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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6)
“从这情况来看,坟墓速写图画得很快,是撤退时候画的。”
“有可能。”
“我们从右边试挖一次吧。平地上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
“通向附近农业社的地里。”
“那我们就从这边试一次。”
“白费力气。”
“该死的烂泥。”
“尽管如此,还是应该从右边试一次。”
“这条平路不会把我们引导到任何地方。”
“这不是探寻尸骨,而是制造恐怖。”
“这烂泥有多讨厌!”
“我是落得无路可走了。”
他们那惴惴不安的声音,连同脚步声一起消失在平坦的原野里。
第三章
三周以后,他们回来了。那是一天傍晚。他们的草绿色小轿车,在“达依迪”旅馆前面高高的松树下边停了下来。将军第一个下了车,脸上露出疲倦而惊愕的表情。甚至他的脸都有点变瘦了,或许至少是在旅馆广告的红灯映照下,现出了瘦弱的面容。刹那间,他那僵硬的目光落到了轿车上。这些人起码得把烂泥巴擦掉才是呵,他气愤地想道。可是,他们是刚刚才到达这儿的,司机是没有过错的。这一点他是明明知道的,只是不想认这个理就是了。
他迅速地登上楼梯,取了很多封来信。要了国际长途电话,想要跟家里谈谈心。然后,慢腾腾地走进他的房间。
神甫也来到他的房间里。
一小时过后,他们来到一大厅,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二人都洗了澡,换了衣服。
将军要了一份弗尔奈特酒,神甫要了一份可可。这是一个星期六,从楼下的饮酒间里传来了音乐声。一对对年轻的情侣,不时地出现在大厅的尽头。他们穿过大厅,进进出出,在饮酒间里往来不断。即使狭窄的过道里,也有人不断地来来往往。大厅里挂着深颜色的窗帘,安放着很大的沙发,显得庄严而又有气派。
“第一期任务总算结束了。”将军说。
“是的,结束了。”
“你怎么想,能像我们预计的那样,在一年内完成这一工作吗?”
“让我怎么说呢?”神甫回答道,“这取决于我们将遇到的困难和天气情况。但不管怎么样,我想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会完成的。”
“我也相信会这样。”将军说,“开头我们从城郊地区挖掘。最大的困难,将在乡下碰上,特别是在遥远的山区,困难会更加严重。”
“情况您是最清楚了。”神甫说。
“到了山上,我们会遇到很糟糕的事情。”
“我相信。”
“当初他们在山上也是很困难的。”
“没错。”
“明天我再研究一下图纸,制订好第二期工程计划。”
“只求别碰上坏天气!”
“有什么办法?秋天的天气就是这个样子。”
神甫两个长长的手指捏着杯子,安然地喝着可可。
长相挺漂亮呢。将军一面偷偷地端详着神甫生硬呆板的侧脸,一面打着主意。后来,突然对自己说起来:他同上校的寡妇老婆干了些什么?他们俩应该有点什么勾当。她挺漂亮;尤其是在浴场时,她显得美极了。将军提起神甫的名字时,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子红了,而且还垂下了目光。他们中间是怎么回事?将军目不转睛地望着神甫的面孔,再次对自己发问道。
“Z上校没有找到,我们是找不到他了。”将军漫不经心地说道。
“也许我们还能找得到。”神甫说着眼睛向低处瞅了瞅,“相信我们会找到他的。”
“这是很困难的,因为他失踪的现场别人不熟悉。”
“是困难。”神甫以一种干哑无力的音调说道,“不过,我们才刚刚开始,往后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7)
这家伙跟上校的寡妇老婆干了些什么?将军在想。我好奇怪,多么想了解到,这位神圣的父亲跟一个女人能走多远啊!
“肯定无疑,我们应当找到上校的遗骨。”将军说,“他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未归回故土的校级军官。其他的校级军官的遗骨早都及时地取走了。他的家庭特别关心此事,尤其是他妻子,更是把它放在心上。”
“是的。”神甫说,“她太关心了。”
“他家里为上校准备好了一口漂亮的大理石棺材没有?”
