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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时跟我到上海去,我带你去吃个痛快。”
子盈觉得生活精彩。
从前局促地困在一个小岛,最远去大屿山;现在海阔天空,可以一直走到东北松花江、大兴安岭、长城、戈壁,甚至布达拉宫。
电话来了。
对方喂一声,她就说:“你是郭印南。”
年轻人有点高兴:“程子盈,你没出去?”
“出去了怎样听到你的电话?”
“也许是手提电话。”
“我没有那么多话说,我没有手提电话。”
郭印南对她又增好感。
“我正在看报找工作。”
“你要‘找’工作?”他不置信。
“一份适合新人做,有创意有自由度的工作,薪水不限,刻苦耐劳。”
“敝公司正请人。”
“你们是什么公司?”
“咦,昨晚是华南建筑公司请客,你不知道?”
子盈愉快地答:“我不知。”
“出来慢慢讲。”
“到何处见面?”
“你索性到华南来看看,一起吃午饭。”
“咦,我们不是去深圳?”
“那要到周末。”
“一言为定。”
郭印南心里甜丝丝,没想到这么顺利,她并没有玩手段表示奇货可居。
小郭跑去同老板说了几句话。
老板岑宝山大喜:“我们正要用这样一个人。”
决定亲自招呼,立刻命秘书去私人会所订位子吃饭。
子盈来了,一袭深蓝色裙子,看了叫人舒服,岑氏一见,放下心来,他怕子盈的钻冠永不除下,现在去了这层疑惑。
午饭间,他告诉子盈:“你听过上海附近崇明岛这个地方吧,富商杜步民是崇明人,一心想回去建设家乡,他想盖一座大型商场、一所小学及一所中学。由郭印南这组负责,你可有兴趣参与?”
子盈不住点头。
“可是,令尊会放人吗?”岑氏试探问。
子盈笑笑不答。
岑氏知道程子盈身世,她父母已经离异,她与母亲比较亲近,亦即是说,在她舅舅面前颇好说话,有这样一个伙计,无异与权贵的距离拉近。
有多近?让外头的人猜一猜好了。
“我把职员合同做好给你看。”
子盈正在吃苹果馅饼加香草冰淇淋,那对美味陶醉的可爱表情,叫岑氏都发呆。
他稍后说:“她工作能力也许稍逊,印南,你带着她一点,她是一块生招牌。”
“知道。”
子盈回家同母亲说起到华南上班。
王女士沉吟:“华南……我去问问长辈……”
半晌回来:“是个殷实字号,老板岑宝山做事负责,并无投资炒卖。”
“那我下星期一开始工作,周末去深圳游玩。”
王女士不出声。
“妈妈不喜欢北上?”
“我最喜欢的城市是将沉的威尼斯,不过,现在还这样崇洋,天打雷劈。”
“今日应该怎样说?”
“若要吻合潮流,你要说:‘一个时代已经结束,新时代新人类应当在互联网上建设新中国。’”
子盈没想到母亲那么幽默。
子盈说:“幸亏妈妈已经退休。”
王女士答:“我从未工作,又如何退休?”
