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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了舱去打开箱子,拿一张唱片给我,一边抽咽地说:‘你拿去唱。’我接到后一看,是格蕾西·菲尔滋女士①唱的《Sonny Boy》,两个星期前我替他在谋得利洋行买的。他知道我喜欢听这首歌……然而我知道他也同样地爱听它,这时候我很不愿意把他喜欢的东西从他手里夺去。但我又一想我已经有许多次违过他的劝告了,这一次我不愿意在分别的时候使他难过。……我默默地接过唱片。我的心情是不能够用文字表达的。”一九八四年在上海,巴老把仅存的大哥给他的四封信给我看。其中一段,也提到这张唱片:“弟弟,你说你硬把我的《小宝贝》要去了,你很失悔。弟弟,请你不要失悔,那是我很愿意送你的。其所以要在船上拿与你,就是使我留下一个深刻的映(印)象,使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离别时的情景,借此也表出我的心情,使我的灵魂附着那张小小的唱片永在你的身旁。”我一直很想找这张唱片,问音乐界的朋友,都不知道有这首歌。
一九九二年,我去美国探亲,闲聊时提到此事,儿子记下了我的心愿。去年庆贺巴老进入百岁,上海明星演出曹禺改编的话剧《家》。我两次在电视上听见剧中播放了一首英文歌,打电话问在上海的济生叔,果然是《Sonny Boy》。我立即将此事告诉儿子。不久,我收到女儿从北美用电子邮件给我发来《Sonny Boy》,是儿子在网上找到的。我连续听了许多天,一天听若干遍。我请女儿把歌词试译为中文。全文是:乌云遮盖了天空/我却不在意灰暗/,你就是我的蓝天,Sonny Boy。//众人弃我而去/就让他们离开/我仍然拥有你,Sonny Boy。//你来自上天,珍贵无限/你使人间变成了天堂/上帝保佑你!Sonny Boy//当我老去,意冷心灰/答应我你不会离去/我需要你在身边,Sonny Boy//。从李尧林的好友杨苡那儿,我知道李尧林也喜欢这首歌。我请教杨苡,她说:Sonny Boy,直译为儿子般的男孩。巴老意译为《小宝贝》。“Sonny是儿子的爱称,也可理解为心中最珍爱的人。”我想,是否还可理解为某种信念,如对人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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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老和他的两个哥哥(3)
巴老三兄弟出生在封建大家庭,他们却从自己的母亲和“下人”那儿学到“爱”。巴老曾说:“我的第一个先生就是我的母亲。……使我认识‘爱’字的就是她。”“她很完满地体现了一个‘爱’字。她使我知道人间的温暖;她使我知道爱与被爱的幸福;……”他们三兄弟为什么都喜欢这首歌?前面已经讲到,“五四”运动像春雷把三兄弟唤醒。他们贪婪地阅读新书报,吸取新思想。不同的是大哥重在妥协,巴老重在反抗。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都有曲折和痛苦。大哥和巴老在上海分别后,曾谈到彼此的心情。大哥在信上对巴老说:“弟弟,你对现代社会失之过冷,我对于现代社会失之过热,所以我们俩都不是合于现代社会的。现代社会所需要的是虚伪的心情,无价的黄金,这两项都是我俩所不要的,不喜的。我俩的外表各是各的,但是志向却是同的。但是,我俩究竟如何呢?(在你的《灭亡》的序言,你说得有我俩的异同,但是我俩对于人类的爱是很坚的。)其实呢,我两个没娘没老子的孩子,各秉着他父母给他的一点良心,向前乱碰罢了。但是结果究竟如何呢?只好听上帝吩咐罢了。冷与热又有什么区别呢?”面对旧社会,大哥处处委曲求全,走投无路;巴老参与改天换地,难见成效(他作品的影响是另一回事)。他们三兄弟既喜欢音乐又懂英语,唱片《小宝贝》,无论作为心中最珍贵的人,还是孤寂中的精神寄托,或作为所寻求的信念“对人类的爱”,引起他们的共鸣。这是我的分析,是否正确,得请专家评论。
巴老的三哥是一个有理想,开朗乐观的人,喜爱音乐,会滑冰,能与学生打成一片。在燕京大学毕业以后,在天津南开中学教英语。他深受学生爱戴,五十年代曾任《中国青年》杂志总编辑的邢方群、作家黄裳、戏剧家黄宗江等,至今对他充满深情。李尧林利用寒假,单独为方群补英语课,教他练习发音。黄宗江说李尧林教他们读《快乐王子》给他的启示,不下于曾经使他“感动并行动的宗教的宣讲,政治的宣言”。今年发表的申泮文院士的文章,称李尧林为南开名师中的佼佼者,学生崇拜的偶像。他选教的英译杜甫《赠卫八处士》诗,深受学生喜爱,几乎成了他们的班歌。五十年后聚会时大家还一起凑全诗的译文。一九二九年,大哥去上海。巴老和大哥曾邀李尧林来上海,但因没有解决路费,失去这次团聚的机会。一九三一年,大哥自杀以后,全家十一人的生活重担落在三哥的肩上。他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他担心不能给未来的妻子带来幸福,甚至没有结婚。抗日战争爆发后,他离开天津到了上海,靠翻译维持最低的生活。好不容易抗战胜利,他却因贫病交加,在一九四五年逝世,年仅四十二岁。
作家###吾当年在《挽三哥》一文中,一开始就说“世界上少了一位君子人”。巴老前后写了两篇怀念三哥的文章,其中说三哥像“一根火柴,给一些人带来光与热,自己却卑微地毁去”。李尧林逝世后被安葬在虹桥公墓,墓碑的形状是翻开的两页书,上面刻有他翻译的小说《悬崖》中的一段话:“别了,永远别了,我的心在这里找到真正的家。”过去,时有人来墓前献花。但“文革”中,这个从没有伤害过人的墓,也被作为“四旧”给毁掉了。巴老为此不停地追问自己:“我在哪里去寻找他的‘真正的家’呢?”
巴老多次对我说,他们三兄弟的共同之处,都是愿意多为别人着想,多付出一点。“两个哥哥对我的帮助很大,我要帮助他们,结果没有机会了。我可能不会被人忘记,我希望他们两人能被人记住。”巴老希望他们三兄弟能在“慧园”见面(即有一个展览室展出他们三兄弟的物品),但难以实现。
为实现巴老的愿望,去年我选编了一本书,名为《不应被忘记的人·巴金的两个哥哥》。以巴老所写两个哥哥的文章为主,兼收了已有的###吾、黄裳、纪申等人的文章,还有新组织的邢方群、杨苡、黄宗江等人的文章,(由巴金文学院内部赠送)。可惜巴老不能阅读了。
巴老已用最后的言行证明自己
巴老生于一九〇四年,到二〇〇四年正好百岁。去年只是进入百岁。时至今日,巴老已经用行动来证明和补写了他所写的、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人们爱戴巴老,称他为世纪良知。国务院在去年授予巴老“人民作家”的称号。明天是巴老进入一百零一岁的生日。在此之际,上海巴金文学研究会和上海档案馆联合举办“走近巴金”系列讲座很有意义。感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介绍自己对巴老的感受,尽管我讲得不深不全。还得感谢在座的朋友耐心地听完我用四川话讲的感受。不当之处,请不吝指正。
巴老和他的两个哥哥(4)
二〇〇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下午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