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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露莎碧已经看得两眼发直,完全愣住,程沉抬起眼睛很轻蔑地瞥了她一下——你以前老是说我抢你的东西,好啊,我现在就抢给你看。
接收到她眼中传来的信息,露莎碧突然一跺脚转头哭着跑掉了,那栗色长发在身后狼狈她散开,再也不似往常那般美丽妖娆。
还和十年前一样,真是半点都没有长进呢……她若真想和她争些什么,她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那个骄纵傲慢的大小姐!
一抬眸撞上另一双眼睛,蓦然间一种凉凉的东西从心口溢了出来,又酸又苦,怎么也遏止不住。
是眼泪吗?为什么一看见他,就想流眼泪?
程沉发现自己开始想不清楚。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清楚,是了,她是一个大脑曾经受过严重创伤的人哪……这样的脑袋,这样的躯壳,还能指望些什么呢?
所以,无所谓了,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去计较后果。
她垂下头,左脚先走一步,右脚慢慢地拖过去,一拐一拐走出教室,消失在那双黑金眼眸的视线之中。
教室里,简兰达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被惊呆了的不止露莎碧一个,还包括他这个当事人。他直直地平视前方,目光飘忽没有焦距。
默未倾将插在裤兜里的手慢慢拔出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肩。简兰达收回视线落在他脸上,眼神像麋鹿一样纯洁而无辜。
默未倾开口,声音低哑:“没事了。呃,我的意思是——不必放在心上……”
简兰达没让他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我向你发誓如果我对这个女孩子有着比对别人更多的关心和呵护,那是因为我觉得她非常可怜,让我又怜悯又同情!”
他说得又急又快,默未倾连忙露出一个明了的表情,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同情她可怜她,你对她没有别的想法,你一向都那么善良,喜欢帮助别人……”
简兰达望着他,目光中忽然露出了迷茫之色,他的声音飘在空气里,异常无力,也异常柔软:“但是——我无法解释,我真的无法解释……”
“解释什么?”
“无法解释她刚才吻我时,我……真的很有感觉。”
那种又像震惊又像痛苦的表情随着简兰达的这句话第二次浮现在了默未倾的脸上。他盯着他,久久没有再说话。
晚7点,简兰达去美夕子的画室后,默未倾敲响了女生楼107的房门。
程沉出来开门,看见是他,面色一变就要关门。他伸出手格住门,低声说:“我只要5分钟时间,就5分钟,话一说完我就走!”
程沉看了一眼外面的走廊,那里随时都会有女生经过,她不想被人看见他和她有所瓜葛,于是便将门开了一半,放他入内。
小小的房间,床和沙发都是特制的,异常柔软,收拾得非常整洁。其实对这个房间他并不陌生,因为他曾经抱着发病的她进来过。
只是……她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程沉关上门,朝墙上的挂钟看了一眼,提醒他只能在这里待5分钟。
默未倾几经犹豫,还是开口说:“你是认真的吗?”
程沉扬了扬眉毛。
“我是说,你对简,是认真的吗?你真的喜欢他?”
程沉看着他,静静的一张脸,没有表情。
“既然不喜欢他,就不要招惹他!”他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而她只是想笑。
默未倾段没有忽略她唇边的那抹冷笑,表情更加严肃:“我是说真的,你恨露莎碧,你恨我,这都好,你想怎么报复都无所谓,但是,请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尤其是简!他是个很单纯的人,他那么善良,对你又那么关心爱护,如果伤害到他,你不觉得于心不忍吗?”
程沉的眼中绽现出了几分怒意。
默未倾继续说:“如果你对他无心,请你不要误导他,不要让他喜欢上你!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下地狱的!”
地狱?他居然这样形容她?程沉的手猛然握紧,她走到书桌旁边,抓过笔和本子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再狠狠地把那个本子扔到他面前。
默未倾接住本子,上面写着:“如果我身在地狱,那也是你害我下去的!你可以让我下去,为什么我不可以拖个人也来尝尝这种滋味!”