“妈妈,当年你也是港大英语系高材生,至少也可到政府当个女官。”
王女士感慨:“懒呀,免得过则免,看到女同学跟着英国人满山跑,既得含羞答答,任吃豆腐,又得刻苦耐劳能说会道,唉,算了。”
稍后,程柏棠知道这件事,气得跳脚。
子盈不出声,任由父亲抱怨。
她不过想吸收实际工作经验,在别处做,少点是非。
下午,她陪舅母去看了出舞台剧,台前幕后人员齐齐涌出招待。
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场面?像戏中军阀出巡。
民风肯定在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周末,郭印南来接子盈出去。
王女士早已把他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
郭小生在社会上丰衣足食,全凭自身努力。他家住在一个叫黄埔花园的大型住宅区,小康人家,父母是正经好人,此刻尚在中学教书。他有一个兄长,已婚,兄嫂也教书。他功课优秀,读建筑专业,又会做事,已是华南小小主管。
王女士想了想,赞成子盈结交这样的男友吗?并不,可是也不便反对。
人家好好一个男孩子,如果能够善待子盈,也很匹配。她不能把爱女关在家里一辈子。
让她去吧。
只见她背上背囊预备出发,便对她说:“小心扒手。”
“小心什么?”子盈瞪大眼。
“扒手。”
她有信心郭印南会保护她。
小郭进门来,子盈介绍他给母亲认识。
王女士殷勤招待,小郭不算英俊,可是笑容讨人喜欢。王女士见他头发牙齿指甲都十分干净,还有,衣裤都经细心洗熨,一件背心是母亲手织的温暖睥,倒也颇有好感。
刚巧阿娥说微波炉坏了,小郭说:“我来看看。”不出一分钟,已解决问题,阿娥得寸进尺:“搅拌机也不灵光。”小郭又替她换过新插头。
连王女士都看不过眼:“阿娥,你找电器师傅来一次。”
好不容易过了三关才出得门。
郭印南带子盈去搭直通车。
“你想微服出巡,这样多看点。”
真善解人意,又够体贴,与子函完全不同。
在车上,他剥橘子给她吃。
子盈忽然问:“你是自由身吧。”
他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说:“我独身,也没有女友,最近几年都没有约会。”
以示公允,子盈说:“我也是。”
郭印南看着车窗外,有点感动,子盈的赤诚今日少见,在外国长大的她异常可爱,他必须谨慎,不可这样快便爱上人家。
途中子盈贪看风景,乡郊绿油油,最讨人欢喜。近城镇,天空转为灰暗污染,高楼大厦林立,架空天桥密麻麻,交通混乱。
小郭眼明手快,叫部车往酒店驶去。
上车时他说:“在车上不要说话。”
紧紧握着子盈的手。
子盈忽然想起,少年时,每逢司机休息,她叫计程车,母亲也这样叮嘱:不要在车上说话。
父亲长期离家,只剩她们妇孺,不得不万分小心。
司机把他们载往酒店。
郭印南说:“我们只来一天,不过,总得有个落脚休息的地方,我只租了一个房间。”
正在说话,他忽然吆喝一声。
子盈一惊,低头正好看见有一只手伸进她背囊里掏钱包,已经到手,可是被小郭一拍,钱包落在地上,小郭一脚踩住。
这时,小郭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迅速取出一张百元港币,递到那人手上。
那扒手这才逸去,消失在人群中。
一切在十数秒之内发生,子盈看得呆了。
再检查背囊,才发觉底部被锋利刀片割了一条大缝。
小郭捡起钱包还给子盈。
“为什么还要给他钱?”
“打发他,免得积怨,吃亏即是便宜,钱包不止一百。”
子盈心想,郭印南简直是江湖一分子,大街小巷他都无惧,什么规矩都懂。
子盈说:“好好一只背囊,不能用了。”
“不怕,一会我带你去修补。”
他们进酒店,洗把脸,喝杯咖啡。
他问她:“有无觉得扫兴?”
“没有,来,带我去吃饭。”
他把她的背囊打斜挂胸前,用薄外套遮住。
他们到著名食街去。
只见狗肉店大模大样开着门,一排笼子里还有几只狸猫,理直气壮,毫不隐瞒。
“可要回酒店吃?”
子盈摇摇头,指一指面店。
她自幼喜欢吃面,因为可以啜一声把面条吸入嘴里,省力有趣。
店里相当干净,招呼不错,金漆招牌,一面大明镜,上边写着“客似云来”四个大字。
子盈知道她来对了地方。
伙计端上面,有香气扑鼻的肉片,子盈问:“请问这是什么肉?”
伙计答:“猪肺及猪耳朵。”
郭印南低声说:“我吃过多次无恙,加些麻辣酱,非常美味,华人经济,整只猪都吃下肚子。”
子盈点点头,夹入嘴里,哗,有的地方香脆,有的软糯,好吃之极。
“再来一碗。”
“留肚子吃甜品。”
子盈心花怒放:“郭印南我爱你。”
他带她吃姜汁炖牛奶、糯米糍、牛●酥,阿娥不做这些粤人小食,子盈觉得新鲜。
他把她带到商场,找到皮具店,花了二十元,把背囊修补好,手工十分妥当,看都看不出来。
子盈看中一件蓝白腊染宽身旗袍,他马上替她买下来,标价两百,他只付一百五,店主反而笑咪咪。
子盈喃喃说:“大世界。”
郭印南笑:“你也听过大世界传奇?”
