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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龄一愣,只觉得那一双黑亮的眼睛竟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愣愣的盯着她出神。
紫叶抬手拍拍左肩上一直尾翼有一滴红印的鸽子,示意它飞过去。鸽子极为听话,拍拍翅膀飞了过去,落在张九龄另一个肩膀上,“咕咕”的叫了两声。紫叶望着先前那只鸽子,柔声道:“现在把小红给你了,小黄再也不能跟你抢了,这下高兴了吧,乖乖的去吧,不准闹脾气。”说完又看着他另一个肩膀上的小红,笑道:“现在把你嫁给小黑了,你们妇唱夫随去吧。”紫叶肩上一直尾翼一滴黄印的鸽子不服气的叫了两声,她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笑道:“你害怕找不到媳妇吗?别给它们添乱了。”说完转身出了竹林,往前院走。
张九龄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觉得她对待鸽子竟如对待人一般,亲切自然,仿佛鸽子一定会听懂她的话。直到看她转身离去,他才叫道:“姑娘,你这是——”
紫叶极其优雅的转身,回眸一笑,道:“这是我欠你的,现在还给你了。好好照顾它们,它们会听你的话的。”说完,轻盈的旋身,衣袂飘飘,纯净的白色消失在翠绿的竹园中。
张九龄傻傻的站在那儿,竟理不清心中的情绪。那双似忧还怨的眼神,他怎么能忘记?那日的擦肩而过,让他忧思了几个月,今日一见,她的身份却让他吓了一跳。昔日狄府的千金小姐,竟是今日教坊中的一名舞姬,这样的天差地别,竟让他糊涂了。如果当日他认出了她,拦住了她,那她现在就不会沦落风尘了吧!心底的内疚不断扩张,让他抬不起头来。
不远处,欢快的乐声响起,几只白鸽腾空而起,盘旋在空中,“咕咕”之声和着乐声,竟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和伤感。
鸽舞于空中,人舞于台上,究是人舞还是鸽舞呢?
太子
五月底的洛阳,已透着闷闷的暑气。即使是夜晚,也不见一丝风。暴晒一天的花儿叶儿蔫蔫的垂着,没有一丝活力。唯独御花园中的牡丹仍娇艳的绽放,丝毫不减骄傲与贵气。
今夜无月,云层极厚,遮挡住了所有的星光。
迎仙宫紫宸殿中,韦后斜斜的躺在竹榻上,侍女立在一旁轻轻的打着扇子。她脸上不知涂了什么,白白的只露了眼睛和嘴唇。这样漆黑的夜晚,不免让人心生恐惧。伺候的侍女怕怕的瞄着,不敢正眼看。
韦后忽的睁开眼,看向盘腿坐在榻下,慢悠悠的搅拌着杯中的酸梅汤。虽是一身青色男装,长发简单的梳成马尾,略黑的脸孔不施脂粉,这样一个不像女人的打扮,却让她显得别有神韵。看多了花枝招展的娇揉造作的女子,她这样慵懒的好似目空一切的样子,却更令人难忘。
韦后觉得脸上逐渐紧绷,示意旁边的侍女打水洗脸,洗去了她脸上的面膜,清清爽爽的又躺了回去。星眸半闭的看着敏将搅好的酸梅汤倒了些许在小杯里,凑在嘴边轻啄了一口,像是在品尝。这才将酸梅汤递给了韦后,道:“冰冰凉凉的,正好可以解暑。”
韦后伸手接过,就势喝了下去,丝丝凉意顺着喉咙滑下,闷热的烦躁感顿消,让她惬意的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我现在才明白母后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你总有花招让人应接不暇。”修剪的光滑圆润的指尖轻轻滑过脸颊,叹道:“真不知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护肤的办法,才两三个月的时间,本宫的皮肤就变的白皙柔滑,连皱纹的少了很多。有时看着镜中的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敏仍盘腿坐着,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拈起一块冰丢尽了自己的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享受着冰凉透爽的感觉。
韦后看着她自得其乐的样子,并不生气,道:“你命人将冬天的冰块存放在地窖里,真有先见之明啊!有了你,本宫可以永葆年轻,可以在夏日里享受清凉,还可以,拥有更多——”
敏浅浅的笑着,坦然的看着她,眼中有着自信和赞同,却细微的让人感受不到她的锋芒,轻声道:“娘娘想好选谁了吗?”
