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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你便吧（4）
十
我时常感叹自己的命运，我以为老天对我太不公平。我为什么出生在穷乡僻壤的老农家里，爸妈为什么留给我一副漂亮的脸蛋，我为什么不能一帆风顺地过我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我要去读书。
我从小到大唯爸妈的话是听，我在学校听老师的话。我读到初中一年级的一天早上，爸爸妈妈说，小苗，你不要去上学了。他们说这话的时候，妈妈还流着眼泪。我只好放下已经挎在我肩上的书包，跟着妈妈去地里干活。我在地里干着活，心里想着学校的事。今天学校要考试，我的第一名是别人的了，以后，我再也得不到老师的表扬和学校的奖状了。我急得流眼泪。三天过去了，学校的考试过去了，我才知道我今生再也与学校无缘了。我坐在田里，昏天动地地大哭了一场，然后在家里躺了一天。妈妈在我身边哭着说，小苗，你就任命吧。你爸爸有病，我们没有钱让你去读书，我们对不起你。妈妈的痛哭让我更伤心。我说，妈妈你别说了，我没有怪你们，你们是我好爸爸好妈妈。
从此，我就安心地去干活，不在想学校的事了。一天早上，天气晴朗，我同往常一样，在屋前的坝子上喂鸡，鸡嘈杂地叫着，它们的叫声掩盖不了树上喜鹊的叫声。喜鹊的叫声是那样的婉转悠扬，令人心情舒畅。我们家还会有喜事降临吗？我这样想着，就看见我读书时的班主任邱老师来了。她后面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学校的校长，另外一个人我不认识。我安心地在地里干活以后，邱老师来过，她劝我的爸妈让我去学校读书。她说我很聪明，不让我去读书太可惜了。我和我妈妈一齐流泪。邱老师也哭了，她只好转身走了。他们来干什么？
邱老师走过来就拉住我的手，说，小苗，你遇到救星了。她把我拉到我不认识的人的面前。校长说，卞小苗，这是我们乡新来的隋乡长，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隋乡长要支助你上学。
我还不懂支助是什么意思。隋玉祥摸了摸我的头。我还没有被男人抚摸过，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说，小苗是棵好苗。你们该让他去读书。以后她每期的书学费就由我负责。
他拿出书包和衣服，让我妈妈帮我换上。可我妈妈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邱老师拉着我去屋里换了衣服，又帮我洗脸梳头。我们出来，隋玉祥就说，你们看，小苗这么漂亮，将来肯定有出息。
隋玉祥对我说，小苗，以后无论有多困难，你都要坚持把书念完，好吗？我不住地点头。他接着说，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
隋玉祥对我爸爸妈妈说，老人家，你们的女儿很聪明，将来肯定有前途。你们一定要让她多读书，我们这些人都会帮助你们，全社会都会帮助你们。记住，你们有困难就来找我。
这时候，我爸爸妈妈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说共产党好。他们让我跪下，感谢隋乡长。我真的跪了下去。我记住了隋玉祥说的每一句话。我又可以回到学校去读书了。我想，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他，无论是给他做女儿，做妻子或者当情人，我都会报答他。
我每天都穿着隋玉祥给我买的衣服去上学。初中毕业了，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我们学校有史以来考起第一个重点高中的学生就是我，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县城重点中学的人。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看见我爸爸妈妈高兴之后，就愁眉苦脸的，他们不知道从那里去借钱。要开学的时候，村长来了，他陪同隋玉祥和古玉田来到了我们家。村长说，你是我们村的骄傲，虽然你是个女孩子，我们还是支持你去读书。村长拿出了两百元钱。古玉田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们乡还没有大学生，所以生产力很落后。我们乡党委研究决定，支持你去读书，将来回来建设家乡。他拿了一千块钱。我们家从来没有这么多的钱。隋玉祥没有给钱给我，却拿来了一条被子，他又给我买了一套衣服。
