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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南苦笑:“我不说她,没人说她。”
阿娥轻说:“时势变了吧。”
印南点点头:“香港是真要拿点诚意出来,否则,焉能与其他各省衷心合作。”
“也有些老香港转不过弯。”
印南说:“那就只好移民了。”
身后有个声音:“谁说移民?”
原来是子函来了。
印南见是舅爷,连忙笑说:“子函来喝杯格雷伯爵茶。”
“移民没有意思,黄皮肤生生世世混不入人家圈子,你奉公守法呢,是个好清佬;你若不安分呢,是个坏清佬,一言蔽之,永远是清佬。”
印南第一个笑出来。
“管你三代土生,全体是哈佛博士,有什么事,仍是清佬。”
他把果酱厚厚地搽在司空饼上大嚼。
这时,郭印南已经笑不出来。
大家低着头。
幸亏门铃响了,王女士打牌回来,看到礼服,噫一声。
“白色这套非常好看,玫瑰红则太过鲜艳。”
子盈开门出来,手臂搭着母亲的肩膀。
“全在这里,我真高兴。”
她取出几盒首饰来让子盈挑选。
子盈看着五颜六色、晶莹闪烁的玉石珠翠,只觉一点用处也没有,母亲仍然寂寥了这许多年。
子函在一旁笑说:“子盈一贯毫无兴趣。”
子盈像是可以听到这些玻璃珠在叹息,她不禁黯然。
印南却以为小公主被他得罪了,讪讪地笑。
王女士说:“子盈,穿上婚纱看看。”
子盈却说:“不穿了,我不结婚了。”
“什么?”
子函反而笑:“幸亏没有订酒席发请帖。”
王女士知道子盈不是那么情绪化的女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看着未来女婿。
本来约好今晚在一间私人会所见家长,这是重要约会。
王女士不悦:“子盈,你不能一个电话说取消就影响郭家上下情绪。”
子盈低下头。
“今晚一定要去,回来再决定是否结婚。”
子函又笑。
他的女友全部漂亮、成熟、懂事、知趣,他程子函哪有时间耐心去哄小公主。
子盈抬起头想一想:“妈说得对。”
郭印南这才松口气。
王女士问他:“子盈怎么了?”
“工作上有点挫折,我说了几句,她不高兴。”
王女士点点头:“我要去做头发,一个小时后回来一起赴宴。”
她又匆匆出去。
子函拍拍妹夫肩膀:“放心,子盈明白道理。”
印南忽然问:“子函,我有无高攀你家?”
“胡说,你一表人才、忠诚可靠,傻子盈需你扶持才真,她不嫁你,我把她绑起送到郭家,别想我这大哥养她一辈子。”
印南苦笑。
子函站起来:“你们好好谈。”
他走了,子盈出来,打开一盒香槟巧克力,逐颗吃,那糖香气四溢,直要把人薰死。
很快吃了半盒。
印南奇怪子盈怎么不胖。
子盈放下糖盒:“你的话很有道理。”
“多谢包涵。”
“不过由你说给我听,没有意思,你应当麻木不仁宠我一世。”
印南答:“不行,半个世纪之前才作兴男人把女子当小狗那样溺爱:任她冷淡公婆,欺压小姑小叔,然后,在忍无可忍之际,把她一脚踢开。今日,你我也是朋友关系,有什么感受,要开诚布公说出来。”
“那多没味道。”
“我与你有同感,但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你只有我,其他都是外人。”
“我还有妈妈。”
“许多事,我们都不会让伯母知道。”
“我还有子函。”
“子函说,他巴不得把你嫁出去。”
子盈只得苦笑。
半晌她站起来:“我要梳洗了。”
印南说:“我等你。”他在沙发假寐。
子盈默默地转回房内,忽然渴睡,小时也这样,爸妈一吵架,她就很快睡着,是个逃避的好办法。
她蜷缩在床上悄然入睡。
王女士回来,看见他们分头大睡,不禁好笑。
“起来,起来,时间到了。”
子盈像是去考试那样更衣出门,母女同穿米黄色,以大方为主。
阿娥把准备好的红包交给王女士。
一家人出门去。
子盈在车内一言不发,到了wωw奇Qisuu書网目的地,她自己先下车。
郭家一家人已在宴会厅恭候。
印南的大嫂抱着孩子出来:“快叫人。”
那一岁孩儿凝视王女士一会儿,忽然叫“姐姐”。
王女士突获减寿,心花怒放,掏出红包就塞到他小手里。
印南这才介绍各人。
席中当然是子函最受欢迎,他表演全套应酬功夫,谈笑风生,并且代父亲送上见面礼。
茶与菜都很普通,但气氛很好,大家放下面具,衷心相待,子盈感动。
大嫂问子函:“你可有女朋友,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
子函笑答:“我怕我配不上人家。”
子盈看哥哥一眼,不出声。
最后子函代母亲悄悄付了账。
郭家对未来亲家满意之极,觉得面子十足,一向朴实的郭氏伉俪第一次这样说:“将来印南有个依傍。”
子盈回到家里,脱下衣服挂起。
她妈妈走进来,缓缓卸妆。
她说:“半个世纪过去了,科技真有进步,光是化妆品,不知多贴服,搽厚些也不觉,同从前浮在脸上的干粉不一样。”
“妈妈想说什么?”