“不过,”子盈说,“发展中城市交通都比较混乱。”
汽车仿佛不依规则,不理红绿灯,看不见行人,见路就走。
小郭轻轻问:“累吧,回去休息一会。”
她点点头。
他买了水果,洗净切开,放在盘子上。
她去沐浴更衣,换上刚才买的宽身旗袍。
“下次,我们到崇明岛去。”
子盈取起菠萝吃,又甜又酸,舌头麻辣,感觉刺激。
“告诉我,外国生活怎么样。”
子盈想一想:“科技非常先进,环境十分整洁,教育医疗可以打八十五分,自由度高,可是,那不是我们的国土。”
郭印南啊的一声:“虽绚美而非吾土。”
“就是这句话!你看着蓝天白云,住在山明水秀的花园洋房里,心里边却清晰明白,这其实不是我的家。”
郭印南动容。
“半夜,在露台抬头,可以看到深蓝色丝绒天空上繁星密布,猎户星座、处女星座明亮可辨,但,你在心里也知道,这不是你的家,月是故乡明。”
郭印南恻然。
“但是,我的故乡在哪里?也只好算是香港了。”
“那也很好。”
“香港地位正在褪色,10年前,什么都学香港:港式西菜、港式服务、港式作风……现在很少提了。”
两个人谈得好不投缘。
“我带你去逛夜市,然后,乘公司车回去。”
“我以为乘火车。”
“不,太挤了,空气污浊,况且,稍后你也会疲倦。”
子盈笑:“你对同事真好。”
隔一会儿,他说:“我没把你当同事,谁会这样招呼同事,这是一次约会。”
子盈讪讪无语。
他们出去了,只见一天一地的霓虹灯,年轻人都在大街逛,他怕她吃亏走失,拉紧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吃饭,子盈对一碟红烧肉赞不绝口。
“是什么肉?”
“猪肉。”
其实是黄鳝。
“汤很清甜。”
“是鸡汤。”
其实是甲鱼汤,像乌龟的一种生物。
子盈吃得津津有味。
最后来一个鲜磨豆腐脑做的甜品。
“下次一起吃鱼翅。”
“不,”子盈说,“我不吃鱼翅、燕窝、果子狸、禾虫、熊掌、狗肉、猫头鹰、猴子脑,以及一切上了桌还会动的鱼虾蟹。”
郭印南开她玩笑:“那就没东西可吃了。”
子盈惆怅:“你说得对,总有一日被人类吃光。”
他们进夜总会观光:真人乐队,灯光布置新潮,气氛疯狂,有染金发少女,兜售软性毒品。
他们找不到位子。
子盈轻声说:“走吧。”
小郭点点头。
一整日声与色的冲击令她疲倦。
小郭叫来公司车。
子盈借车上电话与母亲说了几句话。
她累了,闭上双目。
郭印南怜惜地看着那张特别纯真的面孔。
这个有趣的女孩子,个性独特,自我一派。
他送她到家门。
一看时间,已是深夜,子盈连忙道谢说再见。
阿娥在门口等她。
“子盈,你身上有汗腥臭,赶快沐浴。这种旗袍从何而来?要穿中服,妈妈带你到上海滩去缝制。”
一阵风似地把她推进屋里。
母亲迎出来:“玩得高兴吗?”
“惬意极了。”子盈倒在沙发上。
“听说五光十色,像旧时的台北圆环。”
被妈妈一言中的:“对,我就疑惑,咦,似曾相识,原来如此,不过建筑物更高,交通更乱。”
“去休息吧。”
星期一,子盈去上班,发觉天气已凉,在北国返来的她仍然穿单衣,她向郭印南报到。
郭问她:“考到本地建筑师执照没有?”
“已报了名,下月11号上午考试。”
“我有些资料给你参考,请勿掉以轻心,本地所有考试制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度的目的都是想考生失败。”
哗。
“答案都在电脑资料库。”
“是。”
接着,他把崇明岛计划摊开来:“请来参与意见。”
子盈一看:“咦,不是空地。”
“内地十三亿人口,哪有空地,当然是去旧迎新,这里、这里,全是小型店铺、学校、市集。”
子盈嗯的一声。
她看了地图、照片、录影带,又参考图册。
“这商场尽得天时地利人和。”
老板岑氏进来笑说:“我也这么说,规模虽不如北京东方广场,却大有大做,小有小做。”
“地皮已全部公平收购,但是有点阻碍。”
子盈问:“那是什么?”
“你看这座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