我在县城读高中，我还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名。一个星期天，隋玉祥和古玉田来到学校，他们要我去外面吃饭。原来，隋玉祥在我们乡锻炼结束了，他就要回城去了。这是他走之前来看我。隋玉祥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和古玉田说着话，然后就是看着我。古玉田喝着酒，眼睛也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早就听乡亲们说过古玉田的为人，所以我尽量不去招惹他。他说，玉祥老弟，你就放心地回去吧，以后就由我来资助她，未必我这个县委副书记还不能帮助一下从家乡飞出来的金凤凰？隋玉祥端起酒杯，说，那我就先感谢古大哥了。
那天，隋玉祥带着我去逛县城。说实在话，我在这里读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了，我只知道怎么从车站到学校。望着学校周围林立的店铺，熙熙攘攘的人流，我没有过去看看，从学校大门两边伸出去的大街，不知在哪里才是个尽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希奇古怪。现在我们就走在大街上，他带着我去了县里最大的商场。在那里，他给我买了一套衣服，一罐奶粉，两盒饼干。然后他用出租车送我回学校。
到学校后，隋玉祥给了我三百元钱。那点钱是他皮夹子里的全部。
我说，隋叔叔，我不要。
他说，拿着，以后我也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我流着泪不住地点头。我走进校门了，隋玉祥叫住我，说，小苗，你现在是高中生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记住，千万要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就给我写信。
回到学校，班主任罗老师找到我，他问来找我的男人是谁。我不喜欢我的班主任罗老师，因为他看我的目光和古玉田的目光有点相似。但我还是向罗老师做了解释。罗老师没有说什么。我却看出他不相信我。他说，一个女孩子要自尊、自爱。尤其是从农村来的女孩子，不要有虚荣心，不要去和别人攀比，更不能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获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想，也许我早已没有自尊了，因为我早已接受了别人的施舍。
好久没有隋玉祥的消息了。一天，古玉田来找我，他说隋玉祥给你带东西来了，你随我去拿吧。我随他去了。我去的时候，作好了防范准备。我在我的口袋里揣了一把刀子，如果有人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要他偿偿我的厉害。我取了东西就走，古玉田也没有留我。后来我又到他那里去了两次，他也只是问我些学习上的事，没有刻意要我留下来，也没有不良举动。我想，是不是我太小心了，或许古玉田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我第四次去古玉田家的时候，我就放松了警惕。他给我开了罐饮料，然后去屋里取东西。也许是命中注定，我那天觉得特别口渴，我就把古玉田放在茶几上的饮料喝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睡在古玉田家豪华的大床上，古玉田也睡在上面。他睡得很香甜，但很丑恶。我知道我完了。我猛扑上去，卡住他的脖子，我要杀死他。可我哪里是古玉田的对手，他一下就把我推开了，我再次扑上去，也只是在他身上留下几道血印。他说，县里漂亮女人多的是，可我看不上她们，我只看得上你。他拿出一叠钱扔到我身边，说，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这也不亏你了。
我回到学校后，我尽量做出没事一般。我要把发生的一切当成做了一场恶梦一样忘掉。我还要专心学习，我要考上大学。到时候我再来报仇。但是，我被恶狗咬了一口，怎么可能轻松地把它忘掉。每到夜里我就做恶梦，醒来后，我只能咬住被角痛哭。于是，我变得有些恍惚，上课的时候常常走神。细心的罗老师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反常举动，每天都要来翻动一下我的伤口。我决心咬紧牙关，不说一字，我要将这场灾难顶过去。罗老师失去了耐心，说，随你的便吧。
不久，我发现我恶心想呕吐，没有来例假。凭我所学的知识，我知道我怀孕了。我彻底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哭红了眼睛。罗老师也看出来了，他找来校医，确诊我怀孕以后，他说，想不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你回家去吧。我不想走，罗老师就叫来了我的爸爸妈妈。