“我只是闲聊,翁太太患乳癌,只需要一种药丸,不用电疗化疗,你说医学是否太进步。”
子盈点点头。
她母亲又说下去:“叶太太前些时候请大家喝茶,澄清说,她女儿百灵尚未生养,百灵结婚才半年云云,真是守旧,我同她说,何必介意别人说些什么。”
子盈不由得赞道:“妈妈思路不同。”
“你看人家美国金像影后朱迪·福斯特,未婚,怀着第二胎,也不透露谁是孩子亲生父亲,同头一胎一样,独自抚养,她又是同性恋人,又怎么样呢。”
子盈笑出来:“那是很极端的例子。”
王女士说:“你要是决定不结婚,我也不怪你。”
子盈吁出一口气:“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舅母说,塑料商人郑树人有一架专飞大陆的私人飞机需要装修,你有无兴趣?”
“听上去很具挑战性。”
“香港没有私人飞机场,飞不出来,无处可停,排场就比不上内地了。”
“下星期我会找舅母谈一谈。”
第四章 (下)
第二天一早,子盈出发去探访弟妹。
子茵、子照在园子里玩垒球,球打到樱花树梢,花瓣纷纷落下,像下了一阵樱花雨。
子盈自计程车下来:“喂,你们两个!”
子茵眼尖:“姐姐来了。”
两个人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张玉芳闻声出来,三分讶异,两分欢喜。
子盈微笑问:“好吗?”
“子盈你真是个明白人,大人有大量。”
子盈失笑:“哪有你说得那样好。”
她捧出巧克力蛋糕:“同弟妹一起住几天吧,我去收拾客房。”
子盈点点头,她正是为子茵子照而来,乐得争取更多相聚时间。
子盈发觉地库里有几位老太太坐着看杂志报纸,喝茶聊天,她好奇地问:“家庭聚会?”
张玉芳笑了:“我义务帮她们洗头剪发,她们觉得我手工不错,纷纷要求义务服务。”
“那多好。”
“最老一个客人82岁。”
“还有外国人呢。”
“可不是,我现在远近驰名,有记者来访问过我,我正学染发烫发,以便拓宽业务。”
“每天招待几个客人?”
“只收四名,已经预约到下个月。”
子盈笑起来。
“也有例外,上星期六,某老人院送来十个客人,连子茵都得加入帮忙。”
子盈沉默一会:“有约会吗?”
张玉芳答:“我不热衷,我今年35岁,两个孩子了,人家贪图我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有点寂寞吧。”
“是,但一出这道家门,只有更加危险。”
“有缘分的话,也不要拒绝。”
张玉芳只是苦笑:“上次拒绝你父亲借贷——”
“他又东山再起,非常活跃,过去的事,不用再提。”
“他每天傍晚都会同子茵他们谈上三分钟电话。”
“是吗,那多好。”
子盈看着张玉芳细心地服侍老太太们,女佣在一边帮忙,地库音响设备播放着一首时代曲。歌手轻轻唱道:“我曾为你许下诺言,不知何时能实现,想起她那小小的心灵,希望只有那一点点……”
靡靡之音,小城风味,子盈又笑了。
忽然子照走下来说:“姐姐,门外有人找你。”
“谁知道我在这里。”
“他说他叫郭大哥。”
子盈立刻跑上去。
“你怎么来了?”
