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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是猴子的,那个我有了。”一颗小脑袋凑过来,跟他一起研究。
“你怎么知道盒子里的玩具是什么?”他翻来覆去查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文字说明。
“那个绿绿是猴子,红红是黑白马。”戴伦权威地替他上一课麦片盒分辨术。“找蓝蓝的那个,那个是长脖子的鸟,我没有长脖子的鸟。”
“长脖子的鸟?”他回头看一下孩子的娘。
鸵鸟。赵紫绶用嘴型跟他说。
然后父子俩花了半小时找蓝盒子的麦片。
现在反倒是大小两个男人寻宝寻出兴致来了。赵紫绶又好气又好笑。
半小时后,搜寻终了,这间卖场里没有卖蓝盒子的麦片。章柏言和戴伦回到推车前会合,一想到自己居然为了一只塑胶鸵鸟花这么久时间,他又觉得自己有点蠢。
“没有就算了,改天去别家买。”章柏言心情恶劣地说。
“你打定了主意今晚要这么难相处?”赵紫绶叹了口气,把儿子抱回推车里。
“对。”
“好吧!那请你走开,我们三十分钟后在门口碰面。”她继续往生鲜蔬菜区推去。
“总之,我们赶快买完,赶快离开。我不想待在卖场里浪费时间。”章柏言立刻跟上来。
“那还得我们出得了大门才行。”她嘲讽地道。
“为什么?妳忘了带钱?”他锐利地盯视她。
“如果你再对每个经过的人横眉竖目,迟早会有人决定把你围堵在停车场,痛打一顿。”赵紫绶把儿子递到她眼前的蔬菜布丁丢进购物车里。
“哈,哈,哈,很好笑。”
“我要吃那个,圆圆那个,有起士那个。”戴伦对着一个冰柜里的冷冻食物央求。
“戴伦,那种电视餐加太多人工调味料了,不行。”
章柏言失去耐性了。
“就是这个了,走吧!”他打开冰柜,大手抽出几盒冷冻晚餐抛进购物车里,用健全的左手控制推车龙头,快速往出口的方向推。
“不是这个扁盒子的,我要那个高高的,那个高高的……呜……妈咪……”戴伦回头向她求救。
“你在做什么?”赵紫绶冲过来抢回推车,气得大声骂他,“车子里面有小孩子,你推太快他会害怕的,你不知道吗?”
章柏言烫着似的松开手,戴伦泪汪汪的大眼里写满控诉。
“我……咳,对不起。”
“那我要那个高盒子的。”戴伦吸了吸鼻子接受他的歉意。
“不行。”技高一筹的娘没让他用哭功得逞。
小家伙沮丧地垮下肩膀。现在大小两个男人都蹦着脸,一个比一个更不开心。
“……算了,我们离开吧!”
赵紫绶面无表情地转向收银台的方向。以往购物向来是她和儿子最开心的一件事,两个人即使买得不多,观察新商品的乐趣也让心头满满的,现在气氛完全被这个破坏王弄光了。
三个人结了帐,来到镇上唯一的修车厂。
“四百块?我只是换个油水而已,怎么可能需要四百块!”她对着车行老板递过来的收据惊叫。简直是坑人!
“妳的后避震器坏了,煞车皮该换了,雨刷已经差不多,还有大灯的灯罩──”车行老板叽叽咕咕念了一堆。“总之,四百块我帮妳搞定。”
“我并没有要求换那些东西,你应该先知会过我!”
“付他四百块!”章柏言的眼光环视车厂四周的环境一圈。
外面停车场有两三个修车工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对方全是虎背熊腰的大男人,他们是一个伤患、一个女人外加一个小娃娃;而修车厂虽然接近主街,却被一个偌大的停车场包围,隔开了密集的商店和建筑物,中间又有一排树林遮掩,即使是尖叫声都不会立刻引来人潮。
他们就站在一个开阔的地区,外面可能有一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枪手,而他又不愿意进到陌生小镇的车棚内。离开是唯一上策。
“瞧,这位先生上道多了。”车行老板噗地吐了一口烟草汁。
“这是我的车子,请你不要插手。”赵紫绶玻Я瞬'杏眸,把购物袋往他怀里一塞,也不管他这个独臂人有没有及时接住。“我不付除了油和水以外的钱,我要求你把多换的东西全换回来。”
“抱歉,办不到。东西都已经拆封了。”老板耸了耸肩,跟她耍皮条。
“妳……”他想插口。
“闭嘴。”她回头警告他,继续跟老板打交道:“这是抢劫!如果你坚持不换回来,我就打电话报警。”
“随便妳啰,警长是我弟弟。”老板懒洋洋地说。
敢情是欺生来着?
