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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曾加入党派组织,对政治权力也是取对立态度的。他固然“不愿意在有权者的刀下,颂扬他的威权”,但也深恶那些“手执皮鞭”的“革命的大人物”,而终至于夺他们的鞭子。然而,就处境而言,他是一直没有自由的。
“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活跃在五四运动前沿的其他人物如何呢?1930年,鲁迅重返北京,感慨万端:“旧朋友是变化多端,几乎不剩一个了。”而“昔之称为战士者,今已蓄意险仄,或则气息奄奄,甚至举止言语,皆非常庸鄙可笑,与为伍则难堪,与战斗则不得,归根结蒂,令人如陷泥坑中”。不到十年,一个旨在推动社会革命的启蒙运动,结果为社会革命所淹没。由于缺乏足够的后援力量,特别是知识者的精神气质和人格力量,运动不但在短期内无法为继,即在二十世纪,长达数十年间也未曾兴起类似的波澜。伯林说的“积极自由”和“消极自由”,都为启蒙的先驱者们分别争取过,捍卫过,结果所得到的惟有鲁迅所称的“伪自由”。格里德对欧洲和中国的启蒙人物作过这样的比较,他说:“十八世纪的欧洲和二十世纪前半叶的中国是大不相同的。启蒙哲学家所进入的是一个与他们的目标十分相宜的环境,而他们的中国模仿者却没有这么好的命运。盖伊告诉我们,启蒙哲学家‘向之讲道的欧洲,是一个已做好了一半准备来听他们讲道的欧洲……他们所进行的战争是一场在他们参战之前已取得了一半胜利的战争’。就二三十年代自由主义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这个精妙的判断却是不适用的。……当他们在五四时代精神的鼓舞下勇猛向前的时候,他们所寻求的胜利很近了,然而,当他们退却的时候,胜利却又随之远去。一个世代以后,死亡,革命,把他们的队伍缩小了。”卢梭等人的思想引发了法国大革命,倒过来,法国大革命扩大了这些启蒙思想家的影响。五四不同,它的追求一直没有结果,而革命的发生,尤其是统一的“*”的建立,则基本上消灭了植根于知识分子之中的自由、*、*的五四意识形态。鲁迅总结道:“北京学界,前此固亦有其光荣,这就是五四运动的策动。现在虽然还有历史上的光辉,但当时的战士,却‘功成,名遂,身退’者有之,‘身稳’者有之,‘身升’者更有之,好好的一场恶斗,几乎令人有‘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之感。”'3'
经历过种种风波,可以理解一位启蒙老战士的内心的怆痛。
价值领域中的诸神斗争(1)
在1920年代,列宁主义和苏共制度对中国国共两党均起着支配的作用。1927年,蒋介石背弃“国共合作”,以大规模的屠杀清除异己,糅合苏联的党治经验和传统的帝王霸术,推行“*”,“以党治国”。党的领袖统领军队,支配全党乃至全国;党和政府密不可分,从中央到各级党部,凌驾于政府之上,通过政权把它的组织和影响力渗透到社会各个领域。过去曾经发动和组织群众团体支持国民革命,而现在对于*示威、学生运动和群众*等等,则必须有效地加以控制和禁止了。蒋介石公开宣称:“以后各社会团体一定要养成党化、军队化的习惯”,“谋中国人思想统一”。他提出“一个主义”、“一个政党”的口号,扬言“再不许有第二个思想,来扰乱中国”。还强调说,必要时“就得于人民*、结社、言论、出版等自由,在法律范围内加以限制”。南京政权首创中国新闻审查制度,1930年代对书刊审查愈加严厉;此外,通过行政手段,使党的意识形态社会化,以抵御其他思想及意识形态对权力中心的威胁。
