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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一只完全不起眼的火折子!
第二夜,前往宁和宫应战的途中,仲修仍然咬牙切齿地暗骂着。
一切都怪那丫头太鬼灵精细!没事故意布置了一桌美酒,再提出行酒令的借
口转移他的注意力。
曾丫头明白得很,倘若她一开始就想法子弄熄了蜡烛,再拿出火折子点燃,
他必定会有所警觉,绝不让她得逞,因此故意先行上演全套的试题,还特地设
下一个幼稚的酒局,明知他一定会转移心思,然后陷害他赌输,趁着他忙于计
较自己上了恶当,再不动声色地引着火折子,如此一来他必然不会注意到。待
他事后醒转,时辰已经步至寅末卯初,早过了赌约中的子时。
他输了!输得一塌胡涂!
犹有甚者,那丫头一早竟然派遣宫女送来一封短笺──昨夜我使用的火折子
事先浸过玄天睡散,吸到者会有头重脚轻的后遗症,望君今晨多多休息,罢朝
一日,莫怪莫怪。
曾素问居然向他挑衅!简直恶劣到极点,士可忍,孰不可忍。
仲修勉强收拾起满腔怒气。今夜他保证尽量与她拉开距离,必要时候,他甚
至可以屏住呼吸,以龟息法阻挠她的毒气。
弹指间,颀长的身影已然迅捷飘向宁和宫的大门口。
宫阙在望。
“好啦!我来了,你自个儿出来吧!”今晚他单挑的口气失去昨日的彬彬有
礼。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立定在宁和宫外为妙。
“你不肯进门,如何试炼我布下的第二道难题呢?”清脆的朗音从宫门内回
旋出来。她说得没错。当初是他自己一口允诺愿意接受挑战的,似乎没有理由
拒绝步入临危险地。
仲修暗自在心中盘算好退路。且别理会她陈摆着何等阵仗,自己只管直捣黄
龙,一制住她便走。招数虽然颇为“莽夫”,却可避免再度上当的羞窘。
“当心了!”他提气轻喝,身形轻飘飘的跃入宁和宫的小庭院,紧接着再起
落一回,已然直接侵入内殿的正厅。
他并未费心观察正厅的布设,甚至不打算再耗费时间提防素问是否安置着任
何暗桩。他的焦点定定凝在正厅中央的俏人儿身上。
一圈金黄小环箍束着她的青丝,墨黑与烁金相映成趣,嫩粉红的宫装搭称浅
绿色的绸裙,望上去鲜活的像朵初绽的桃花。
但,仲修没有时间欣赏她的外表。
“接住!”他的脚下丝毫不曾停缓,右手随意扔去一盆厅口点缀用的矮松。
“啊……”素问万万料不到他会一声不吭地进袭,被他攻得手忙脚乱,下意
识捧住他拋掷过来的植栽。
“得罪了。”他灵活地施展着得意的透骨打穴法,如勾的手指纷纷弹出,乘
势封住她的“渊液”和“京门”两处穴道。
“哎哟!”这声痛叫同时发自娇脆和浑厚的嗓门。
素问被他偷袭成功,又惊又怒的软倒在石砖地面。
而仲修,想当然耳,再度吃了她的暗亏。
“啊,好烫!”痛,痛死了!他抱住自己的右手乱跳。若非碍于大丈夫打落
门牙和血吞的气概,他早在曾丫头面前哀号出声了。“你……你的衣衫……究
竟涂了哪门子药末?怎么会触得我手指火烧似的生疼?”
他暗咒自己,早该料想到她会在自己身上涂抹“护身灵药”。
“我就知道你迟早会使出霸王硬上弓的小人招数。”素问气涨了红艳的俏容。
“我全身沾抹了赤蝎粉,你有种再碰我一下试试看,包管烫坏你一层皮。”
“无所谓,反正今夜的赌约算我胜出,因为我已经在子时结束前制住了你,
你必须实践自己的承诺。”他拒绝再承受第三夜的苦头。
一切就在今晚做个彻底的了断。
“谁说的?”素问委顿在地上啐道。“我们的赌约订得很清楚,你必须将我
带出宁和宫的大门。就小女子浅见,此刻咱们俩好象仍在宫门里头。”
说来说去,她仍旧试图诱他上前碰触她。这丫头真是狠心,即使输了,也要
让他惨胜得“痛痛”快快。
仲修打了个爽朗的哈哈。天底下还有许多法子可以将一个人搬运到另一处,
而毋需直接触碰到对方的躯体。
“你以为区区搬运的小问题难得倒我吗?”倨傲的浓眉翻飞如箭。
仲修的双眼须臾不敢离开她,深怕她又找到绝处逢生的转机,脚步却渐次退
往厅侧的品茗小茶几。
茶几上平铺着江苏纺织的红缎桌巾。他反手抓住巾角,轻轻抽离。
“失礼,今夜就委屈你包裹在桌巾里头睡觉了,待明儿一早你洗掉全身的毒
……粉……再说……”
双眼模糊中,他彷佛见到一股极细极淡的黄褐色,有如尘埃一般,随着他扯
动桌巾的劲道飘扬在空气中。
熟悉的晕眩感再度袭向他的大脑。
毒粉……
又上当了!