他的目光变得沉痛而深邃,望定她,一言不发。
程沉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神之子与美杜莎,两双眼睛的交锋,究竟会有怎样的结局?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地流逝,墙上的挂钟忽然敲了一下,时针指向七点半。别说5分钟,他都在这待了30分钟!
程沉正想赶他出去时,默未倾朝她走了几步,她下意识地朝后退去,撞上书桌的角。他想干吗?
不要再靠近了,不要靠近我——
偏头闭上眼睛的同时,耳边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接着久久没有动静,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过去,脸色顿时大变。
只见默未倾双膝落地跪倒在她面前,垂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对不起,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惩罚我,但请不要牵扯其他人。”
他低着头,没有看到这一刻她脸上的表情是何等的震惊、失措和恐惧!
水晶般的黑眸里慢慢浮起了一层水光,程沉紧抓着书桌的边缘,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无法动弹。
“请你放过简,他是无辜的。”默未倾抬起头,非常诚恳,也非常……残忍。
真残忍啊……这句话,这个动作,以及这个可笑的荒唐的理由!
程沉慢慢地闭上眼睛,阻止那即将流出来的眼泪,原来心口上那把挫刀这个时候变成了一个勺子,一勺一勺冷静干脆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心脏挖走。
她再睁开眼睛时,目光变得冷如寒冰。
默未倾的心“咯噔”了一下,接着就看见她扯动唇角开始笑,先是一丝冷笑,再是淡淡的嘲笑,最后大笑,笑得全身震斟,笑得没有——声音。
她从他手里取回那个本子,一笔一划非常用力地写道:“不,我不惩罚你,但我也不会原谅你。默未倾,我永远不原谅你,永远不。”
灯光映着他和她的脸,一样的苍白。没有血色。
第七章
雅典娜站在珀耳修斯面前,朱唇轻启问竟是异常残忍:“你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誓言,为什么我还没看见美杜莎的头颅?”
珀耳修斯摇头,低声说:“不,不行。”
女神瞬间煞白了脸,“你说什么?”
珀耳修斯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空气中,每个字都异常坚定,“不,我不会杀她。”
“你今天很心不在焉。”画室里,美夕子边上色边说,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关心,“是还在想昨夜露莎碧被暗杀的事情吗?警察那边有什么头绪没有?”
简兰达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洛比的毛,摇了摇头。
“别太担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简兰达敷衍地笑笑,闭起眼睛靠到沙发上。
“你好像很累?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没什么,心累而已。”
美夕子叹了口气,“是啊,新学期才开学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殷达好不容易竖起来的名誉很可能因为这件事而毁于一旦。如果再找不到那个凶手,事情传扬出去被媒体知晓,舆论压力会逼迫Werran伯爵解散这所学校的。”
简兰达一震,睁开了眼睛。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也许凶手杀人并不是因为那些女孩和他有所接触,而是处心积虑地想要毁掉这所在国际教育界声名鹊起大有独占鳌头之势的殷达学院!
如果从伯爵的仇家,或是殷达的竞争对手角度去想,会不会更容易找出些线索来呢?
他刚想到这里,画室的门被人急急地拍响了。
美夕子过去开门,提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简学长,米索学长让我上这来找你,叫你快去阻止露莎碧小姐,她正在收拾衣物吵着要回家!”
简兰达开始觉得头疼,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还真是……她不能走,她若一走,默的计划岂非要泡汤?
当下只好站起来,抱歉的目光看向美夕子。
美夕子就微微一笑说道:“这算不算是好事多磨?每次和你一起作画都会有其他事情打搅。你去吧,洛比我会带它回去的。”
“谢谢了。”简兰达拿起外套匆匆离开。
提娜本也想跟着去的,但是看见美夕子的画时又产生了好奇,“这就是你给简学长画的画吗?”
“是啊,你觉得画得怎么样?”
提娜凑过去看着那幅画,喷喷称赞:“太棒了!你把简学长画得好生动,好像活生生地坐在你的画里一样!”
“学姐你过奖了,哪有那么夸张。”美夕子眨眨眼睛,“如果学姐没什么事的话,不妨留下来陪陪我吧。我给你去冲茶,你喜欢喝茶吧?”
