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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下脸:“我不要《飘》。”
“我也不要参考书,没它们我书也念得好好的。”
他不愿钱花在自己身上。
“我不要你念得那么辛苦……”她说。
突然,前方有四个男生冒出来,争着叫说:“叶承熙,和女朋友逛街呀?难怪找你打篮球都没有空!”
慌乱中涵娟离得远远的,没听到承熙怎么应答“女朋友“三个字已够惊心,在脸颊弥泛桃红,在手心淹漫成汗,分不清是羞是急。
为了让自己忙碌,她做主用两人的钱买了参考书。
几个大男生嘻哈一阵,挥手告别后承熙脸色暗红,似被大力嘲弄过,但笑容是闪亮灿烂的。
“我买参考书了。”涵娟镇定地指着手上的纸包说。
“怎么会这样?我说我不需要的。”他笑意消失。
“但我心里比较高兴。”她说。
“我却不高兴。”他唱反调说。
好奇怪呀,总是为对方着想;为何人会产生如此温柔的心情,会以某人的快乐为快乐呢?
所有的争执,承熙终会顺从她。两人又逛一会,还在一家电器行前看新鲜的电视机,屏光幕跳动不太清楚,wωw奇Qisuu書网但围观人潮仍很专注。台视去年才开播,大部份人还不懂得有关这方形盒子的一切。
日影西斜,他们到公车站买票,才发现涵娟没估算好,仅剩下一张票的钱。
“都是我的错,没有仔细数。”她焦虑说,这半天下来已经很累,再要走一个多小时,感觉好遥远呀。
“没什么大不了,你坐车我走路,说不定比你还快到家哩!”承熙安慰她。
“怎么可能嘛!我真糊涂,叫我坐车也心不安,干脆我们都走路。”她说。
“别傻了,只要一个人辛苦的,又何必两人都拖下水呢?”他反对说。
若是平时,涵娟不会有难不同当,但今天偏例假在身特别疲乏,承熙又不容分说,她只有接过票,看他跑到马路另一边,还笑说:“我们来比赛!”
他一直是阳光,即使自身环境艰苦,充满着无奈挫折,还是设法带给人信心和欢笑。以前她曾被他突放的光芒灼伤了眼而心存敌意,他都包容着,到了真正接近时,才知那是温暖人的和煦。
他的光和热会长长久久吗?希望是。
涵娟坐上车,仍在一股无名的沉醉中。过几站后,承熙赫然在街旁跑着,她再也不顾众人眼光,开窗大叫:“叶承熙加油,你会赢过我的!”
“我会等你!”他用力挥手说。
风吹入窗有极幸福的感觉,知道他在某处与她并行前进,为的是彼此。等车子到了榴圳,她注意着四面八方,一看到承熙的身影就随即拉铃下车。
他满身是汗,长途跑步逼出一份阳刚的活力,浓眉黑眸都泓亮着,盯着她时更带着感情。仿佛久别重逢似的,她激动地拿出手帕拭他的脸,他本能承接,两只手触着了又握住,热熔溶地澎湃到心里翻腾不已。
“还有三站,你怎么不坐了?”他温柔地问。
像惊醒般,她抽出手说:“不忍心你一直跑呀!”
“哎,你下车也不能轮到我去坐呀。”他其实内心高兴,笑出来说:“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有笨的一面。”
“谁说我笨?”她立刻回驳:“我可比你聪明,考试名次都在你前头,事实可以证明哪!”
“没见过你那么好强的人,一点都不认输。”他气息渐稳,接过她手上的书。
“敢说我笨,我们联考见真章,没考上第一志愿的是小猪,必需在脸上画猪鼻子!”她以少有的顽皮说。
“如果我们两个都考上了呢?”他反应极快地问。
“你能吗?我只想着怎么帮你画成全世界最丑的猪哩!”她激他说。
他当然和她斗嘴,更喜欢看她笑靥如花,清嗓如铃。他们最后合唱着“Moonriver“,把句尾的“huckle…berryfriend''改成“piggynosefriend“,几乎笑岔了气。
他的眉眼俊朗如日,她的眉眼清亮如月,互映着人间最纯挚的灵魂。
只要眉眼澄澈,眉眼无愁,他们可以这样走上千百年,宛如在盈盈月河中,让梦织出迤洒的流金灿烂。
第5章
承熙和涵娟都考上第一志愿,这在中段及内巷是极少有的事,贫瘠的坏竹区也会长出白胖胖的好笋?议论之余,也给一些辛苦工作的父母带来希望。
“你们要以阿熙和阿娟为榜样呀!”大人对小孩说。
市场的“金童玉女“之说更甚嚣尘上,明年庙成迎神,非请两位来抬轿了。
放榜后两人尚未见面,涵娟就随家人回台中报喜。
那时代电话并不普及,一百人里有九十九个是不用的,有坏消息大都发电报,好消息则亲自回乡报告。
伍长吉的父母兄长分别死于日据时代的轰炸及征兵,只剩旁支的叔伯,幸好两个姐姐嫁不远,常常关照着。他很年轻时就独自到北部打拼,什么苦都吃过,如今能在台北市场有个生意摊位,又带个状元女儿回来,好不风光呀!
