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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静静递一方手帕给她,手帕雪白,熨得笔挺,可想而知,大概是范里的杰作。
老伯温言问,“孩子,你因何伤心落泪?”
“他不再爱我。”晓敏呜咽地诉说。
老伯了解地点点头,“呵,原来如此。”
晓敏握着老伯粗糙的双手,“比这个更壤的是,我也已经不再爱他。”说完了,担心没有人听得懂这样的呓语,补一句:“你明白吗?”
“我都懂得。”老伯微笑。
“我是何等的渺小,”晓敏羞惭地说:“世上有那么多大事发生,我却为儿女私情哭泣。”
“不要紧,不要紧,大事有他人关照,你且理你的私事。”
晓敏听了,破涕而笑。
房东太太在厨房熨衣服,一边开看录音机,听中国小调采茶扑蝶,晓敏忽然想起来,她念小学的时候,曾与晓阳一起表演这只舞蹈。
拉苏米苏拉苏拉拉苏拉,拉多苏米拉苏来米米来米,轻快地跳起来,她梳着丫角髻,脸颊涂满胭脂,饰女角!晓阳用布包着头,扮男生,主要道具是一根弹簧上粘着的纸蝴蝶,晓敏便持着折扇做作地去扑它。
苏拉苏米来多多来,多米来,多拉多来多拉……十多年岁月,就这样在采茶扑蝶后溜走。
晓敏听得呆了,又落下泪来。
她没有办法停止感触,抑制眼泪,她并不比姐姐更强。
怎么搞的,岁月到哪里去了,不可能,那一对活泼骄傲的小姐妹刹那间便长大为人,饱受人间煞火困扰,受尽悲欢离合折磨。
晓敏不甘心地抬起头来。
老伯轻轻说:“我都明白,你听。”
晓敏侧着耳朵,一边老伯嘶哑的声音随着小调已经唱起来,“虹彩妹妹嗯嗳呀唷,长得好那么嗯嗳呀唷,楼桃小口嗯嗳呀唷,一点点那么嗯嗳呀唷。”
晓敏接下去:“三月里来桃花开,我和妹妹成恩爱,八月里来秋月明,想起妹妹泪涟涟。”
老伯笑,轻轻说:“她也不再爱他了。”
晓敏先是跟着笑,随即失声痛哭。
老伯拍拍她背脊,“你不妨好好哭一场。”
这个百岁老人与她之间有不可告人的了解。
她正在擦眼泪,郭剑波进来,一看,马上说,“晓敏,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晓敏即席否认,别转头去。
双眼肿起如核桃,会不会是不舍得老伯、小郭过来看她,被晓敏推开。
老伯轻轻提醒她,“孩子,你答应过我,无论怎样,都会做他好朋友。”
晓敏只得站起来,“我要到图书馆去。”
郭剑波叫她,她没有应,讪讪地说:“一会儿见。”
什么都被老伯料中。他像个活神仙。
他并不属于顾晓敏,范里与她同时看到他。
抵达图书馆,晓敏拨电话找姐姐,接线生答:“顾小姐带客人到列治文看商场去了。”
晓敏略为放心,回到座位上,低头看参考书,经过适才发泄,心情平和得多。
“你好。”有人坐过来同她打招呼。
晓敏拾头,见是个廿一二岁的华人少年,便向他点点头。
那少年边嚼口香糖边说,“大家都是香港人,唔?”
他态度好不轻浮,晓敏对他没有好感,这种小孩,蓄着汗毛便当胡髭,不能认真。
“你是顾晓敏小姐是不。”他居然知道她名字。
“什么事?”晓敏不知道做错什么,竟得这等人前来搭讪。
那青年压低嗓子,“我经人介绍,与你联络。”
晓敏睁大双眼,“请你把话说清楚。”
他嬉皮笑脸,“听讲你经营一宗历史悠久的古老行业。”
晓敏眼神露出煞气,“你再说一次。”
少年一怔,挥手,“你误会了,顾小姐,此古老行业不同彼古老行业,有人说你愿替大学生撰写论文。”
“什么?”晓敏大奇。
他鬼鬼祟祟问:“代价是二十块钱一页A4纸,是不是?”
真相大白,怒意全消,代之而建的是另一种愤概。
晓敏问:“谁跟你说的?”
“你天天在图书馆内寻找资料,努力写作,很多人知道这件事。”
“你完全误会了?我不会写论文。”
“顾小姐,价钱可以商议,我念经济系,题目很简单,每张纸我可以加到二十五元。”
晓敏想查明这件事,因问:“一共多少页?”