韦后神色一凛,身子微微正了正,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看谁合适呢?”
敏笑着将一块冰扔进嘴里,用力的嚼着,含含糊糊的道:“卫王。”
韦后一愣,随即了然的笑了笑,赞许的点点头,道:“敏儿啊,我怕是再也离不开你了!”眼神瞪着外面的太监,微微点了下头。一个太监领着一个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跪在她们面前。
敏却看也不看一眼,依旧享受的嚼着她的冰,又调制着酸梅汤。
韦后看着她无所谓的样子,略有些失望,仍道:“瑶光殿里供你使唤的奴才太少了。我听说这个丫头以前就跟着你的,现在把她拨给你,知人知心的,好过什么也不懂的。”她冲着小宫女招了招手,柔声道:“惠儿,快过来。”
小宫女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跪在榻前,恭恭敬敬的行礼,眼角却瞟着一旁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敏。小小的心灵受了重创,将头垂的低低的,泪却已打在地上,溅起一刻小小的水珠,又重重的摔在地上。
韦后颇有兴味的抬起她小小的下巴,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女孩,拿着帕子擦着她的脸,笑道:“你这孩子哭什么?又不是把你卖了?你以前不是跟过慕容女官吗?怎么不想去吗?”
小宫女怯生生的看着韦后,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奴婢愚笨,学什么总是比别人慢,以前时常惹女官姐姐生气。奴婢怕伺候不好女官姐姐。”
敏低垂眼眸闪过一丝惊诧,瞬间淡去,虽笑着,却带着淡淡的不屑和自嘲。调好了酸梅汤,凑在嘴边小口的喝着,一双挑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十岁左右的女孩。
韦后拍拍她的头,笑道:“你还小,慢慢的就什么都学会了。慕容女官会的东西很多,耳濡目染总会学到几分,而这几分就足够了。”
小宫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眼角仍有些怕怕的瞟着敏。敏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仍喝着她的酸梅汤。
门外太监突然通报:“回禀皇后娘娘,武大人有要事求见。”
韦后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起来,未及开口。敏已起身,行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礼,恭敬的道:“夜深了,奴婢告退了。”看到韦后点点头,拽起一旁的小女孩,不顾她轻呼痛,拖着往外走。迎面走来的武三思瞪着她,她却笑着点点头,就擦身走了出去。
紫宸殿廊下的宫灯发出幽幽的灯光,却照不清前路。小太监谄媚的要为她掌灯,敏却瞪了他一眼,拽着小宫女走进了深深的夜色中。
瑶光殿外,冰凝打着灯笼站在李希敏旁边,一人像夜色中淡而柔的月光,另一人却像冬日里暖暖的太阳,照亮了殿前的大理石台阶。
黑暗中的一点亮光总是那样的醒目。远远地,敏就循着这暗夜中的亮光,心中的冰冷和黑暗亟待那里的温暖和光亮,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不顾身后的小宫女的跌跌撞撞。
李希敏眼力极好,看着她快步而来,急急的迎了过去,璀璨如星子般的眼眸带着暖暖的笑意看着她。却瞄到她身后的小小人儿,楞了一下,疑惑的看着敏。
敏的眼底终于融进些暖意,嘴角却仍是丝丝冷笑,将一甩手将小宫女丢给走过来的冰凝,沉声道:“冰凝,她就交给你了。给她找间远远的屋子呆着。”
冰凝一手提灯,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那个小人儿。惊讶、不解的看着敏,突然明白了,谨慎的点点头,拉着小宫女往殿里走。
小宫女突然拽住了冰凝,回头急切的寻找着敏,叫道:“姐姐,姐姐——”
敏被她叫得心软,心中原本的怒气消了多半,看着她的眼神缓和了很多,轻声道:“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来日方长呢,不是吗?惠惠。”
武仁惠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就跟着冰凝去了。
敏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的怒火仍不能平复,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出神。仿若黑洞一般的暗夜将她密密实实的卷了进去。
李希敏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这几个月来她变了很多,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张面孔。她越是一副全不在乎的样子,他越是担心,怕深埋在心底的包袱太重会把她累垮。幸好,在他面前的她还会有喜怒,生气了会跳,高兴了会叫。这里似乎已经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是她完全可以放心的港湾。此刻,却进来了一个小丫头,敏的反应却这么强烈,让他很吃惊。
“今天这是怎么了?谁踩着你尾巴了吗?”李希敏尽量用懒懒的声调问她,配着坏坏的笑。
敏扭头瞪着他,狠狠的打了他一下,叫道:“你讨厌!人家哪来的尾巴了!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气我?”