涵娟正值青春期,对亲戚们审视的眼光非常敏感。
“愈来愈像她妈妈,完全没有我们伍家的影。”姑姑们老爱说。
“阿吉,阿娟那么会读书,确定是你的种吗?”叔伯们则调侃说。
涵娟都装作听不懂,她不是爸的女儿,会是谁的?真无聊……好不容易熬完一星期假,终于可以回台北,坐火车部分是她惟一喜欢的。
隆隆隆响,窗外景色带过了人生繁复之美,真希望永远不要停下来,不必回到单调挣扎的日子。她想着有天会走得更远,去一个满足心灵的地方。世界何其大呀,应该自由飘流,而非局限和禁锢。
兴冲冲回来,她最想见的是承熙。在还未找到他之前,涵娟由市场得到传闻,说承熙打算放弃升学,已经随父亲到工地去赚钱了。
再一次吗?夏螺的嘶嘶声瞬时旋成一个揪心焦恐的涡流,她抓着曼玲,顶着毒热太阳,气急败坏到内巷叶家,要承熙说个明白。
“叶承熙孝顺,一定又是为了爸妈弟妹想牺牲自己……”涵娟反复说。
“我们要不要再找朱老师帮忙呢?”曼玲问。
“也不能老依赖别人呀!最重要是叶承熙自己,他为什么不能坚持到底?为什么就轻易妥协?”涵娟口气不平说。
自从六年级那次探病后,涵娟不曾再到叶家;印象早就模糊了。内巷仿佛又比以前复杂,更多人蜂巢似的盖房子;警察不时来拆,屋起屋落常在百之间。
两个女生共试了三次,每回都走到大广场就困住,也认出了水井小庙,但就是找不到大水沟和老榕树。
“会不会水沟项起来,树也砍掉了?”她们自言自语着。
最盼望的是,承熙能忽然从这八卦阵的某处走出来,别让她们再焦虑无用地打转。但绕过千巷百弄,就是没有他。
涵娟个性固执,也不管曼玲会累,数不清迷失多少回了,仍满头大汗找出路。
“应该叫他画张地图的。”她感到香热,濡湿的发黏在额际。
像做梦一般,她们听到狗吠声,迷迷糊糊的,竟是长卷毛的来福。它比从前更大了,还是见人就兴奋冲过来的脾气,找承熙的心太热切,涵娟已不再害怕,任它在身旁窜跳着。
跟着狗的是几个光上身赤脚丫的小孩,一脸好奇着盯着她们。内巷门牌凌乱,没有电铃,找人都朝四面八方喊。
“叶承熙!”她们在三合院中央叫。
女生如此公开找男生,必需非常勇敢。涵娟感觉门窗后有许多窥视的眼睛,仍然不顾羞怯地重复着:“叶承熙,你在哪里?”
炎炎的日头,相似的矮屋,少女无措的心,道路的阻隔,成了脑中永远的摺痕,缠绊一生的回忆,天地不应的绵绵哀伤。
“叶承熙,你在哪里?”涵娟太阳穴刺痛,曼玲已坐在墙角休息,万物皆枯萎。
仿佛经年,玉雪从某扇门后走出来,驱赶小孩和狗,不太高兴说:“你们把所有睡午觉的人都吵醒了!”
如逢救星般,涵娟急迫问:“小阿姨,叶承熙呢严
“住工地去了。”玉雪说。
“他……会回来读高中吧?”涵娟又期待地问。
“阿娟,阿熙可没有你的好命呀。”玉雪直性子说:“我姐姐心脏不好,姐夫又好赌,下面一张张吃饭的嘴,阿熙哪敢再花钱念书?”