少年以为有转机,大喜道:“起码六十多页。”
晓敏做了一下心算,这稿酬还真不赖,约莫有四百多港元一千字,高过许多中文报纸的稿费。
“我的名字叫张约瑟。”少年报上名字。
他看一看案头的稿件,“啊、有人请你撰写人文科的论文?”晓敏忍不住问:“张约瑟,你到了加拿大有多久?”
“四年。”
“一来就进大学吧,你父母盼望你得到最好的教育。”
“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张约瑟笑,“有你的帮忙,他们不会失望。”
“你唯一需要做的,不过是读好书,可是你没有尽责,依我猜想,你泡妞,你好玩,你根本不理功课,你丢我们华人的面子,你居然四出找人代写论文,糟踏你父母的期望与心血。”
张约瑟不相信他双耳,“你倒底是什么人,无揣端教训起阿叔来,喂喂喂,你毋须讲起这些经文,你到底写还是不写?”
晓敏瞪着他,“不写!”
“去你的,不早说,罗哩八嗦讲两车子闲话,想教训人呀,生一打儿子慢慢教吧,爷叔没空陪你聊。”他站起来拂袖而去。
第11章
晓敏气结。
下次右人排华的时候,晓敏一定认住这名张约瑟,头一个把他拉出来排掉他这种人。
“别看不开。”
晓敏知道是范里到了,看看她身后,不见郭剑波。
聪明的范里即时解释:“小郭一星期只替我补习三次。”
晓敏微笑,“他的英文好还是我的英文好?”
“晓敏,你最好。”范由衷地说。
“是吗,你真认为如此?”好象已经不在讨论英语。
“小郭的口音杂,英国音重,同你的标准英语不同。”范里又把话题扯回来。
“最近我们好象比较疏远。”
“还说呢。”范里真乖巧,“你男朋友来了,他都不让你腾出时间来陪我们。”
“他已经走了。”
“我是他我就不走。”
“此话怎说?”晓敏莞尔。
“香港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统统黄黄干干瘦瘦,凶得要死,做一点点事,赚一点点钱,就自以为了不起、专门踩低人。”
晓敏讶异,“真的,在你心目中,港女全都这个模样,无一幸免?”
范里说:“你,你不在内。”
晓敏不知是悲是喜,咀巴不得不护着女同胞,“你大概有点误会,我们不全是那样的人,社会节奏太快,匆忙间得罪人的机会总大一点多一点。”
范里摇摇头,“我还是不喜欢香港人。”
“所以开头你不肯坐我的车子。”晓敏笑。
范里迟疑一下。
晓敏又加一句,“你家人也不让你随便交朋友。”不过现在顾晓敏已获批准。
“晓敏你最明白。”
太明白了,太会做了,太不计较,变得有点寿头寿脑,晓敏性格上最弱的是这一环,最高贵的亦是这一环。
“郭剑波不是香港人。”晓敏说。
范里听出弦外之香。
“我俩去喝茶吧,多么好的天气。”
一名音乐学院的学生持色土风在街角表演,晓敏特地走过去,丢下一块钱。
金发卖艺人问:“小姐,听什么歌?”
