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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列车经过呼和浩特,他伸出头颅来四处张望。夜晚的城市沉寂在宁静之中。本想下车去看波婉,又怕影响她的平静,便挥手告别了这座让自己挂念的城市。
如今的思念让他难熬。如今的自责让他难受。他决定去呼和浩特,去看心爱的人儿。只得又去借钱。脑中搜遍了可借钱人的名字。敲开门借钱却几次没成功。最后硬着头皮敲开一位诗友的门,才借足费用。
车子到了,到了呼和浩特城,心中的城!径直朝波婉家奔去,他幻想着波婉那快乐、兴奋的表情,他幻想着那热烈的拥抱……
大门紧闭,敲门没有声响。波婉一家人已外出好久。他拿出笔,写上相思的话语。在城市里走着,这是波婉生长的地方,他满怀感情。来到城外的草原,来到那次与波婉坐在一起的地方。身旁的羊群在悠闲地啃草。他坐下来,回想那曾经温存的点滴,回想那曾经水*融的幸福情景。现在,这种幸福要从身边溜走。他不愿失去。他不敢想像失去的苦痛。他流泪了,跪倒在草地上,面对着波婉家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愿上帝开恩,别夺走他的最爱。
这是多么深情的一跪啊,包含了他对爱情的全部渴望;这又是多么痛苦的一跪啊,他害怕爱情从身旁滑落。
突然,他站起来,朝波婉家跑去。他要拿走自己留下的字条,波婉父母看到字条又会有一顿怒火发向波婉。
回到昌平,海子的心情无法恢复到正常。他找到西川、老木,三人在餐馆里闲聊,聊起西藏见闻,聊起敦煌文化。西川透露北京作协将在昌平召开新诗潮研讨会,顾城也会参加会议。海子很关心这个研讨会,他深深懂得了一禾和波婉说过的道理,一个人必须以群体的身份出现,才能发挥力量。开会那天,他来到会场四周徘徊,希望能碰上熟识的朋友,探询新诗潮的研究内容,尤其是关于长诗的论述。
顾城出来了,戴着长长的布帽,像孩子一样用好奇的眼睛看着四周,海子冲上去,一把抓住他。顾城没料到,说:“海子,你怎么来了,也是开会吗?我怎没看到你?”
海子有些惭愧,说:“我不是市作协的。我问你,你们新诗潮研讨会,主要研讨什么内容?
“屁!”顾城孩子般不屑一顾地说,“争争吵吵的,什么也没研讨,跟这些假冒的诗人、诗评家一起研讨什么,没劲,许多人压根不懂诗!”
“有没有研讨长诗?”海子着急地问。
“没有,还是什么朦胧呀、先锋呀的,新名词新术语,我看不管什么派,读者不喜欢不认账就是糟粕,有人在批评我呢,我出来了。”猛地,他又拍着海子的肩快活地说,“不过这次会议还是有收获!”
“什么收获?”海子瞪大眼睛问,“哪首诗得到好评?”
“我认识了两位女诗人,一个叫文昕,一个叫麦琪,挺有诗意的,这个麦琪也是你们北大一个什么分校毕业的,刘湛秋挺欣赏她。”
“那太好,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诗刊》上我见过麦琪的诗。你们来昌平,今晚我做东!”海子眼睛亮亮地说,忘了自己囊中空空。
“好啦,来昌平了,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晚上见,我还要去与麦琪聊呢!”顾城说着,扶扶那顶直挺挺的帽子走进去。
当天晚上,就在昌平一家餐馆内,顾城、谢烨、麦琪、文昕、海子、苇岸六位后来为中国文坛所熟知的青年举行了聚会。顾城是聚会的主角,孩子一般天真,说认识了麦琪、文昕是这次新诗潮研讨会的最大收获。谢烨在一旁宽厚地笑,偶尔指着麦琪开玩笑说上一句:“你呀!可别歪想啦,我这位诗人妹妹你可攀不上啊,人家高学历,诗人湛秋都赏识不已啊!”大家哄笑起来,麦琪脸儿一红,说:“结识著名的童话诗人是我的荣幸。”待到聚会结束,海子去结账时,苇岸已将账结了。海子过意不去,责怪苇岸,苇岸悄声说:“你不刚从外面回来手头正紧吗?充什么胖子!”海子心里热乎乎的。
顾城醉了,分别时拉着海子、苇岸的手说:“海子、苇岸,还是你们爽快,不像我那圈子里的哥们,除舒大姐够意思,全是小气鬼!”