郭印南站在门口微微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可以到我妈的公寓去住。”
子照却说:“这间屋子五房三厅,加游戏室、书房,欢迎郭大哥留宿。”
张玉芳出来招呼:“是子照未来姐夫吗?”
郭印南发觉程柏棠还算有良心,他的家眷,心灵虽然寂寞,肉身却不必挨苦。
女佣已把他的行李拎上楼去。
子盈说:“上来看看。”
两个人站在露台上看海景,只见园子里花千树,一阵风来,紫藤花瓣纷纷落在子盈头上。
小郭替她拂去:“你看上去像小仙子。”
子盈笑笑:“这个城市山明水秀,花前月下,的确会引起遐想。”
“来,梳洗一下,带弟妹去科学馆玩。”
子照却想到英吉利湾放风筝。
子茵说:“去托菲诺看鲸鱼喷水。”
接着三天之内,他们做齐活动,周末兼上山滑雪。
印南对子盈说:“你好像还在生气。”
“不,我只是失去了爱人,多一个益友。”
“我收回我的话好不好?”印南后悔得不得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这个固执的蠢女!”
子盈微笑:“印南,你说得对,我认为爱人若不能盲目宠我,要他来作什么。”
星期日傍晚回到家中,正是香港星期一早上。
郭印南与家人通过电话,一声不响。
“怎么了?”
他张开嘴,又合拢。
子盈说:“喂,我们仍是好朋友。”
“98号股票随着美国纳斯达克指数一直往下跌。”
“什么叫98号?”
“能子科技,”印南颓然说,“这下子完了。”
“你又不投资股票,这是意料中事。”
“我大哥大嫂整副身家在上面。”
“印南,那是他们的选择。”
“你有所不知,他们所住的房子已经押了出去,今回中了空宝,想必要重新供款。”
子盈见他那么担心,便说:“可要回去看看?”
“我明天走。”
“我也该回去了。”
孩子们依依不舍,送到飞机场话别。
郭印南勉强笑说:“我的胸襟不很广阔。”
“关心家人是人之常情。”
“父母的退休金不知有无投资下去。”
“既然这样有风险,不如卖掉算数。”
印南点点头。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子盈睡着了,一个人去,两个人返,有男朋友就有这个好处。
到了家自然有司机来接,先送印南,子盈一进家门就问母亲:“子函呢?我有事找他。”
子函自书房探头出来:“子盈,回来了?过来看日本最新的立体电子游戏机,神乎其技,真的一样。”
子盈连忙问:“能子科技可是滑落?”
子函一怔:“股市一定上上落落。”
“最终走势如何?”
子盈扭开电视机,刚巧新闻报告员说:“能子今日跌至十八元,一星期内已失去三十巴仙。”
“子函,怎么一回事?
他奇道:“关我什么事?我在二十五元之际已全部放出,与父亲套现数千万,算是过肥年。”
子盈抽一口冷气。
“子盈,我与爸不过帮能子策划上市,我俩收取一笔酬金兼若干股份,神仙也不知将来的事。”
“可是小股民血本无归。”
子函似笑非笑:“哪个小股民叫你这么担心?”
子盈不出声。
“股民如作长线投资,应像母亲那样,抓住汇丰20年不动,升值二十倍,股息齐收;要不,如进赌场,风险大,利润也高,愿赌服输,你说可是?”
子盈颓然坐下。
“是郭印南有损失?”
“不是他,是他家人。”
“叫他们快快狠下心来一刀斩断,美纳斯达克指数将会跳楼,科技股会融解,未来一年,科技企业将裁员十万人以上,正读电脑系的学生可考虑转系。”
“你怎么知道?”
子函轻轻答:“我是行内人。”
“会跌到什么地步?”
子函轻描淡写:“一元。”
“胡说八道!”子盈跳起来。
子函已不欲分辩,专心玩电子游戏机。
子盈站到莲蓬头下,用热水淋浴,她冲了很久,浴室里全是水蒸气。
母亲坐在安乐椅上等她。
“郑氏私人飞机的资料已经在这里了。”
只见她气定神闲,旗帜换过,股市滑落,一概与她无关,她住在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