“虽然我是个外地人,并不表示我就……”
“该死的!给他四百块!我们随便找个好一点的餐厅吃饭都不只四百块!拿四百块给他,然后我们离开这里!”章柏言粗鲁地抢过她的皮夹,数了四张百元大钞往老板手上一塞,揪着她的手臂往车子的方向走。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赵紫绶的好脾气全面挥发殆尽。
她用力挣开章柏言的左手,开始大吼。
“先生,不是每个人都花得起四百块吃一顿饭;不是每个人都没看过扫把,或可以在十七人座的长餐桌吃饭!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成语叫“民间疾苦”,请你起码了解一下这几个字怎么写!”
怒气勃发的她美丽得惊人。她的眼眸闪闪发亮,双颊因怒火而灿丽嫣红,娇小的身躯在捍卫自己的立场时彷佛骤增成两公尺高,整个人犹如一尊燃烧的忿怒女神。
……慢着,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章柏言的怒火不比她低。
“我也吃过三块钱一餐的路边速食;我也在餐厅打工洗过盘子!在指控别人之前,请先确定妳自己了解情况!”他戳戳她胸口。“我只知道我们可能惹上更大的麻烦,而如果它发生的话,绝对不是四百块就能搞定的事。我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要保护妳,所以无论妳领不领情,我都该死地期望妳起码心存感激!”
“你这是乡愿!因为担心对方暴力威胁,所以乖乖屈就在不合理的要求之下?顺便告诉你,那四百块是我和戴伦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们待会儿找个提款机,我提四千块还妳!”他吼到她面前去。“小鬼,走!”
戴伦紧紧抱着母亲的双腿,大眼中充满迷惘。
赵紫绶拍开他的手,不让他去牵小孩子。
“你以为人生都是这么容易,给别人一点钱就可以将对方打发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些事不应该用钱来处理的?有些事也不是用钱可以处理的!”
“是吗?这句话从妳口中说出来,可真令人耳目一新!我可不就用钱将妳打发了?”他想也不想地回口讥讽。
赵紫绶俏颜一僵。
章柏言也顿住。
好吧,这话是说得过分了,无论是否为实都不应该在当事人面前呛声,但章柏言骄傲得不愿意道歉。
“那个……咳……好啦,你们小俩口也别吵了,不然打个折算三百九好了。”老板过来打圆场,噗咕又吐了一口烟草汁。
赵紫绶深深看她孩子的父亲一眼,弯腰抱起戴伦,往自己的中古车走去。
“很遗憾你是这么认为的。”
深夜的走廊灯,将来来回回的人影拉得长长的。
空气里偶尔有只细微的小虫子飞过,噗噗拍动着翅膀,大多数时候整个空间都是沉谧的。
长腿在灯下来回走了四趟,影子缩短又拉长,拉长又缩短四次。这是章柏言沉思时的习惯。有人耍弄钢笔,有人弹手指,有人玩头发,他习惯走动。运动让他的大脑持续思考。
终于,长腿顿了一顿,转了个弯,迈向走廊底的房间。
房门掩闭着,门缝底下没有光线。但是章柏言知道她醒着。
自重逢之后,他们两个人还没有直接叫过对方的名字,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就是“你你你”,好像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只是自己生命的一个过客,就像电影上那些跑龙套的角色,不必特别有名字。
如果将他漫长的一生缩短成一天来看,与赵紫绶的那'奇''书''网'一段婚姻大概占不到十分钟的比例,她只是他生命中十分钟的女主角。但,无论两人愿意与否,这“十分钟”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发生过,并且共同制造了一个生命。
爱德是对的,赵紫绶值得更好一点的对待。
章柏言深呼吸一下,举手轻轻敲叩她的房门。
几秒钟后,里面响起一声“请进”。
他推开门,一种属于她的甜美气息首先钻入鼻端。
房内是暗的,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照亮赵紫绶的角落。她正蜷在窗前的长椅上,膝上摆着一本杂志,身旁一张小圆桌摆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饮料,平静地等待他的接近。
月光下的她像一团柔软的棉花糖,白色睡袍装两个她都足够了,太长的部分将她松松地包裹起来,像她老爱用毛线衣包裹小戴伦一样。