“准备了。”神甫说,“我们动身来阿尔巴尼亚之前,他们给我看了。”
“真的是一口大石棺,又带墓碑,还栽上了红白两色的玫瑰花。”将军说,“只是里面空空的没东西。”
神甫没说话。
他们静默无声地呆了好长时间。将军在喝白酒,观察、品味着身边异国他乡的生活。猛然间,他觉得自己异常的孤独,孤独得只与士兵的坟墓在一起。见鬼去吧,他不想再去回忆“弟兄们的坟墓”。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去回忆。与神甫一起在它们中间转悠了三个星期,这已经足够了。现在,他想甩掉他们,让自己轻松自由一下。他再也不愿去想他们了。这是星期六。他应当歇一歇,解除疲劳。然而,他单独一人,同这个愁眉苦脸、少语寡言、如同黑乌鸦一般的神甫在一起,还能干什么呢?譬如说吧,在这样的夜晚,跳跳舞,会很开心的。可他不能那么干。他是一个外国的将军,更为重要的是,他还肩负着国家政府的一项使命。不仅如此,这一使命又是如此的阴森可怕!他寂寞之极,也许是累了吧。所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想象自己跳起舞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正生活在另一个国家的人民中间,他的士兵就是与他们作战阵亡、粉身碎骨的。是的,他实在是太累了。到处都是难以行走的路,湿漉漉的坟墓。时而这里坟墓一片连一片;时而那里的坟墓又是那么孤孤单单。遍地是令人讨厌的烂泥,还有那些颓垣断壁的堡垒(如同士兵一样,堡垒也都只剩下空架子了)。还有,需要把自己士兵的坟墓与别的国家和民族的士兵的坟墓从混乱不堪中辨认出来,交涉双方的协议,给公用局的代表开工日收据,到银行办理换汇公证。这一切事情怎么都掺和到一起来了!区分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士兵坟墓尤其困难。在证人中间常常还有矛盾;老人们把许多事件和战斗搞得混乱不清。任何事情都弄得不准确,只有烂泥巴知道事情的真相。
将军又要了一杯。
“军队太多了。”他话说得很慢,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向周围扫了一眼。像平常一样,大厅里很安静,只有在一旁的角落里,有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在说着什么,而且还不时地发出笑声。这些人只把后背给人家看。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坐着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姑娘。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订了婚的恋人。与其说是在谈话,倒不如说是在互相瞄视对方。小伙子的头长得很端正,高高的宽大的额头,腮下方相当宽。这是个典型的阿尔卑斯山人,将军在想。
服务员坐在高高的服务台后面,他那圆圆的脑袋在两盘橘子和苹果中间,显得很安详。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走进来,坐到桌子旁边,紧紧靠着一个收音机。
“来一杯既不浓又不淡的咖啡。”来者对服务员说。
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8)
服务员为他送来了咖啡,而他这个又瘦又矮的男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开始写起来。他的两腮长得挺窄,两个颧骨几乎都看不出来。吸烟时,脸蛋上现出两个小酒窝,这样,他那两腮的轮廓,就显得非常清楚。“瞧瞧,阿尔巴尼亚人就是这个样子!”将军说,“好像他在继续谈论那谈了一半还未谈完的话题。这是些很平常的人,简直无法想象,战争中他们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
“噢,战争中他们可是不得了啊!”
“你想想看,他们的人口才多一点儿!”
“问题不在于少。”神甫说。
大厅里又进来一个额头高高的人。
“交给我们完成的这一工作是个什么鬼差使?”将军说,“在所有的地方,不论是在街上还是在咖啡馆里,我一看见人们的面孔,马上就情不自禁地琢磨起来:这些人的脑颅是怎么长的?有几天,我看见人的肩膀上面长的不是头,而是脑颅。真见鬼,这是怎么回事,嗯?”