谢烨在一旁说:“喝多啦,喝多啦,我们上路吧!”麦琪、文昕左右架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海子寂寞孤独的日子。在无数个明月高挂的夜晚,在千万个雨水倾注的夜间,他静静地坐着。回忆与波婉在一起的情景,回忆大草原的景象,为波婉写着零碎的诗句,轻吟海子小夜曲。
。。
10 悲痛的豹子
大教堂饲养的豹子
悲痛饲养的豹子
追赶我就像追赶一座漆黑的夜里
埋葬尸体的花园
——引自《土地》
《太阳?断头篇》的创作在不同的心态下进行。这篇始写于五月份的诗章让海子写得很不顺畅,总感到自己的才智跟不上那宏伟壮魄的构想。写写停停,又忘我地阅读,以随时补充知识营养。这种进展状态让他内心无比痛苦,他真的在时间上等不及了,拼命一般想立即拿出伟大的作品。
当创作不顺心的时候,他就暴躁如雷,如林中发怒的豹子,敲打着自己的脑袋,逼视着门上的凡?高像,为什么不送来涌泉般灵感。一禾、西川外出了,老木也在外流浪,苇岸正在全心完成一篇关于大地的散文,波婉又不在身边。苦恼的时候,他想到了白眗眗,径直跑向白眗眗家。白眗眗暑期回老家德令哈。他懊悔没在德令哈见到她,那该是如何激动人心的啊!
说不清,在自己内心该给白眗眗如何定位:姐姐?情人?精神上的寄托?生活上的导师?创作上的朋友?他觉得都是,她正是以这种角色走入自己的心田。回到自己的宿舍,脑中满是白眗眗那成熟而安详的微笑、那忧郁的眼神和那天握紧她双手的奇妙感受。实在无法创作,便又冲出房间去找尚元。他要练功,要尽快开“小周天”!在海子的思维中,开了小周天,就找到一个天梯,可以踏歌而行,借助它爬上智慧的天堂,从中求得智慧,以帮助长诗的创作。
尚元正和几位牌友打牌。海子二话没说一把拽住他。
“干什么呀?”尚元问,牌还握在手中,有些不悦。
“走,教我练功!”海子急切地说。
“正忙呢,大暑天练什么功呀!”
其他牌友也在一旁插话:“是啊,人家在忙啊,练功练功,有毛病!”
海子不答理,拉着尚元说:“教我练功,我觉得自己快开小周天了,晚上我请客!”
“请客?谁不知他穷光蛋一个!”一位青年嘲讽地说,“有天晚上,咚咚敲许多人家门借钱呢!”说罢催尚元道,“该你出牌了。”
“你!”海子被侮辱,内心一股烈火。握住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揍那家伙一顿。尚元一看势头不对,拉着海子说:“走,走,练功去!说好啦,要请客啊。”
当晚练完功后,为了维护自己那颗受伤害的心,他果真拉着尚元去餐馆。在那,他发泄一般大口大口喝着白酒,直到大醉,由尚元送他回宿舍。一躺在床上,海子便放声大哭,说:“凭什么骂我,我是穷,我,穷光蛋。我出生在农村,我家困难,我要养家,我要买书,我要交朋友。你他妈的你有能耐考北大呀!你发表诗呀!几个臭钱算什么?我成名了,一下子就会有钱,你等着瞧……”尚元劝他几句,知道他需要平静,悄悄离开。
诗芬捧着书稿来敲门,没人应答。可仔细听听,是海子在啜泣的声音,急了,便不顾一切地捶门。
海子爬了起来,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又支撑起来将门打开。一看是诗芬,受伤的自尊心又痛了起来,便吼道:“你来干什么?走吧,走吧,我是穷光蛋!”
诗芬莫名其妙,知道他醉了,关切地问:“海子,怎么啦?喝醉了吧?”
