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洗脸并不真的洗,只是用湿手巾在脸上擦一擦。听到礼令,姐就把湿手巾从左手换到右手来。照章式擦三下、六下、九下都可。姐一边在爹脸上轻轻擦着,一边同嫂一道说:“爹,你别动,你女(媳妇)给你洗洗脸。”“爹,你别动,女儿(媳妇)给你洗洗脸。”每擦一下,她们就这么重复一句。可擦到第五下时,姐不说了,仅嫂一个说。姐的手僵在了爹的鼻下、嘴上那一方,就仿佛她的手突然被谁抓住了,脸上充满了黄白色的惊疑,两眼不看爹,只盯着对面墙上的啥地方。总管在几步之外唤:“再擦一下!再擦一下就行啦!”姐好像没有听见。看到这情景,哥的脸一下转成苍白色,他问咋了姐咋不擦了姐?姐也同样不作答,如同她冷丁儿发现啥。我从地上站起来,死死盯着姐的手。孝子们都从地上站起来,死死盯着姐的手。姐的手那么僵一样,终于觉出了啥东西。她急急扔掉手中毛巾,扒开爹的衣裳,把耳朵贴在爹的胸口听了听,突然直起身子惊叫道:“爹还活着!我爹还活着。还活着……”
顷刻,惊愕堆满一屋子,所有人的脸上都被压出苍白来。哥拨开几个肩膀,趴在爹的胸口仔仔细细听了听,然后直起腰,一手把头上的孝帽揪下来,说老二你听听。
我把耳朵搁在爹的胸口上,听到了开门关门那种粗啦啦的吱咔声,一下又一下,节奏匀称。
爹真的还活着,似乎一会儿他就会折身坐起来。
我立马摘了孝帽,脱了孝衣。
所有的孝子都立马卸了孝。
“快找医生去!快找医生去!”
屋里开始乱起来,嘈杂一片,如汹涌山洪从耙耧山坡上滚下来。
“到镇上找医生,快到镇上找医生呀!你弟兄俩还呆着干啥呀?”姐的嗓子极尖厉。
哥看我一眼,我回哥一眼,哥忙不迭儿从人群中跑出屋。
总管来门口瞟了瞟,回院里燃了一根烟。坐在一张凳子上,悠闲地吸起来,吐出的青烟,由浓到淡,冉冉升空。
归巢的黑乌鸦
最后一缕夕阳将尽时,从南边飞来一群黑乌鸦,都染上了天空的红颜色,从瑶沟上空飞过去。在我家、在村里没有停留,就入了瑶沟深处,呱呱的叫声哗啦啦坠满地。
无话可说
……
雨帽、木把雨伞和铁把雨伞
院落里干净下来,清静下来。祭仪总管走了。帮手走了。孝子们也都走了。他们带走了发给他们的白孝布。那东西很有用,做洗锅布、蒸馍布都是上好的。村落里时常有人为没有蒸馍布东借西借。放好棺材的地场,眼下只有两张空板凳。草铺门板又装到了屋门上,那铺过的谷草捆好靠在后门边,过些时日天彻底冷下来,还可铺床用。屋子里被姐扫得很干净,东西都照往日的原样摆放着。
忙完一应杂事,送走道贺的邻舍闲人,我们家开始吃晚饭。爹在床上倚着被,半躺半坐着。
姐给爹做了一碗土参煮鸡蛋。大家则吃总管、帮手剩下的余菜、余馍、余汤水。等给爹的土参煮鸡蛋端上时,姐、哥、嫂和侄儿都端碗坐到了爹的身边。
这当儿,爹看了齐齐全全一家人,如大年三十团圆饭般围他散坐着,就在床上动动身子,说了他活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我的玉石烟嘴你们去找没?”
哥忙上前一步把烟嘴捧在手心里,“在这儿爹,啥丢了也不能让烟嘴丢了去。”
“砖窑上有事吧?”
“没啥事,”我说,“爹,你放心,火口封得好好的,这茬窑能卖一万多块钱。”
说话间,门外有人叫,声音沙哑,一声接一声。姐出了门去,过一阵就从门外走回来,说是要和爹结婚那女人的外甥在门外,说那女人听说爹死了,想起爹有次去她家回来遇上雨,把人家雨帽戴回家来了,今儿她外甥来镇上,特意让外甥拐到瑶沟要雨帽。
姐说完,爹的脸上有了一层红。
嫂很气,“爹,雨帽哩,还给她!”
爹说:“一年多啦,雨帽早丢了。”
哥说:“还他把雨伞让他走。”
我从桌后拿出一把半新的铁杆雨伞来,正要出门去还伞,爹从床上摸出一把木杆烂伞说:“把这把还给她,我丢她的雨帽比这还要烂。”
姐接过那满是黑灰的老式油漆烂布伞出门还伞了。大家又开始吃夜饭。爹吃他的土参煮鸡蛋。满屋流动着呼呼噜噜的响动声。
日子照旧一天一天过,黑乌鸦也依然在村里飞来又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