“请原谅,您喝得有点多了。”神甫以充满人情味的音调说道,抬起他那灰眼睛打量将军。顷刻间,将军觉得神甫眼睛的颜色就像大厅一端的电视机的荧光屏一样。好像一个从来不使用的电视机,他在思忖。或者说得好听一点,就像老是接收同一种、完全弄不明白的节目的屏幕一样。
他向活动在手指中间的白白的酒杯瞅了一会儿。
“照你说,我该怎么办?”将军以一种急赤白脸的腔调说,“您劝我怎么干?难道我需要拿个照相机,拍一些照片,回国以后好给老婆看?或者带一本日记,记些奇闻怪事?啊?您说说看,怎么办?”
“这种事我是啥也说不出来,我只是想说,您好像有点喝多了。”
“可我很奇怪,您一点也不喝。我甚至觉得奇怪极了。”
“我从来不喝这种酒精一般凶的白酒。”神甫说。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奇怪,现在您为什么不开始喝?每天晚上都应当像我这样喝,以便把白天看见的事情忘掉。”
“我为什么应该把白天看见的东西忘掉?”神甫说。
“因为我们有一个具备这么些可怜的人的祖国。”将军用手指点了点书包说,“您不为他们感到遗憾?”
“请您不要嘲讽我。”神甫说,“我也是一个爱国的人啊。”
将军微微地一笑。
“您知道不?”将军说,“这三天来我发现,我们的交谈挺像现代戏剧里一些令人发腻生厌的对话。”
神甫也微微地笑了。
“这个你是没办法的。人们的交谈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与话剧或喜剧相似。”
“您喜欢今日戏剧吗?”
“马马虎虎。”
将军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然后便移开了视线。
“我的可怜的士兵。”将军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好像大梦初醒似的。“我真为他们心疼。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抚养被别人扔掉的孩子的父母。有的时候很需要这些孩子。我为他们能做点什么?如何才能为他们报仇?”
“我也是为他们感到心疼。”神甫说,“我心疼,而且还有满腹之恨。”
“对这些人名单和协议,我们是无能为力的。他们死后,我们四处东跑西颠,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搜集起来。他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是命运的安排!”
将军点了点头。
真的又像演戏似的,将军自言自语道。
这个神甫好像是钢铸铁打的,将军心里在想。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好奇,真想知道他与Z上校的漂亮妻子在一起时,还保留多少钢铁味道。他心里在嘀咕,目不转睛地望着神甫的脸。他竭力在想象中描摹这位神甫如何同像上校妻子这样的一个女人打交道,当在她双膝旁边坐下时,怎样脱掉那身黑黑的神甫服。真的,是她对神甫感兴趣,还是为了逗闷取乐才这么干?如果他们中间真的有什么事情……归根结底,我何苦要了解这个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亡军的将领 第一部分(9)
将军倾耳静听大厅里那架个头不小的收音机在广播些什么。他觉得阿尔巴尼亚语语调沉重,太难听了。当阿尔巴尼亚农民为了帮他们的忙,聚集到一起的时候,他在坟墓旁听他们讲话的次数太多了。所有那些阵亡的人,活着的时候,肯定都听过这种要命的语言。他在思索着。这会儿听起来是在广播新闻,因为广播员总是不断地重复熟悉的词儿:特拉维夫①、波恩、老挝。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城市。将军在思考,又去回忆不同国家和民族的军人,他们曾经到过阿尔巴尼亚。他还回想起各种生了锈的铁牌子、十字架、标记、写得歪歪扭扭的名字。大多数人有坟墓,但什么牌子也没有,甚至多数人根本就没有坟墓。他们被直接扔进泥巴中,埋进共用的土坑里了。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连烂泥巴的边也没沾,只在名单上有个名字。
一个军人的遗骨,是在南方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里的博物馆里找到的。博物馆是几个热情很高的市民建起来的。在小城的古城堡上,在一个很深的小屋子里,人们在另外一些东西当中,找到了一个人的遗骨。一连好几个星期,业余考古工作者每天都待在城市咖啡馆里,对这些遗骨作各种各样的判断。甚至当军人遗骨搜寻小组到达小城的时候,业余考古工作者中有两个人,正在写一篇既大胆又混乱的文章,想在某一刊物上发