是草与藓,大片大片的红,如熨过的霞光,如凝固的火焰,偶尔的杂色斑斓,给那轰轰烈烈的红,掺进一些异质的霜情。
  在中国的大地,秋有着许多风格迥异的模特儿。黄山的秋与烟云相伴,红之深浅,绿之苍嫩,都在营造着寓言里的玄境;峨眉山的秋总是在雨雾中氤氲,体会它的秋意与品味恋人的眼神。
  而长白山,在秋的T台上,也许是步履最为飘忽的一个了。它不仅让你一天经历四季,更让你在倏忽变幻的季节中,感受浓烈而浪漫的自然神话。
  我突然悟到,为什么长白山是东北许多少数民族的圣山。因为许多民族,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神话,而长白山,是产生神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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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泊湖的黄昏
黄昏有时是一个错误。譬如观飞瀑,黯淡的光线使你无法领略飞腾的气势;譬如草原上的故友重逢,天不假以阳光,无法纵马驰骋,只好入室把盏,醉里挑灯看剑了。但有时,黄昏又是一个不可复制的美丽。譬如暮霭降临时,桂子树下情人的相拥;譬如泛舟,泛舟在山环水曲的湖上。
  如今我正在湖上,在镜泊湖的游船中,倚着舷窗,看夕阳在波浪中书写活泼的禅机。
  说到禅机,似乎有些突兀,但我如此表述,绝非空穴来风。说它之前,让我们还是先来欣赏镜泊湖的黄昏吧。
  用地质学家的说法,镜泊湖属于高山堰塞湖,海拔高度世界第二,仅比瑞士的日内瓦湖低了二十五米。所谓堰塞,就是被堵塞的河道。镜泊湖乃牡丹江的故道。造物主却赶着青山打了一个34滚,牡丹江被截断,只好改道而走。于是,一座美丽的高山湖泊,留在了长白山支脉张广才岭的腹部。
  张广才岭并非以某位汉人的姓氏命名,它是满语,读“遮根采良”,意为吉祥如意。镜泊湖在历史中亦有多个称谓,汉朝时,它叫湄沱河;唐高宗时,改称阿卜湖;唐玄宗时,又名呼汗海;明代称镜泊湖;清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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