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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娘,除了玉虾烩七鲜,您还想吃些什么好菜?”店家学乖了,这
回小心翼翼地开口。
素问看他可怜,心想算了。
“先上三碟蜜饯、四样蒸烧小点心、两件干果开开胃口!”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暂时鸣金收兵。
掌柜的瞪大了眼。这么一大桌的点心,还只是拿来“开胃”而已,她吃得完
吗?大姑娘还反亏他口气大,她自个儿才不自量力。
“那么……下酒菜呢?”
“瞧你这小不隆咚的路边茶亭,谅也端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鲜鱼好肉,随
便来点儿普通菜色好了。”她的架子端摆得有模有样。“第一巡先上两道冷盘,
再煮弄四色新鲜的禽肉,四道海味、四份时鲜青菜,佐以清汤、烩羹各一道做
为配食,尾巡就盛上八碟冰糖蜜梨、桂花莲子之类的甜品净净口……嗯,暂时
就点这些,应该难不倒你的寒酸小店吧?”
掌柜的这下差点没咽了气。
“小姑娘,这十几道菜色,您吃得完吗?”他陪笑道。
“姑娘就姑娘,干嘛还加个‘小’字?你瞧不起年纪轻、个儿小的姑娘客倌
吗?”老大的白眼飘呀飘的瞪过来。
掌柜的八成好日子过多了,撞见凶神恶煞还不晓得回避,竟然赖在原地和她
说笑。“客倌,小的是担心您吃不了这许多,浪费银两。”
“说来说去,原来是怕我付不出汤饭钱。”素问冷笑。“你尽量端上来便是,
这间野店里还怕找不着人会帐吗?”
掌柜的登时了解。白面相公,人家针对着你来啦!
“是是是,小的立刻下厨准备。”他躬身挨到俊公子的木桌前,一并招呼完
毕。“客倌,您想点些什么?”
妻室随手奢华了十几两的伙食费,想来俊公子会节制一点。
“一样。”
简洁有力的回答几乎害掌柜的跌跤。
一样的菜色再摆一桌?唉,暴殄天物哪!“公子爷,小的有个建议,说出来
让您听听可好?”他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自动自发地压低了嗓音咬耳朵:
“依小的判断,那位姑娘反正也吃不完,不如小的将两位的点菜对半分配,公
子爷就算和她平摊所有的菜钱,您意下如何?
“仲修抬眼打量这位过度热心──又可称之为”鸡婆“──的客店掌柜。
目前素问的脾性已然濒临溃决的边缘,店家若再不识好歹,继续撩拨招惹她,
后果最好自己承担。
“不用。”他仍然言简意骸。
其实他三天前已经追上素问,本来确实打算狂吼她一顿的,然而一见着曾丫
头憔悴含泪的表情,他的旺火立刻消熄一大半,毕竟事情追究下来总是他这一
方理亏。母债子偿嘛!
曾丫头这回着实气得不轻,沿路连废话也拒绝与他搭理一句,俨然打定主意
老死不相往来,更甭提静聆他解释清楚她和母后的误会。
然而,断绝交往归断绝交往,她倒不吝惜花费他的银两。光是三天九餐的膳
食,她已整整阔绰掉他上百两银子。
区区数百两银子对仲修而言自然算是九牛一毛,他反而还觉得松了口气呢!
被素问坑用金银,总好过她另外想其它诡方法整治人。
“……是,小的马上整治出来。”店家叽哩咕噜地退进小厨房里。
他好心替人省钱,冤大头反倒不领情,啧!
这顿盛筵足足让掌柜的折腾了半个时辰才准备齐全。
色香味俱全的冷热食统统摆上两张桌子,店家暗自在心底窃笑──瞧你们俩
如何吃下十几、二十道佳肴。
仲修还好,凡是菜色端上桌,一律夹筷吃它几口,一声都不吭,省得自讨没
趣;素问可就不同了。
她的喉咙内早已诅咒过了自夏禹开始的历代君主,只差没让骂词滑出唇瓣。
这几天来她穷一切可能的方法激怒他,只想惹得他忍耐力超过承受度,卯起来
与她大吵一架。如此一来,她方可借机发作,顺便赏赐几口死不了、活受罪的
毒药给他尝尝。
她的算盘打得挺美──自己虽然无法向皇太后讨回公道,找她的儿子出气也
是好的。
偏偏这家伙不动如山。
一股突如其来的顽强劲儿触动她的心弦。好!姑娘我倒要试试你多有修养!