“你走吧,走啊!”海子仍在吼叫。
诗芬吓住了,只得缩回刚刚迈进的脚步。门“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砸伤了她的脚跟,脚在滴血,心也在滴血。
诗芬百思不得其解,琢磨着独自回去,一路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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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要踏歌登上王位(1)
坐在天堂
坐在天梯上
看着这一片草原
属于哪一个国王
——引自《夜歌》
诗芬一夜无眠,几次推开窗户,望着天空,无端的愁绪似春潮泛滥……
她真梳理不清自己,海子是有女友的人,可自己却莫名地敬佩他,关心他。这位从安徽农村走出来的少年诗人在她心中占据着极重的分量。只要闭上眼睛,脑中就会再现他讲学时旁征博引的睿智,会闪现出他憨厚的笑、明亮的眼、雪白的牙。
也因为海子,她自觉不自觉地知道了陈独秀、邓石如,知道了黄梅戏……她惊异于生养海子那片土壤上的沉甸甸的文化内涵。
昌平的轮廓刚从黑夜里若隐若现,远处农家最后一次鸡鸣刚刚停息时,诗芬便来到海子的宿舍,轻轻地敲门,里面悄无声息,此时的海子已经熟睡。
太阳升起,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各种车鸣声此起彼伏的时候,海子仍在沉睡。诗芬不忍心敲门搅乱他的睡梦。上街买好早点,仍来到门口守候,她要守候开门刹那的激动与幸福。
太阳毒辣地照在身上,她仍不忍离去,担心她离开的瞬间,海子将门打开。那样,那一瞬间及时递上食物的惊喜和甜蜜就没有了。
中午时分,屋内有了动静。传来海子洗漱的声音,接下来是朗诵诗句:“我要说,我就是那原始火球,炸开/宇宙诞生在我身上,我赞美我自己……”中间有些听不清,猛地声音又格外清晰:“我需要你/你更需要我/就一句话/就一句。”
诗芬以她少女特有的敏感心情倾听,内心泛过涟漪,多么希望这时能听到从海子口中说出她的名字。她期待着,以百分之百的专注心情聆听……
门打开了,海子出现在门口。
两个年轻人几乎同时叫出对方的名字,诗芬将早点一扬,羞涩又故作轻松地说:“为你准备的!”
望着诗芬那焦红的脸庞和沁着汗珠的额头,海子知道她守候多时,动情地问:“你站好久了?”诗芬点点头说:“我一清早就来了,你昨晚喝多了。”
海子心头一热,赶紧让诗芬进屋。意识到她的脚受了伤,海子问:“脚怎么了?”诗芬轻轻一笑,说:“不小心弄的,没事。”房间仍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味,但明显打扫过,海子是一个非常爱整洁的人。
诗芬放下早点,说:“海子,饿了吧?快吃,这本是为你准备的早点呢!”海子是饿了,感激地吃着。诗芬在一旁,动情地看着他吃,蛮憨厚的样子。海子想起昨晚的事,问:“你昨晚来看过我?”诗芬点点头。“我没有骂你吧?”海子问。“骂了。”诗芬说,“我觉得委屈,一夜没睡,可我想这肯定事出有因。”
海子一捶自己的脑袋,说:“该死!这与你无关,你正好碰在气头上。他娘的!他们嘲笑我是穷光蛋。”
“你生气吗?”
“那当然生气啊!我气得灌酒啊,不是醉了吗?”
“你觉得值吗?”诗芬平静地问。
“不知道,反正内心难受。”
“海子,你上当了,你越在乎,他们越得意。要说穷,他们中几个人有你工资高?又有几个人有你的学识和才华?几个人有北大文凭?只不过,你将自己的钱用来买书,寄回家接济父母,这也应该啊,这种品质恰恰是许多人所缺少的啊!相反那些城里的公子哥,除了知道吃喝玩乐又知道多少?我呀,今后找对象偏不找城里的阔少,偏找农家子弟,有干劲、有孝心!”猛地她发现自己说多了,脸腮一阵发烫,便随手拿起桌上的诗稿胡乱地翻动。 。 想看书来
11 我要踏歌登上王位(2)
海子大受宽慰,便问:“你昨天怎么不将这些道理告诉我?”
“你一个堂堂北大学子、法大教师,这些浅显道理我怎敢说给你听,你应该懂得比我多啊!”
海子摇摇头,说:“一禾说得对,有时一些简单的道理我都不懂,我是他的傻弟弟,我把全部的精力都给了诗歌。”
“所以,有时你也该入世一些,关心一下周围的人和事。比如你们法大开什么会呀,谁当领导了,怎样尽快评上讲师教授什么的。”诗芬说。
“有什么用?多无聊的事!有时系里开会,明明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非要召集全体教职员工。开会时又都吞吞吐吐,嗯嗯呀呀的。看到某某人因没评上职称,气得跺脚生病,你不觉得可悲吗?”
“这要正确看,过分热中名利,为之生病当然不可取,可必要的名利心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