“那太求之不得了!”提娜拉了椅子在画架旁边坐下,满脸羡慕,“其实我好崇拜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可惜我没那个天赋,天生一个理科脑袋。我听说画家在画画时都不太喜欢别人在旁边盯着的,我这样会不会妨碍到你?”
“恰恰相反,我最喜欢画画时旁边有人陪着,好比一个演员在表演一场完美的剧本,却没有观众,那种感觉很寂寞的。”
美夕子倒了杯茶递给她,提娜抬起头,接触到她笑眯眯的一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轻颤了一下。
程沉打开房门,慢慢地走了出来,楼上隐隐约约地传来很热闹的嘈杂声,她抬头朝楼梯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正围在那位公主身边柔声劝阻叫她不要离开吧?
真奇怪,离开可不就便宜她了?就这么眼巴巴地将简兰达拱手相让,完全不像是那位公主的作风啊?
眼角看见一个人,连忙身子朝里躲了一下,那人没有注意到她,匆匆跑上楼去。
是简兰达。
程沉重新转过头望着楼梯——原来是这么回事。欲擒故纵,这招倒是符合露莎碧的性格。唇角浮起一丝不屑的冷笑,她推开女生楼的大门,朝外面走了出去。
晚间的风凉凉的,酷暑已经完全过去,秋天款款来到。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十七岁生日,还要一年,她只要忍耐一年。
十八岁成年后,她就可以自由了,可以摆脱现在这种令她憎恶的生活,六岁到十六岁,她依赖Werran伯爵生活着,因为有所依赖,所以连怨恨都显得为难。甚至当他的女儿和义子害她摔下楼梯断掉一条腿没了声音没了健康没了聪明后,都不能委屈地哭出来。
但是,她不会依仗他的鼻息生活一辈子的,永远不!等她一成年,她就要摆脱他,摆脱掉Werran家族加诸在她身上的浓厚阴影,等着瞧吧,没有他,她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妈妈可以完全摆脱那个男人坚强地活着,她也可以。
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湖边,那些半人高的灌木丛,是她留连此地的最大原因。坐在那里,感觉被某种温柔的宁静所包绕,就像小时候天天爬到天台上抱着膝盖看夕阳,从那个角度望下去,可以直接看到他的身影。
记忆里,妈妈一直是很忙的,但是无论多忙,她都会挤出时间来农场看她,她每次都是两手空空地来,从来没有买过什么玩具给她,然而那根本不重要。她知道妈妈很爱她,很爱很爱她,那就够了。
农场里也有同龄的孩子们,他们总是为了争玩具而打得头破血流,她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觉得很可笑,那些布娃娃手枪什么的有什么好的,值得那样大动干戈吗?因此从小到大,虽然她没有一只布娃娃,她都不羡慕别人的。
她的人生字典里,没有“羡慕”这个词。
她有她的妈妈,有她妈妈那么爱她,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妈妈总归还是死了,离开了她,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那次在太平间,算是她懂事以来惟一一次放声大哭.眼泪掉得那么急,根本擦都来不及擦。但是自那次以后,即使是从冰冷的医院里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残疾时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主治医生温柔地对她说:
“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后来听见那医生在门外对护士小姐说:“这个孩子,早熟得真让人心疼呢。”
早熟?也许。天真单纯是太奢侈的资本,她挥霍不起,只能及早远离。
然而,并不表示就那样无动于衷的,无数次在病床上痛醒时,都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究竟做错什么了,要让她遭受这样的命运?
想过了,痛过了,第二天继续咬紧牙齿面对众人。
她还要活下去,她绝对不会去寻死,也不会自暴自弃,她要更努力更坚强更好地让自己活下去!
因为生命已经成了她惟一拥有的东西,而这生命是妈妈赋予她的,她要好好珍惜。
湖面静寂,风到了这里,都好像变轻了,星星在夜空里闪烁着,投影在湖上亮晶晶。
程沉望着湖,好像痴了一般。
忽然间,远处传来轻微的悉挲声,有人在慢慢地靠近。
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