章柏言慢慢走到长椅前,居高临下的阴影投在她身上。
赵紫绶神情安详,并未露出被惊扰的模样。倘若她开口问一句“有事吗”,这绝对有助于他的开场,不过赵紫绶完全没有帮他破冰的意愿。
章柏言定在原地半晌。
“我是来道歉的。”男性的声音在月夜中更显低沉。
“嗯。”赵紫绶不轻不慢地回一声,看不出什么反应。
“我知道这几天以来,我的表现极端恶劣。”他耙了下浓发。“实在是过去一个月对我来说就像一场灾难一样。正常的情况,我应该在加勒比海,和当地最知名的香料商谈北美地区的代理权……他们今年研发了一种独门香料,可以让人把烤出来的鸡连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又或者坐镇在纽约总公司,把我的一级主管们吓得屁滚尿流,想尽办法提出一套达成率百分之九十五的季报告,另外还有两百万件更重要的事可以做。”
她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眸底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清冷疏离。
“结果,只因为一个白痴……”他吐了口气,“决定夜袭我,我的行程表全部被打乱了。医生要我起码休假两个月,我的幕僚则是要我放假三个月,妳能想象我什么都不做,就坐在一间乡间庄园的门廊下三个月吗?起码我不能。”
“以你默背自己行事历的方式,倒是一点都不像个失忆的男人。”她慢条斯理地开口。
这次停顿更久,章柏言又耙了下乌发。
“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我起码知道一个香料王国的执行长应该做些什么事,也知道所有人对我的期望。”
她缓缓将膝上的杂志放在一旁,拿起热可可轻啜一口。
“然后,我来到这里,遇到妳……”他叹了口气,手插进长裤口袋里。“妳无时无刻看起来都是一副该死的冷静模样──我并不习惯这样。妳知道的,当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一团混乱时,如果旁边的人陪他乱成一团,他会觉得好过一点。妳越冷静,就显得我对自己的处境越无能为力。”
“所以你想尽办法要激怒我?”她轻轻颔首。
“当然这不是我态度恶劣的借口,我只是要告诉妳,如果换在其他场合、其他时空,我在许多人眼中勉强还构得上“绅士”的标准。”
她微微一笑。“好吧,歉意接受。”
这样就完成了?老天,她一定是圣人。如果换成他,他没把对方剥掉两层皮不会住手。
“还有什么事吗?”她礼貌地看向房门口。
“我可不可以问妳一个问题?”章柏言并未立刻收下这个逐客令。
“什么问题?”
“妳为何会答应爱德的要求?”
赵紫绶的俏颜转向窗外,沉默是如此之长,他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半晌,她悠然回眸,把伸长的脚缩回身体下,拉过衣袍角盖住。章柏言自然而然地在空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记忆突然涌上来。像这样的深夜谈话,曾经发生过,在四年前。
当时,她也是刚洗完澡,裹得像颗棉花糖一般,白玉般的脸颊浮着玫瑰色光泽,莹亮的大眼迷蒙地望着他。月夜下的她带着一股醉人的神秘感,于是,他探出了手……
她总是在一些不经意的时候,让他情不自禁。明明他对她是不应该有太多情动意绪的……这是他一直回避再见到她的原因吗?章柏言的眸色加深,却不能让自己表现出任何记忆的痕迹。
“在我小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重要的。”她微倾着头,含着清淡的笑意,柔柔开口。“因为我的父亲让我这么觉得。”
他伸手,轻触她柔软的脸颊一下。
她的眼波如水,没有躲开。
“他不是个坏人,只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他相信女人其实不必受太多教育,念个高职毕业,找一份会计的工作做两年,然后就该找个男人嫁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当个繁殖小孩的家庭主妇。”
她望向窗外,幽冷的月华为林影盖上一层薄纱。
“我们家的家境并不差,但是我想读大学得自己打工赚钱,或申请助学贷款,因为我的父亲不会愿意支付学费,他认为让我读太多书只会胡思乱想而已,应该早点回乡去嫁给他好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