作为政治家,“国父”孙中山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现代意义便缺乏认识,只是就如何利用知识分子和群众力量方面作权宜的考虑。五四事件后,他曾写信给北大校长蒋梦麟,要他“率领二千子弟,助我革命”,也即要求他们脱离独立的文化批判立场,转化为党性立场。新文化运动中的全面反传统的态度,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他跟共产国际代表马林说,他的革命思想的基础,是由孔子集大成的中国“道统”。他认为,中国人的自由已经很充分了,构成了对国家和民族的祸害。欧洲是因为没有自由而革命,中国则相反,是自由太多,所以要革命。他认为中国所有的是坚固的家族和宗教团体,而没有民族团体,缺乏国家观念,所以强调国家的自由,整体的自由,而主张限制和牺牲个人的自由,甚至说:“中国人用不着自由!”他对卢梭的天赋*论,以及法国大革命持基本否定态度,认为法国大革命是为个人争取自由的,与他的旨在争取民族自由的自由思想并不一致。以这样一种政治哲学作为基础的“三*义”,与五四精神是相去很远的。自由首先是个人的自由,如果*不是有意识地与个人自由联系到一起,便势必沦为*统治的牺牲品。蒋介石借助孙中山的名义上台,在孙中山故世之后,仍然打着三*义的理论旗帜,实际上坚持的是其中的权威主义—国家主义的内容,以此强化对党和领袖个人的向心力。他无限期延长国民党政纲所规定的“训政”阶段而延缓“宪政”建设、*改革,目的仍在于将中国置于极权主义的铁掌之下。
如果把五四运动看作是一个“自维生”组织,作为一个开放系统,它已经不可能从外部环境连续输入自由能和输出熵了。这时候,党化的环境切断了交换的渠道,非平衡态无法维持,代谢反应消失,自我更新中止。从国民革命到“*”的建成,就是新文化运动从开放到闭合的过程。正如雅斯贝斯在《历史的起源和目标》中指出的:“在自由条件下必须有几个党,至少有两个。从概念上及语义上,党派只意味着一个部分。在自由条件下,一个党无疑要求一党执政。但一党要求*主义,是与自由相抵触的。它的胜利就意味着自由的结束。”
价值领域中的诸神斗争(2)
严格说起来,国民党政权只是形式上统一中国,各地军阀仍然纷争不已,在政治上不能说是稳定的。五四新文化运动造成的自由精神的氛围,在短时期内未及消失。思想文化界的各种论争,依照知识者的特质和惯性,在专制政权的有限度的容忍之下继续进行。
可是,比起五四时期,后来的论争好像已不复具有那种主题的纯粹性和个人的独立性,而是带上浓郁的政治色彩,与当时的*产生相当密切的联系。论战的双方因为存在党派的背景,而分别代表了各自的政治利益。有一个很清楚的倾向是:代表五四的科学*思想的力量,在论争中受到压制和削弱,也就是说,反对新文化新思想的势力逐渐增强。
1923年2月,张君劢在清华大学作关于人生哲学的讲话,引起丁文江等一批知识者和科学家的激烈的批评反应,由此展开了长达一年多的“科学与人生观”论战。论战结束后,出版了《科学与人生观》论文集,胡适为之作序,此事被称作中国与西方文化接触三十年以来的第一次学术大论战。张君劢接受梁启超和梁漱溟的影响,认为孔孟以迄宋明的理学侧重内心修养,成就了中国的精神文明,他给予其高度评价。同时又认为,科学解决人生观是无能为力的,它没有精神价值,只能导致人生的机械化。不能说张君劢的命题没有一定的启发性,如注重生命本体,注重精神,以及科学的有限性等;但是,由于他使用梁启超的“中国精神文明,西方物质文明”的二分法,而又坚持精神优于物质,因此其实质是否定科学化—现代化的必要性。在论战中,有的科学家支持“科学的人生观”,而不同意“人生观的科学”的提法,这与胡适等人对科学的态度是不同的。文化运动的领袖对科学持一种人文主义的理解,一种哲学的理解;但是,由于“科学”的概念涵盖面大,这种力倡科学的态度往往被概括为“科学主义”或“唯科学主义”。其实,这种态度的着眼点并不在科学本身,而是利用科学,对全社会进行包括民众文化心理、思维方式的改造。
这场论争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科学派大获全胜,实际上并非如此。正如美国学者费侠莉所观察到的,首先从中国的知识舞台上隐退的是科学派,他们的进化自然论在1920年代末败给了*主义。人生观派是暂时的退守,等到1930年代后期兴起了“中国文化本位”与“全盘西化”之争时,他们就又从传统文化的掩体中跑出来了。