“那多可惜呀,建中并不好考……”涵娟说。
“谁不知道呢?但读书也要有读书命呀。”玉雪顿一下又说:“阿熙嘴巴虽然不讲,可是心里很苦,你拜托……就不要再逼他了。”
“我也是为他好……”涵娟急说。
“但他不能只为自己想,还要为全家人想,对不对?哎,我晓得阿熙很喜欢你,他当工人,你不会因此嫌弃他吧?”玉雪试探问。
怎么回答呢?涵娟满心充塞着苦涩和失望,沉压压的坠入至谷底。想象承熙在工地挑泥沙砌砖墙,前程被埋没,豪情被磨损,轩昂器宇不再,慢慢变成了像他父亲一样的平庸工人。
那又超过她十五岁所能掌控的未来,人生是如此难以预测,努力有用吗?她渴望的双手又能抓住什么呢……
那个炽闷蝉困的夏日午后,涵娟昏沉失神地走出内巷,完全不知东西南北。到家之前,头猛烈疼穿到心胃,她趴蹲在水沟前,吐光了肚子里所有的食物。
路灯顶着锈驳的小铁帽,冷白的光照在方圆,蚊蚋飞舞,没有方向的莽撞,由黑夜到天明。
路灯外的世界则是阴暗,几只萤火虫明明灭灭,速度快得以为是错觉;错觉多了,是一片捉摸不定的美丽。
生命,到底是真实多?还是错觉多?以为我们的力量真能改变一切吗?
涵娟又见到承熙了,他正独自在球场投篮,踱跃反复,一次又一次最拿手的擦板长射。得分又如何?仍只是寂寞二字。
她站在树丛中,身后的铁丝网爬满牵牛花,淡白的紫皆垂睡着,像做着好梦的天真孩子。随手摘下一朵,也等于摘下它即将盛开的明天。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皮肤变黝黑,肩膀仿佛宽了两倍。有没有长个子?不清楚,因为他一向那么高。
那浑身日晒的气息,依然不减他天生的俊朗。
一种痛,由那些日子在内巷遍寻不着他而产生的,像小种子发芽生根,慢慢长成身体的一部分,再慢慢侵蚀着正常的她。
今天玉雪才将他带来,悲愤早已抵去她上高中的一切快乐。
走进球场,承熙见了她立刻笑开脸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如往日之热切,还递过一份礼物说:“这是你等了许久的《飘》,全新的,不是别人读过的二手货,翻译还不错,我可是跑好几家书店才挑到的。”
她瞪了他好一会,看也不看那本书,说:“我才不要《飘》!我只想问你,你到底还念不念高中?”
“你知道的,建中报到时间已经过了……”他收起笑容说。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她再开口时才发现声音之大之急,像要震破耳膜,掐断呼吸:“你忘了我们织梦的月河吗?你明明答应我要念高中大学的!”
“你看起来很生气,是不是急着想画我猪鼻子呀?”
他试图缓和气氛说。
“我该画吗?你根本是考上第一志愿的!”涵娟更无法抑制情绪说:“我甚至连你的人都找不到,你太过分了,我恨不能……恨不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联络的。”她的愤怒如夜里的一团火,准备再多的解释也着慌,他说:“我……
爸关节炎发作,怕丢掉工作,只好带我去帮忙,工地在基隆,不方便回来,不是有意让你找不到……”
“那么传闻是真的了,你真要像你爸一样当一辈子的水泥工?”她打断他问。
“怎么可能?三年前我由铁工厂回来,现在就不会当水泥工,否则初中不是白念了?”他眼中有无奈和恳求:“我计划去考一些公司或公家机关,由基层做起,先有个固定收入再说。”
“不够!不够!你不该那么没志气的,你的成就不只于此,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不许你放弃升学!”
想他昂昂然一个人,向来出类拔萃的,却要去倒水打杂任人吆喝,她更无法忍受。
“涵娟……“他喊她的名,渴望谅解:“我知道你看重我,总以我是五班的班长来激励我。但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弟妹多,父亲又……不负责任,我实在下不了狠心再念书。”
“这些都不是理由!你以为我弟妹少,父亲负责任,就比较容易吗?”涵娟说:“整个暑假我亲戚继母表面上以我考上高中为荣,但私底下都在逼我念师专,说免钱又有公费领。但我不妥协就不妥协,甚至报到那天早上还在吵,如果我有一点迟疑就完了,你……
为什么不能坚持到底呢?”
“我也想,但……“他欲言又止,“我实在不想再揭家里疮疤。我爸赌博输了很多钱,债主找上门,都是看我和妹妹能工作才放手的。如果我真坚持念书,不但我爸不依,连债主也不会同意。”
她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