“店家,店家,你给我过来。”她忽然拿起竹箸,叮叮咚咚地乱敲。
“姑娘,这些菜色不合您意吗?”掌柜的吓了一跳,还以为菜中被她逮着几
尾命大的毛毛虫。
“你瞧瞧这是什么?竹筷子。”素问勃然大怒。“你难道不晓得品尝海鲜一
定要使用象牙筷子才能出味吗?赶快给我换双新筷子来。”
恶客姑娘连筷子也要挑剔?掌柜的简直傻眼了。
“客倌,咱们店头向来采取小本经营,您要求小的准备象牙筷子,这……这
岂不是强人所难吗?”他苦着脸。
“没象牙筷,这几道海味怎么吃?喂狗还差不多,给我端走!”
掌柜的偷瞄公子爷的表情。人家在暗骂你是狗呢!
仲修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无所谓,任它危疑震撼,老僧不见不闻;继续用
他“无法出味”的竹筷子夹食那几盘“只配喂狗”的生鲜鱼产。
“是是是,小的替您把海鲜换下去。”掌柜的立刻端起鱼虾类的菜肴。
“我要你‘全部’撤下去。”她很不给面子。
“全部?”掌柜的眼珠子又凸暴出来。“可……可您连一筷子的好菜都没动
过呢!”
“那又如何?满桌馊食,不吃也罢!盛酒上来。”馊食?现下又在暗示年轻
相公是“猪”了。掌柜的又是好笑,又是可惜那桌子好鱼好肉。
“姑娘想喝什么酒?”反正只要有银两会帐,他开店的人又何惧客倌浪费。
“打两斤汾酒来。”她顿了一顿,“顺道给‘其它客倌’也弄一坛来尝尝。”
既然茶亭内只有两位客人,她话中的“其它”,自然指定是那名公子哥儿了。
“是,小的马上送上来。”
半刻钟后,上好美酒分别送往两张桌位。
仲修仍然不吭声,照样斟了一杯,仰头喝尽。
“嗯,好难喝。”素问浅浅啜了一口,猛地全吐在泥土地上。“掌柜的,这
种马尿你地敢沽出来贩售,敢情凝波茶亭开的是黑店哪?”
她越骂越气,干脆捧起酒坛子哗啦砸烂成一堆碎瓦。
溅起的酒汁喷溅得老高,甚至洒向仲修的桌位。他拂动衣袖,轻轻挥开酒沫
子,对于她的挑衅仍然维持最高品质的修养──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姑娘,小的向来凭良心做生意,您可别拿小的名声开玩笑!这明明是陈年
的上好汾酒。”店家几乎给她闹得叫救命。
“胡说八道,这壶黄水又苦又辣的,教人怎么人口?”她硬是喜欢鸡蛋里挑
骨头。
“姑娘,您简直在说孩子话,酒哪有不辣的?”掌柜的只差没跪下来求她歇
手,放他一条生路。
“是吗?”素问指了指桌上的红椒酱料。“酒一定热辣,那么这罐花椒也辣
得麻舌头,可以拿来当酒喝啰?好呀!你倒一杯辣椒送给那位客倌尝尝。”
“这……我……”店主人被她颠来倒去的言词搅昏了脑袋,一时之间眼前绕
转着两圈亮闪闪的金星。“咦?驿道旁居然开设了一间茶亭。”
局面已经接近失控的地步,也不知是幸抑或不幸,堂前突然响起第三批来客
的叫唤。
茶亭里的人同时回头。
泥土道旁,一双璧人等候着店家的招呼。新进的客倌明显是一对年轻夫妇,
其中的媳妇儿挺着五、六个月大的圆腹,却无损她艳媚到了极点的娇态。一旁
的男子约莫高出妻子一颗脑袋,身量、气质、年岁在在与已经坐定店里的年轻
相公差不多,手臂正保护性地环住爱妻的柳腰。
“大捕头,茶亭里头还有东西吃呢!”美妇娇滴滴地灿笑。
她丈夫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另外两名客人一眼,搀扶妻子自动就定位。
“停下来进点儿食物也好。”大捕头平缓地吩咐下去:“店家,与那位相公
同样的饮食,麻烦弄一桌上来。”
这封夫妇也要“一样的”?