“喂,先别晕哪!”素问委顿在石砖上大吼。“快把我的穴道解开,我才不
要陪你睡一夜冷地砖,喂!”
杀千刀的!临到尾声,竟然让他空亏一“末”……仲修痛痛快快地昏迷过去。
“喂!快解开我的穴道──”
※※※
他又输了!
仲修打从心眼里不肯认份。
没道理呀!连他自己也是临到宁和宫门口才匆促决定采取先下手为强的策略。
那么,曾素问又是如何预料到他会下手点倒她,然后抓过茶几上的桌巾做为隔
离的媒介,因而将毒粉铺洒在缎面上?
真真教人匪疑所思。
今早干清宫仍然收到来自宁和宫的短笺──昨夜眠仙丹研磨而成的细末让你
尝到苦头了吧?仲修公子,伟大皇上,我奉劝你趁早收手放我走吧!否则你铁
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是威胁,而是承诺!不过,今朝的用字遣词可比上回犀利许多。很明显
的,曾大小姐余怒未消。
严格说来,昨夜的意外也不能怨他呀!谁教她的药量下得如此之重。
他的透骨打穴法非得独门手法才能解得开,而她却害他中了毒,一晕到天明,
结果自己也硬生生陪他躺了一宿的冷地砖。直到天蒙蒙亮,宫女发现“英明崇
高”的天子屈睡在宁和宫的地砖上,惊叫声唤醒了他,才随之解除了她动弹不
得的苦难。
虽然素问被他制住了,然而他并未完全达成赌约,因此昨夜充其量只能算他
们俩打和,他仍旧没赢。
没赢,在仲修的辞典里,可以代换为“输”。
因此这第三夜,他再接再励,朝优胜者宝座出发。而且这回只许胜,不许败。
第一夜他们文斗,第二晚他们武打,那么第三回合呢?
吃消夜!
这是仲修长驱直入曾俏妞的闺房后,入目的第一眼景象。
两人斗智斗力的场合越来越深入敌腹。先是庭院,其次进入正厅,今夜索性
踏进她的香闺来着。
素问挑中宁和宫最是小巧的房室做为住处,入门打照面,两匹锦帏提供了床
铺适当的隐私性。暗红色的地毡织就百卉图样,梳妆台上陈放着女性梳头用的
象牙小篦,而房室正中央则安放着两尺长的大理石桌。
大理石案上,满满摆设一整桌的热汤佳肴。
青菜豆腐汤、雪笋炒豌豆、樱桃绿笋烩……菜色虽然素淡,香气诱人的程度
并不逊于大骨熬炖出来的美味。
“仲修大哥,请坐。”素问与第一夜相同,端坐在桌宴的另一侧,颊上浮现
着罕见的端庄韵致。“今夜是咱们相交、相处的最后一晚。我亲自烹煮了几道
素菜,做为饯别的小宴,希望您赏个脸。”
“哦?你就这么肯定自己一定会获得最终的胜利?”仲修依言坐入她隔壁的
席位。
即使他无意落败,对于她流转的依恋情绪,心口竟然也跟着纠结。
别瞎胡闹了!他振作起精神向自己喊话:只要你拒绝放人,即使曾素问有心
想离开,她也无法走脱得了宫内四十万禁军的监控,还忧心它做什么?
不过,扪心自问,若是曾素问离开了皇宫,他还真会思念她呢!放眼望去,
后宫的贵妃女嫔莫不是同一调调──言语细声细气,眼不敢直视,首不敢高抬,
生怕触犯了皇上的虎威,或失却了名门闺女的娇气;整日竞以装点自身美貌为
乐,却不愿替脑壳里的空位填进一点聪明才智。
曾素问百分之百与寻常的后宫佳丽大异其趣。尽管外表缺乏吸引公子们停驻
视线的特色,她肚肠里的古灵精怪却已补足了仪表的缺憾。外貌美艳又如何?