1920年代末到1930年代初,发生了一次更大规模的学术性论战,就是关于中国社会性质的论战。论战最早由陶希圣发表的《中国社会之史的分析》引起,但是紧接着,就在国共之间,*与“托派”,左派与右派,以及不属任何派别的人物之间广泛展开。论战的焦点是:中国社会究竟是资本主义社会还是封建主义社会?哪一个占优势?其性质及发展情势如何?中国历史阶段如何划分?关于中国国情,可以提供哪些具体的历史实证材料?等等。由于论争趋于政治化,结果徒有其表,学术成就不大。即使论争的各方在名目上自称从中国的现状和历史出发,实际上没有回到现实和历史那里去。论战从总体上体现为教条式、学院式,有的简直讨论伪问题。如果要说实绩,当是*主义对众多学科的全面进入;但是这种进入,排除了发掘其他思想资源的必要性和可能性,从而在价值观和方法论方面导向单一化。 txt小说上传分享
价值领域中的诸神斗争(3)
1930年代以后,蒋介石的个人势力不断增长。1932年秋,蒋介石在庐山军事领导人会议上号召恢复革命时代的战斗热情,得到众多追随者的热烈响应。他们提出中国有必要像德国等国家那样,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加强政治控制。同年,希特勒在取缔和解散其他政党之后,随即颁布《禁止组织新政党法》,在德国确立一党制;同年还颁布了《党和国家统一法》,进一步确立纳粹党的绝对地位。纳粹提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领袖”的口号,使德国很快演变成一个“领袖国家”。在国民党中国,除了两广的一个集团尚未与中央保持一致之外,其他各大政治派系对纳粹主义的反应良好。
其实,有关*问题,在知识界也以非常明确的方式提了出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同样有一种极化现象,或者趋于集权,或者趋于*。对他们来说,国家民族至上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二十世纪初年,便曾经一度流行“开明专制”的观点;五四的冲击,也未能使之稍减,哪怕是长期留学欧美的学生。如读过哈佛大学的政治学专家钱端升,即大肆鼓吹仿效欧洲的极权主义,1934年公开表态拥护极权政府,一种“有能力,有理想的*”,说:纳粹主义的胜利,法西斯主义在意大利和共产主义在苏联的胜利,都给*以致命的打击,*的弱点已暴露无遗。他的观点,得到哥伦比亚哲学博士陈之迈的赞同。陈之迈承认,在“当前形势”下,一个集权政府更加合适,更富有效能。丁文江则倡导一种“新式的*”;所谓新式,无非增加一点专家型人材的条件。他承认,“目前的中国这种*还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大家应该努力使它于最短期内变为可能。放弃*政治的主张就是这种努力的第一个步骤”。以打倒*作为政治代价,完全是对五四的颠覆。清华大学历史学家蒋廷黻提供的是一种独特的、以现代欧洲早期国家为模型的中央集权*政体,途径是“办实事”。他明确表示,“谁办了实事,我们就支持、崇拜谁”。甚至公开表示不满意现实政治中的数十人的专制,主张拿一个“大专制”来取消“小专制”。地质学博士翁文灏呼吁科学家与政府携手,为政府能履行其责任提供帮助。早在1926年,傅斯年便说,希望中国出现一位有能力的“*者”,“他将把秩序与文明强加给我们”。迟至1936年,罗家伦选定希特勒著《我之奋斗》为商务印书馆的“星期标准书”,并作序云:“希特拉之崛起于德国,在近代史上为一大奇迹。”他们两人同为《新潮》人物,五四学生运动的悍将;当时著名的《北京全体学界通告》,即出自罗家伦之手。
曾几何时,风云色变。所有被后来的学者称作“自由知识分子”的,几乎都跑到拥护*的合唱团里去了。剩下胡适在唱独脚戏,后来多出一个配角,就是新月的老伙伴罗隆基。胡适认为,首先得有一个“共同的政治信仰”,就是以“政治”而非“暴力”的手段解决国内问题。“满清的颠覆,当然不是武力之功,当然是一种思想潮流的力量。袁世凯帝制的推翻,也不是武力之功,也是一种新‘意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