晓敏几乎想说采茶扑蝶,终于她理智地想一想说,“蓝色天堂吧。”一支每个人都会的曲子。
喝完茶出来,在横街,看到一个小孩拿着喷漆罐在墙角涂鸦,大书“回香港去”。
晓敏与范坚不约而同奔过去抓这个小孩,来势汹汹,那小孩丢掉漆罐便跑,晓敏眼明手快,又穿着球鞋,飞身扑上。
她抓到她夹克一只角,小孩连忙施金蝉脱壳之计.闪电般逸去。
晓敏在他身后骂,“你也回去,回你姥姥家去。”
范里大笑。
晓敏拾起漆罐,拾头,看到一个警察讶异地说:“我知道有人会这么做,”指着墙上涂鸦,却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
范里还笑边解释,“不是她,是一个小孩,她抓住他外套,搜一搜,或许可以找到证据。”英语流利得多了,再也不会期期艾艾,都是郭剑波的功劳吧。
警察果然自外套袋中搜出一张学生证,“谢谢两位小姐。”他自去善后,走过墙壁,喃喃念到:“回香港去。”看着晓敏她们笑,“你们真好,来去自若。”
回香港去。
晓敏心中暗暗忖,别以为我不想。
范里劝道:“有一次在香港看电影,不懂西方规矩,说话声略高,前座立刻有人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用广东话对我们说‘回乡下去‘,所以,晓敏,别放在心上,与众不同,一定受人注目。”
晓敏笑:“多谢你安慰我。”
“郭剑波希望你同他讲和。”范里轻轻说。
“我没有生他气。”晓敏死撑。
“他那专栏用辞是太过激动,但爱之深,责之切。”
爱得太厉害,都把香港移民给枪毙掉了。
也许香港长大以及受教育的女性的确太凶太有主张,处事没有弹性,晓敏缺乏范里那股阴柔之气。
范里说下去:陆敏其实你同郭剑波都算是像外国人的中国人。”
“他是。我不。”
范里搂着晓敏笑。
范里有若干柔情如水的小动作连晓敏都觉得服服贴贴,戾气全消,男性身受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她俩告别后,晓敏回到公寓。
到处都是胡小平搁下的便条、衣袜、烟头、啤酒罐、一室乌烟瘴气。
但是公寓多了这些垃圾偏偏就忽然活生生起来”
晓敏首先推开玻璃窗,透透新鲜空气。
这上下,飞机已在大西洋上空翱翔,依小平的性格,早已呼呼入睡,弥补多人不足。
夏风中玫瑰花甜香喜袭人而来,这种醉人的感觉若有人分享则可醉死,无人分享则切忌寂寞至死。
晓敏开始清洁工作,不消一会儿便把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姐姐那里有帮佣,每周问借一次也不算太过分,但晓敏却从来不想生活好过能力范围。
自幼母亲并没有叫她们放家务,“要做的话,将来有得做,注定不用做、学来无用”,是她们母亲的的至理名言。
明年真想回去看看母亲。
晓敏最后一个步骤是把自墙角及沙发底扫出来的所有杯子全都洗清。
好了,公寓恢复一尘不染,同胡小平没有来过之前一样,多么令人惆怅。
晓敏必须承认他带来多少热闹。
轮到她打开啤酒罐头享受那苦涩的泡沫。
晓敏这次失算,胡小平并没有夜飞机上睡觉,他开亮头顶那盏小小的灯,不停书写这次西来的印象。
挪动文件夹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跌出两张照片来,相中人正是范里,她一脸笑意,在剪彩会中递上金剪刀。
胡小平客观地注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他自己都吓一跳,这还需要证实,回到香港,大把资料可供参考。
现在尚未能肯定该女即是彼女,一待证实,非得立刻通知晓敏不可,想到晓敏,内心不由自主地牵动。
胡小平一直急急书写,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启德机场,才揉一揉疲倦的双眼,闭目养神。
晓敏一觉醒来,看看钟,说道:他已经到了。
是个星期一,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百般无聊,她也许真会代人捉刀,代写论文。
门铃响起来,晓敏披上浴衣,呵,这里的公寓大厦没有派报纸到门口的享受。
“咦,是小太阳。”做阿姨的赶快欢迎她,“什么风把你吹来?”
小阳神色如常,进屋,放下书包。
“你该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晓敏奇问。
“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上课。”
“把烦恼告诉我。”
“父亲今早搬了出去,”小阳平静的说:“他与母亲协议离婚。”
“天。”晓敏痛苦地叫出来。
“他找到了别人,”小阳说:“决意离开我们。”
林启苏坐在屋子里等顾晓阳回家,直等到清晨,他闻到妻子身上一股烟加酒的臭味,幸好她还不算大醉,他便平静地提出离婚的要求。
晓阳呆在当地。
照说,她应当有点表示,或大吵大闹,摔烂东西,或失声痛哭,坚决不允,或轻蔑冷笑。以示时髦冷酷,但是她统统做不出来。
太疲倦了。
晓阳已被她那怕寂寞的老板拖住应酬各路嘉宾达八小时之久,在这之前,她又连续工作了八小时。
到十二点多,客人都散尽,老板忽然收敛笑容,对她似条狗般道:“你,留下,有话跟你说。”
晓阳坐着听她训话,又捱了两个钟头。
天长地久,那三幅被晓阳已听过七千次之多,闷得她几乎哭。
幸亏,老板也是人,也会疲倦,她终于打一个呵欠,令晓阳走。
晓阳已经虚脱。
好不容易熬到家,丈夫又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没有力气再表示什么,她牵牵咀角,“好,你说什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