掌柜的终于确定一件事──今天铁定是凶煞日。
“是,小的马上备妥。”他哀声叹气地走向膳厨。
素问万万料想不到仲修的大哥、她崇拜到心坎里的偶像──天下第一名捕闻
人独傲会平空冒出来。
八成是仲修那小子暗中飞鸽传书给大哥,召唤他前来助拳。此刻敌众我寡,
她单枪匹马的似乎打不过人家。
不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偶像来就收敛。
“慢着!”她叫住掌柜。“刚才撤下去的酒菜还没动用过,菜色新鲜,你先
端给客人填肚子。”
朝云姊姊向来和她交好,日前又怀有身孕,可不能让人家饿着了。
“姑娘不是批评那桌菜肴只配喂狗吗?”店家八成气到最高点,居然开始回
她几句风凉话。“小店若拿狗食招待客倌,只怕又会被‘其它人’错当成黑店
呢!”
泥人也有土性子的至理名言,再度得到充分的印证。
朝云忍俊不住,咯的一声娇笑出来,再赶紧捂住红嫣的唇瓣。
“闭嘴!”素问清弱的面容透染出尴尬腼腆的微红。“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
是了,啰唆什么?顺道替我冲一壶参茶。”
参茶?三名旁听者同时触动敏锐的危险感应,尤其是仲修。
来了,来了!他暗叹。
掌柜的已经懒得再与她瞎缠,旋即取来她要的东西。
“您的参茶。”多做事、少说话,方为长命保身的上上策。
“喂,你这算什么破茶壶呀!”她又想找麻烦。
当然啰!掌柜的告诉自己,她连微不足道的筷子都能挑三拣四,遑论一把比
两根竹筷显眼的陶壶。
“客倌有何高见?”他翻个白眼。
“参茶必须用白玉壶盛装,才能喝出上等的美味,不过你这间破店想来不可
能收藏着白玉壶……”索间矫装出一副深思的表情。“这样吧!你拿一只白瓷
杯过来。”
好啦!再傻的家伙也该明白,仲修大爷这回真的惨了!怒火正炽的妇道人家
报仇来了。
他扬起可怜兮兮的眼神向对桌的老哥求助。闻人夫妇只能回他一记“明天阳
光依然灿烂”的安慰视线,曾素问不会当真毒毙他,顶多让他捱受一顿头发晕、
肚绞痛的活罪而已。
“瓷杯来了。”掌柜的台词越来越少。
素问接过瓷杯。“啊,我的锦帕弄脏了。”而后,有点污秽地、违反健康原
则地,她掏出一条沾满尘沙的手巾,任它飘进陶壶里。她轻轻搓揉几下,拧干,
手巾恢复原有的色泽,而黄澄澄的参茶也当场搅和成不透明的褐浆。
皓腕倒出一杯“十全大补汤”,递给掌柜的。“喏,给你。”
“我不渴。”店家拚命摇手。“士”可杀、不可辱,卖茶人“士”也一样。
“废话,你配喝本姑娘玉手亲自斟倒的参茶吗?”素问白了他一眼。“替我
端过去给那位公子。”
仲修的脸色霎时转成青黑。他必须经过这一番“恶心”沥血的试炼吗?
“嗯哼──”闲人独傲轻轻咳嗽一下,手足天性让他不忍心目睹弟弟即将吃
瘪的窘状。
仲修缓缓起身,决定他不能继续保持静默。非常时期,唯有采取非常手段!
“素问,你先听我说几句话好吗?”他温和冷静地开口。
“待你饮尽这杯参茶再说。”她拒绝瞟往受害人的方向。
起码她还愿意回复他的请求,有问有答,这已经算有进步了,仲修感到非常
安慰,也非常确定自己应该施加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蛮力。
“既然如此……”他摇头叹息。“各位,恕在下失陪。”
他想上哪儿去?素问心中一凛。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一抹迅疾的闪光突然迎
面扑向她的面门。
“喂!你干什么──呀!”她的纤腰被强壮的铁臂环住,娇躯轻盈地往上跃
出去。
啪!棚顶被他们钻穿了两尺左右的大洞,登时让凝波茶亭凿“顶”借光。
“不要!你放我下去!我不管,不听──啊!”
“再吵我松手了。”头顶上传来他半真半假的威胁。“不,不,不要放开我!”
她吓坏了,紧紧埋进他肩窝里。
杀千刀的家伙!居然仗着自己轻功了得,搂着她窜上凝波茶亭的旗竿顶端。
二十余尺的高度,只有竿顶的小小圆球可以立足。
和风吹拂过来,他故意晃荡地跟着风势摆动,分明有意恐吓她。
“我总算得到你的注意力了吧?”仲修再度印证“强权威势”的好用程度。
“卑鄙!使用蛮力,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放我下去──哇!抱紧一点,我
快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