李希敏笑着握住了她的手,道:“这样就对了,心里有气就说出来,憋在心里憋出病来怎么办?到底怎么了,那个孩子是谁?”
敏无奈的笑笑,摇摇头,一边拉着他往屋里走,一边道:“她是武攸止的女儿,叫武仁惠,武则天念她年幼丧父,便接进宫里抚养,一直由我照顾她,在我离宫前一年里,我和她几乎日夜相伴。”
李希敏疑惑的看着她,问道:“你不喜欢她?”
敏苦涩的笑笑,坐在地上的竹席上,道:“你刚才也看到了,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我怎么会讨厌她呢?她这么小,就被送进宫里,举目无亲的,现在还成了别人手里的工具,我只觉得可惜。刚才听她回答韦后的问话,居然句句都在算计!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我都不敢相信是她!”
李希敏握紧了她的手,冲她摇摇头,道:“她一个小孩要在深宫生存,就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你也不要怪她。现在她回到你身边,你该好好教导她才是。”
敏的脸上只是深深的倦怠,笑得苍白无力,仰面躺倒,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的龙凤呈祥,冷冷的道:“我要观察她一阵子,看看她心术正不正。究竟是我以前看错了她,还是短短两年就能改变一个人。”敏长吐了口气,轻松的看着他,道:“别为我担心了,这点事还压不倒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就算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好了。”说着轻笑了起来。
李希敏拍拍她,起身往外走,朗声道:“好,记得到时叫上哥哥一起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话音未落,人已经走了出去。
敏侧头看着他消失的门口,心中的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给的温暖她舍不得放手,可是他给的情她却还不起。有时真希望他不要对她这么好,她根本就不值得。可是一想到这个冰冷的皇宫中再没有他朗如骄阳的笑,她就会觉的恐怖。她该怎么办?
星夜如墨,她的心也搅进了茫茫的黑夜中——
翌日朝堂上郑愔告朗州刺史敬晖、亳州刺史桓彦范、襄州刺史张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暐与王同皎通谋。时隔数月,王同皎暗杀武三思、逼宫废后的事又被挑了起来,面对郑愔所示的证据,三思五狗的穷追猛打般的弹劾,还有面色铁青的韦后,中宗最终选择妥协。
六月,戊寅,贬敬晖崖州司马,桓彦范泷州司马,张柬之新州司马,袁恕己窦州司马,崔玄暐白州司马,并员外置,仍长任,削其勋封。
今天的天气闷得让人心慌,敏看着天上盘旋飞翔的两只白鸽,一只尾翼上一点黑,另一只一点红,“咕咕”叫着在天上嬉戏玩耍,敏唇角抿着丝笑,心中竟又说不出的自由轻松。
前几天,高力士让一个小太监送了这两只鸽子给她,她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既然决定和李隆基合作,免不了要传递信息,用人要谨慎,又要担心被人发现,的确不是好办法,而张九龄驯养的信鸽就是最好的通讯工具。现在,还未有人知道信鸽可以识途,自然不会有人怀疑飞进飞出的鸽子。
“呜——”两只鸽子振翅高飞滑翔了很长一段距离,固定在它们脚上的竹哨发出长长的呜鸣声。敏笑着,这个声音真的好熟悉啊!
“你倒是很有闲情逸致啊!”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敏一愣,敛去笑意,缓缓转身,似笑非笑的瞟着一身桃红色宫装、脸色不善的上官婉儿,道:“今日婕妤娘娘竟有空来我这个棚屋,真是蓬荜生辉啊!”
上官婉儿脸色泛着青、泛着白,紧抿着嘴唇瞪着她,许久才道:“你要引火烧身吗?立谁为太子,是你能掌控的吗?不要以为皇后现在器重于你,就得意忘形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不懂吗?”
敏笑看着她,眼波深处却在微微颤动,讥讽的道:“我真的不能小看上官婕妤,这宫中怎会有你不知道的事呢?宫中的太监侍女,大半都是你的人,就连皇上皇后都做不到这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