百年之后,大伙儿同样退化为骷髅头。佛家便称这层表象为“臭皮囊”,不是
吗?
仲修承认,一旦曾素问远遁于他的生命之外,他一定会思念她。
既然如此,干脆就别让她溜跑。
或许在朝廷内外,他向来有“英明”的称誉,但偶尔“专制”一下又何妨?
“我说过自己做任何事必定会成功,难道你忘了?”素问重申她第一百零一
句自信大话,瞅着他的视线写着指责。“来,喝碗豆腐汤。”
仲修歪睨着她送上门的美食。
“我已经中过你两次毒计,再不防着点,似乎说不过去。”
“既然我敢明目张胆地盛给你,当然代表它无毒呀!”她有些着恼。
“我怎么能确定?”仲修理直气壮地反问。“毕竟你打一开始就警告今晚要
赢我,不是吗?”
“你──”素问差点和他翻脸。“算了,你不敢喝,我自个喝。”
她两三口灌下整碗汤,挑了挑眉向他挑战──看吧!我说没毒就是没毒。
“难说哟!说不定你事先服下解药。”他咋了咋舌头,仍然拒绝相信敌人。
“既然你不肯喝汤,那么吃点菜尝尝鲜吧!”她抑下不满的闷气,举箸夹了
一口樱桃绿笋烩,送进他碗内。“还是你也担心我在菜肴里做了手脚?”
“倒也未必。”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老实告诉你,并非我蓄意不赏脸,实
在是因为御医知会过我,若在腹胀之时中了毒,酖性较能延缓发作,因此我在
来这里之前特意吃撑了肚皮,现下当真塞不进任何饮食了。”
“是吗?”素问狐疑地探视他的俊脸。表情还满真诚的,说谎的可能性极低。
“好吧!既然吃不下东西,我事先替你沏了一壶碧螺春,喝杯茶清清胃也是好
的。”
绿油油的上等茶汤端到他面前。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怎地,仲修总觉得这杯
茶鲜绿得极为诡异。而且,她拚命劝饮劝食的殷勤引发他的疑虑。
此时此刻,他们俩算是敌对的。她的慷慨好客似乎超乎常理。
“谢谢。”他接下茶盏,却明显无意动用她的香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素问忍不住嘟着红唇唾弃他。
“小人的寿数通常比君子长。”他仍然不以为杵。
“你以为我会毒死你?”素问跳起来大叫。太可恶了,这小人竟敢污蔑她!
“你当然不会,但输给一个年轻女娃儿可不比送命光彩多少。”他道出自己
的评判标准。
“胡扯。能活命就是好事,否则我干嘛眼巴巴地跑回去探视我师父?!”她
叽哩咕噜的,再度坐回雕花小凳上。
“尊师究竟是谁?”他决定再问一次,或许曾丫头愿意在“离别”之前解答
他的迷惑。
“无名氏。”
看来他错了!
“好吧,既然你如此嘴硬……”仲修起身,准备结束赌约的闹剧。
他拢进衣袖的右手正扣紧四枚围棋子。这回出手,甚至毋需直接碰触到她的
衣带,总不会再出错吧!
他连运人的布袱都准备好了,就搁在宁和宫门口呢!
“也好,我陪你出去散散步。”素问竟然主动提议离开她的安全地区。
“到哪儿散步?”仲修算是开了眼界。打从他们交手开始,曾丫头的一举一
动莫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现下她总不会自动投降吧?
“当然是宁和宫的小庭院呀!”素问睨他一眼。“难道你还指望我自己走出
这处宫阙吗?”
他就知道!
也好,院落距离门口较近,他可以少扛着她走一小段路。
“曾姑娘,我好心奉劝你别再和我争锋。”轮到他苦口婆心地劝人。“人在
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想逃出我的掌握简直难如登天。”
素问慢吞吞地走出闺房,行向宁和宫的后花亭。
“其实,你硬留着我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他能据实告诉她,她的存在足以解除他宫廷生活的单调无趣吗?
才不,这丫头八成会宰了他,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担忧她会没头没脑
地撞进麻烦堆里。“闻人独傲将你交托给我,因此,除非我确定你离去之后不
会遭遇危险,否则绝对无法轻易放你走。你能做出自身一定安全的保证吗?”
不!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