看着比以前更加苍老憔悴的爸爸妈妈，我无地自容。他们从来没有打过我，现在他们一齐骂我打我。妈妈捶胸顿足地一边哭一边骂我，小苗呀，你为什么这么不要脸啦，你干脆要了我们的命算了。
我也哭着，我真想一下就死在他们的面前。我说，爸爸，妈妈，不是我的错，是我命不好。我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妈妈又把我搂到怀里大哭。我爸爸握着双拳，铁青着脸，说，我一定要告倒这狗东西。他拉着我和妈妈去县委大院。我爸爸在大院里吼叫，古玉田，你不是人，你给我滚出来。马上就有人围过来，听我爸爸妈妈的诉说，当他们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这些人就走开了。我爸爸就高声地骂起来。
终于有人来了。他把我们叫到一间屋里，古玉田在那里等我们。古玉田说，你们这么闹腾不好，你们有什么要求就提。说完他起身要走，我爸爸拉住他，厉声说，古玉田，你走哪里去？老子今天要杀了你。但古玉田并没有站住，因为从屋里出来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他一抬手就分开了我爸爸和古玉田。那人说，卞福民，你太放肆了，你女儿能被我们书记看中，是你们的福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
我爸爸肯定是害怕了，他低着头说，老子拼了老命也要告倒他。
那人说，我是古书记的秘书，我告诉你们，你们要去告他，尽管去好了。你以为你们是谁呀，随便就可以把县委书记告倒。即便你们把他告倒了，你们的小苗也完了。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呀？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的事。这里有两万块钱，你们拿去，先让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处理掉，我们在给她安排一份工作。你们看怎么样？
我不想工作，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读书。秘书说，你想读书也可以，没有人反对。不过，读了大学，也还不为了在城里找份工作？现在提前把工作找到了，不好吗？
我妈妈哭着说，孩子，认命吧。
我爸爸说，不行，我要五万，少了一分钱，老子就不干。
秘书出去了，进来说，行，不过，你们以后不可以再找古书记的麻烦。你们在这上面签个字，表示我们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了。我爸爸怯怯的不敢写，说，还有工作没有落实。秘书说，你老人家放心，工作的事到时候找我。这时有人提着个包进来，秘书接过包，交给我爸爸，说，这是五万元，你拿着回家去吧。一个月后，小苗你来找我，我们给你安排工作。
我回到家乡，上街去，背后有些人指着我窃窃私语。我就不再上街了。我在家等了一个月，我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厚着脸皮去县城找那个秘书。他带我去一家刚落成的宾馆，我在那里当了服务员。那里的服务员多是某个重要人物的情妇，但他们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在背后议论漫骂别人。我与她们不说话。过几天，古玉田来了，住进我负责的那个房间。我一进屋去，他就抱住我要耍下流。我挣脱他跑出来，不进屋去。经理找我说，顾客就是上帝，永远是对的。我还是不去，只要古玉田不走，我就不到那屋里去。经理说，随你的便吧。这个月的工资没有了，下次再这样对待顾客，就请你走人。
我说，那不是顾客，是魔鬼，你自己去侍侯他吧。我走出了那个宾馆的大门。我来到隋玉祥所在的城市，我想看一看他，然后我就去永远没有人伤害我的地方。我却不敢
去找他，我希望能在街上遇见他。我站在大街上，看着如蚂蚁一样蛹动的人的河流里，没有一个我熟悉的身影，表情各异的千万张脸，没有一张为我动容。我走到高高的天桥上，迎着晚风，留着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就从这天桥上跳下去。
我万念俱灰，闭了眼睛，准备死在这车水马龙的闹市区。正当我要翻过栏杆的时候，有人拍了我一下。我以为是隋玉祥从天降临，我转身喊，隋叔叔，扑向他的怀抱，我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我有太多的苦处要向他倾诉。然而，拍我的人不是他，是我高中时的同学吴凤。她是我们县一个干部的女儿，家里有钱。她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